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華陽想象不出陳敬宗能送她什麼“終身難忘”的禮物。

首先他沒銀子,有銀子也比不過父皇去,小時候宮裡那場專門爲她而放的煙花如今都模糊了,只剩下對這件事的記憶。

再者,陳敬宗是個習武的粗人,他作不出精才絕豔的詩詞、流芳百世的字畫,也想不出什麼文雅別緻的點子。

除了武藝,他最擅長的就是不正經,華陽相信他能想出一份不正經到讓她終身難忘的禮物,可陳敬宗真來這套,她絕對會拿鞭子抽他。

兩日流水般過去了,轉眼就到了四月十七,華陽生辰的前一日。

早上,陳敬宗出發去衛所前,對華陽道:“傍晚回來,我親手給你做碗長壽麪。”

華陽:......

她忽然想到,難忘也分好幾種,如果陳敬宗送她一樣最寒酸的生辰禮物,她大概也會記一輩子。

不光她嫌棄,朝雲、朝月也都對駙馬爺充滿了失望,如果說駙馬爺除了長壽麪還有其他驚喜,可也沒見吩咐她們悄悄預備啊。

待到黃昏,陳敬宗回府後,換過衣裳果然直奔廚房。

想着這碗麪就是她的禮物了,華陽滿臉嫌棄地來廚房監工。

主管廚房的馮公公以及小太監們都被陳敬宗趕出去了,寬寬敞敞的廚房裡現在就他們夫妻兩個,一個捲起袖子在裡面和麪,一個讓丫鬟將搖椅擺在門口,舒舒服服地看着。

夕陽從窗外灑進來,照亮陳敬宗半張英俊的側臉,他垂着眼睫,揉麪的神情專注又認真,堪比文人作畫。

華陽想,這樣的皮囊,但凡把心思用在讀書上,不說考狀元吧,拿個探花也沒問題。

切面條的時候,陳敬宗一把菜刀也使得靈活流暢,每根面都是差不多的葉梗粗細。

華陽確實喜歡吃細面,就是不知他是觀察出來的,還是故意朝她顯擺刀工。

等陳敬宗要生火了,華陽不想沾染油煙,回了內室。

吃麪的話,揉麪最費功夫,麪條一切好,剩下的就快了。

一刻鐘後,陳敬宗端着一個托盤來了堂屋,托盤上擺着兩碗冒着熱氣的長壽麪,鋪了牛肉片、火腿、香菇與煎得邊緣微微焦黃的荷包蛋。

“古往今來,親手給公主做面的駙馬你大概是獨一份。”

華陽坐到桌邊,欣賞完長壽麪的色相,對陳敬宗道。

陳敬宗大言不慚:“禮輕情意重,你我夫妻,以後還要一起過幾十年,何必年年都弄那些虛的。”

華陽哼了聲,已經想到今年要送他什麼禮物了,他會做面,她就送他一幅墨寶,上書“天下第一厚顏駙馬”。

嫌棄歸嫌棄,陳敬宗的廚藝還是很不錯的,麪條纖細又勁道,陳敬宗給她盛的份量也剛剛好。

喝了兩勺湯,華陽放下筷子,漱口。

這時,天色也暗淡了下來。

華陽看看窗外,說是對這個生辰沒有期待,可往年在宮裡慶生的時候多熱鬧啊,都是從前一晚就開始準備起來的,今晚就要這麼冷冷淡淡地結束了,難免還是流露出一絲悵然。

陳敬宗忽然問:“你去桃花山穿的那套衣裙,還在嗎?

華陽:“問這個做何?”

陳敬宗:“等會兒帶你出城,穿得太富貴不方便。”

他語氣如常,華陽卻是眼睛一亮,燃起興致問:“出城去哪?”

陳敬宗:“到了你自然知曉,趕緊叫她們進來服侍你打扮,耽擱久了,城門該關了。”

華陽便叫他去堂屋等着。

陳敬宗出門前,漫不經心地道:“還是梳少女頭吧,我可不想跟一個有夫之婦夜半私會。”

華陽:.......

