元祐帝率領衆人下了高臺, 來到棗紅駿馬的身邊。
這馬確實夠烈,只是已經被韃靼抓獲數月,野性多少收斂一些, 不肯叫人騎, 摸兩下還是無妨的。
韃靼使臣還想攛掇元祐帝試試,元祐帝卻是持穩,笑着來句“禮賢下士”, 便堵住了對方的嘴。
欣賞完這匹暫且不能騎乘的絕世寶馬,元祐帝叫人把那上等的十匹良駒牽了過來。
這十匹良駒象徵着韃靼的顏面, 每一匹亦是價值千金。
元祐帝看了一圈, 對走在身邊的華陽道:“姐姐可有喜歡的?”
華陽謙虛道:“寶馬贈英雄, 落到姐姐手裡乃是屈才。”
元祐帝調侃道:“姐姐若擔心這個, 再把好馬賞賜給身邊的英雄就是。”
說着,他含笑看了站在武官中間的陳敬宗一眼。
身邊響起一些善意的笑聲, 陳敬宗看向華陽。
華陽只當沒聽到那邊的低低起鬨,謝過弟弟的好意, 她認真挑選起來。
這十匹馬其實難分伯仲,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矯健威猛,只是毛髮、馬臉有些區別。
華陽看中一匹渾身漆黑但額頭有簇雪白毛髮的駿馬,而那簇白毛圓圓的一團, 邊緣呈現波浪狀,像一朵浪花, 也像一朵尚未完全綻放的白瓣牡丹。
就憑這朵“牡丹”,華陽也喜歡它。
纖細白皙的手指撫摸過駿馬的額頭, 華陽回頭,朝元祐帝展顏一笑:“這匹吧, 我看它很是投緣。”
朝廷還要設宴款待韃靼使臣,看過馬後,元祐帝帶上衆臣離去。
華陽挽着母后的胳膊,娘倆往乾清宮走去。
戚太后:“盤盤怎麼想到那麼一番說辭?”
華陽:“我是怕萬一御前侍衛們也降服不了那匹馬,屆時弟弟親自去試太過危險,不試則要被韃靼使臣們嘲笑,一着急就想到了。”
戚太后欣慰地拍拍女兒的手:“以前是娘小瞧你了,沒想到你還有這番口才。”
華陽笑道:“一時的小聰明罷了,您纔是真正的睿智。”
做父母的都盼着兒女成才,她的這兩個孩子,一個是皇帝,一個是長公主,前者的功過是非自有後人根據史官記載定論,女兒這邊,憑藉去年的隨軍之功,以及今日在跑馬場上的仁君之論,已經足以在青史上留下賢名,女兒有賢名傳世,她做母后的也驕傲。
華陽陪母后用過午膳,便帶着她那匹御賜的千金駿馬回了長公主府。
華陽是真的喜歡這匹駿馬,叫人牽到棲鳳殿這邊看了又看,然後就待在書房裡,塗塗畫畫的,尋思着給它訂做一套能與其英姿匹配的馬鞍。
如果是華陽自己騎,她定要在馬鞍上鑲嵌一些寶石,可此馬會送給陳敬宗,他大概不喜歡這些花裡胡哨的。
修修改改,日落之前,華陽將終於畫好的圖交給吳潤,叫他安排工匠去做。
她才沐浴出來,坐到院子裡讓清涼的秋風吹乾頭髮,就見陳敬宗從走廊那邊過來了,穿着一件絳紅色的常袍,鬢髮微溼,顯然是在流雲殿洗過澡了。
陳敬宗道:“晌午在宮裡陪皇上款待韃靼使臣,宴席散後那幾個使臣非要拉我們幾個武官去比試弓箭摔跤,下午就沒去衛所。”
華陽打量他的肩膀:“你跟他們摔跤了?”
華陽知道他武藝過人,在中原也是少見的挺拔身形,只是與那幾個韃靼使臣比,健碩還是遜色幾分,猶如長劍與大刀。
陳敬宗:“單比力氣我不如他們,胳膊都被他們抓出幾道手印,不過我用了巧勁,贏了兩場。”
陳敬宗默默地看着她,只在華陽的手移到他上臂時,微微皺眉,吸了口氣。
華陽把他帶到內室,叫他脫了上衣。
陳敬宗照做,他胳膊還挺白的,導致那幾道青紫的手印更明顯了。
華陽吩咐朝月拿祛瘀的藥膏來。
陳敬宗攏起衣袍,等朝月走了,他才重新露出肩膀,看看華陽,再看看被朝月放在一旁的瓷瓶。
華陽:“自己抹,又不是動彈不了。”
陳敬宗認命地打開瓷瓶,一邊摳藥一邊盯着她:“現在回想去年營帳裡的你,簡直跟做夢似的。”
華陽:“總比沒做過強,何況我不喜歡膏藥味兒。”
陳敬宗都要把膏藥抹到胳膊上了,聞言動作一頓:“那我不用了,本來也沒那麼嬌氣,晚上薰到你反而得不償失。”
華陽:“你不用,晚上連薰我都沒有機會。”
陳敬宗笑了笑,乖乖抹藥。
華陽好奇地問他:“韃靼獻給皇上那匹馬,如果讓你去馴服,你可有把握?”