他出去沒多久,朝雲、朝月進來了。

當初華陽並沒有把握一次就能讓湘王上鉤,所以一共預備了四套細布衣裙,那套粉色的已經賞了小丫鬟,這次,華陽選了一件海棠色的妝花褙子,下面搭配白色長裙。

換好衣裳,朝雲服侍她梳頭,喜滋滋地道:“駙馬這份驚喜藏得夠深的,連我們都沒有打聲招呼。”

華陽:“話別說的太早,未必是驚喜。”

朝月笑道:“不能,駙馬若敢在您生辰的時候胡來,那是皮癢想挨您的鞭子呢。”

說笑間,朝雲仔仔細細幫公主插好一朵小巧精緻的粉牡丹絹花。

“看背影,公主就像民間的小家碧玉。”

“可一看到前面,原來這小家碧玉竟然傾國傾城。”

內室傳來兩個丫鬟的笑言調侃,陳敬宗放下茶碗,目光落到了簾子上。

又等了一會兒,主僕的腳步聲過來了,朝雲在前挑開門簾,華陽微微垂眸,跨了出來。

陳敬宗看着她燈下牡丹般的姿容,心裡還是感激老頭子的。

沒有老頭子這樣的爹,他確實娶不到這樣的公主。

“走吧,東側門那邊備了馬車。"

陳敬宗起身道。

華陽:“預備帷帽了嗎?”

陳敬宗:“嗯。”

華陽便放心地跟在他身邊。

到了東側門,陳敬宗對兩個丫鬟道:“我們明晚飯後回來,若有人登門,你們隨機應變。”

朝雲、朝月都擔憂地看向主子,公主長這麼大,還沒有單獨在外面過過夜,萬一遇到什麼危險,駙馬可有安排足夠的侍衛?

大事上華陽還是相信陳敬宗的,叫她們只管看好園子。

這個時間左右街坊基本都準備休息了,街上一個人影也沒,陳敬宗將華陽抱上馬車,他自己做車伕。

華陽坐在車內,透過簾縫看看外面安靜昏黑的街巷,這感覺有些不安,又十分新鮮。

陳敬宗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城門前,馬上就要到關城門了,這時若有人進出,守城侍衛該檢查的更仔細纔是,不過,陳敬宗早跟守城侍衛們都混熟了,兩排侍衛見是駙馬爺,問都沒問,直接放行,倒叫坐在裡面的華陽白白緊張了一回。

城內還有些燈光,城外只有一眼望去漫無邊際的黑暗。

華陽的不安漸漸超過新鮮,再加上陳敬宗的馬車趕得有些快,她不得不扶穩車廂,小聲問:“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陳敬宗笑:“拿去賣錢,怕不怕?”

華陽:“你再胡說,我回去了。”

陳敬宗:“自己走回去?也不怕被孤魂野鬼纏身。”

華陽:……

什麼生辰驚喜,驚嚇還差不多!

平時沒有人敢拿鬼怪嚇唬華陽,華陽便也是此刻才知道,她還是怕這些的,唯一不怕的那次,也是給了陳敬宗這混賬!

馬車繼續快速前進,陳敬宗越不說話,華陽就越慌,只覺得兩邊窗簾晃晃蕩蕩都是有鬼魂在作祟。

她實在受不了了,彎着腰來到車門前,打開。

車前掛了兩盞燈籠,搖搖晃晃的發出兩團光亮,也就能籠罩馬車前面十來步的地方。

“怕了?”陳敬宗回頭問。

華陽瞪他。

陳敬宗笑着拍拍自己的腿。

華陽猶豫一會兒,還是坐了過去。

其實她在女子裡面都算高一些的了,可架不住陳敬宗身高九尺,人又健碩強壯,一手拿鞭子,一手摟住她,便像摟着一個孩子。

華陽怕路上遇到人,整張臉幾乎都埋在他懷裡。

陳敬宗低頭聞聞她的髮香,揶揄道:“你也不怕我萬一失手,把你丟下去。”

華陽:“你真敢摔了我,我叫人把你從城門上推下去。”

陳敬宗笑:“敢是敢,捨不得罷了。”

華陽剛覺得他總算說了句人話,就聽他補充道:“真摔傷了骨頭,一養半年,我找誰睡覺去?”

華陽:……

有陳敬宗在,連帶着他這張嘴,華陽早把什麼孤魂野鬼拋到腦後了,一會兒跟他鬥鬥嘴,一會兒抓他擰他。吵吵鬧鬧間,馬車沿着土路繞了不知多少個彎,忽然來到一片視野開闊之處。左邊是一座雄偉連綿的山巒影子,右邊是一片倒映着星光的粼粼湖水。

陳敬宗放慢車速,解釋道:“山叫鳳凰山,湖叫長湖。”

華陽:“白天來風景或許不錯,晚上看,怪嚇人的。”

陳敬宗:“晚上自然也有晚上的好。”

馬車又走了一會兒,停在岸上,水邊竟然還停着一艘遊船。

“駙馬?”船頭探出一個黑影,低聲試探道。

陳敬宗應了聲,富貴確認是主子,忙去裡面提了一盞燈籠,跳下船來迎接主子們。

該預備的東西都在遊船裡面,陳敬宗將馬車交給富貴,抱着華陽上了船。

遊船裡面有牀有桌有椅,幾盞銅燈燈光輝映,顯出幾分溫馨來。

陳敬宗將華陽放到牀上:“你先坐會兒,我把船劃到湖心去。”

華陽點點頭。

陳敬宗出去了,很快,船身一震,緩緩地朝前開去。

華陽好奇地打量四周,桌子上擺着一套茶具,還有一個食盒。

牀上鋪着緞面的寢具,應該都是新的,這裡大概也是今晚她與陳敬宗過夜之處。

華陽走到洗漱架前,嶄新的銅盆裡裝了半盆清凌凌的水。

她打溼巾子,擦了擦臉,路上肯定落了些灰塵。

簡單地收拾過後,華陽走出船艙。

船尾掛着一盞燈,陳敬宗修長的身影站在一旁,不緩不急地撐着竹篙。

四月中旬的陵州,白天有些熱了,晚上剛剛好,湖面也無風,不用擔心受寒。

周圍一片幽靜,只有細碎的流水聲。

華陽坐在一塊兒提前鋪好的地氈上,一會兒看天上的星星,一會兒看遠處的湖水。

“寧園也有湖,爲何非要跑到外面來?”她問。

陳敬宗:“自然是爲了做在寧園不能做的事。”

華陽總覺得這話有些不正經的意味,可若是指睡覺,在寧園照樣可以睡的。

當船來到這一帶的湖心,陳敬宗放下船錨,牽着華陽去了船頭。

華陽這才發現,船頭竟然擺了幾個箱子,裡面裝的都是煙花。

“都是陵州城最好的煙花,跟皇宮的沒法比,不過已經花光了我所有的私房錢,也算我盡心了。”

陳敬宗拿出一捆煙花,對華陽道。

華陽笑了。

陳敬宗還預備了一張藤椅。

華陽就靠上去,蓋好薄毯,悠哉悠哉地看陳敬宗爲她放煙花。

皇宮裡的煙花她早看膩了,水面上的煙花還是第一次。

只有陳敬宗一個人動手,煙花只能一朵一朵地在夜空綻開,可每一朵都成了遼闊夜空中獨一份的璀璨。

陳敬宗放了多久,華陽就看了多久,因爲躺着,倒也不會累到脖子。

等最後一朵放完,華陽的眼皮也快要擡不起來了。

陳敬宗將她抱回船篷,一手摟着昏昏欲睡的她,一手幫她寬衣。

鑽進被窩後,華陽就要睡了。

陳敬宗貼過來,在她耳邊問:“喜歡嗎?”

華陽含糊地嗯了聲。

陳敬宗就親親她的耳垂:“睡吧,明天還有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