陳敬宗:“這得試了才知道,不過誰試都是一樁苦差,幸好你聰明,替皇上也替我們這些武官免了一樁麻煩。”
韃靼人心黑,嘴上倒是會說話,扯什麼那匹馬只有中原的天龍之子才能降服。
有這話在前頭,武官降服不了馬是無能,丟了朝廷的臉面。可如果降服了,那豈不成了“天龍之子”,置皇上於何地?
除非形勢所逼,陳敬宗都不會上趕着搶這苦差,真要上,他也得做出丟了半條命才能降服烈馬的姿態,以此來證明他不是什麼天龍之子。
華陽哼道:“我也是不想看韃靼使臣們囂張得意,獻馬就獻馬,還非要生事端。”
陳敬宗一臉奉承:“現在他們知道我朝長公主的厲害了,以後肯定老老實實。”
華陽斜了他一眼。
陳敬宗繼續拍馬屁:“皇上也認可您立了大功,滿朝文武都沒賜馬,只賞了您。”
華陽笑道:“那馬確實是好馬。”
陳敬宗臉色微變:“你試過了?”
雖然這匹黑馬應該沒有棗紅馬那麼烈性子,可草原那邊送來的,也不知道完全馴服沒有,萬一沒有,就華陽這嬌氣的身子,真被甩下來……
華陽:“還沒,等會兒讓周吉先試試。”
陳敬宗:“有我在,爲何要讓他試?”
華陽:“你是我的駙馬,好歹也是長公主府半個主子,怎能讓你做試馬的差事?”
陳敬宗:“爲老祖宗分憂,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一本正經的,華陽受不了了,起身朝外走去。
陳敬宗追上來,從後面抱住她,低頭親她的側頸、耳垂,等華陽無力地靠到他懷裡,陳敬宗纔對着她的耳窩問:“是不是選來送我的?”
華陽:“你那馬不是還正當壯年嗎,又是你親大哥送的,哪裡需要換。”
陳敬宗:“他送的能跟你送的比?我不想你白白花幾百兩銀子破費,這馬是白得的,只要你送,我就敢收。”
華陽想笑,陳敬宗平時多傲氣,除非爲了睡覺,他很少服軟,現在卻直言不諱地跟她討馬來了。
“先去試試,可能它看你不順眼,不肯給你騎。”
陳敬宗什麼都沒說,只把她轉過來,狠狠地親了一通。
兩刻鐘後,夫妻倆來了長公主府的跑馬場。
跑馬場就在馬廄後面,主子們想要騎馬可以來這邊,主子們沒有興致,養馬的小太監也要經常溜溜馬,不然一直把馬關在馬廄裡,馬也要生病的。
小太監臨時給新來的御賜黑馬配了一套馬鞍。
華陽站在一旁,看着陳敬宗將這匹馬從頭到屁./股摸了一遍,最後抱住馬脖子貼貼臉,似乎還嘀咕了什麼。
“我先試試,它若聽話,等會兒帶你一起。”
與寶貝馬熟悉了,陳敬宗翻身而上,同華陽打聲招呼,這便奔馳而去。
駿馬矯健,宛如一道黑色的風迅速跑遠,很快又從跑馬場另一側歸來。
金黃的夕陽將馬背上的陳敬宗完全籠罩,直到他勒馬停在幾步之外,華陽纔看清他神采飛揚的英俊臉龐。
他朝她伸手。
華陽沒動。
陳敬宗驅馬來到她身邊,再伸手。
華陽這纔將手放到他寬厚的掌心。
陳敬宗俯身,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託在她腋下,下一刻,長公主繁瑣的裙襬在空中花瓣般飄揚,旋即落入他懷抱。
側坐着的華陽,本能地環抱住他勁瘦的腰。
陳敬宗親親她的髮梢,等她習慣了,策馬慢跑起來。
逆着夕陽的時候,華陽感受到的是風,看見的是遠處的藍天。
當駿馬跑了半圈轉過來,金燦燦的夕陽刺得她垂下眼簾,看到他攬着她的修長手臂。
“文武百官都知道這是皇上賞賜你的馬,真讓我騎出去,我面上是有光了,就怕他們議論你寵我太過。”
再一次背對夕陽時,陳敬宗親了親她的臉。
華陽:“議論就議論,這是你我的私事,與他們何干。”
陳敬宗:“行,那明早你先陪我回趟家裡,跟二老說清楚馬是你送我的,免得他們以爲我偷用你的馬。”
華陽嗤道:“上回那件狐皮大氅還不夠你顯擺?”
陳敬宗:“只要你捨得送,送一次我就顯擺一次。”
華陽懶得理他。
騎夠了,陳敬宗抱她下馬。
華陽也摸了摸馬脖子,對陳敬宗道:“這麼好的馬,給它起個名字吧。”
陳敬宗想了想,道:“老黑如何?叫起來還親熱,一聽就是並肩作戰不離不棄的生死夥伴。”
華陽:……
她的嫌棄寫在臉上,陳敬宗就讓她幫忙起一個。
華陽看向駿馬額頭上的雪白一團,做主道:“白雪塔。”
“牡丹”太嬌氣,他未必叫得出口,白雪塔雖然也是一種牡丹名,聽起來卻有種飛雪的凜冽莊嚴。
陳敬宗細細品味片刻,再看她的時候,眼神就變得意味深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