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是誰啊?老.江哪有什麼兒子?”被陳諾認母這一幕震驚了的老頭老太們,異口同聲地質問起來。
“小夥子,你可別亂動壞心眼,老.江雖然傻,但我們可不能讓你冒充她兒子,騙她的家產……雖然她沒什麼家產。”張德不愧是個老軍人,馬上意識到這裡面有問題,趕緊站了出來。
陳諾深吸一口氣,低頭對着江紫雪溫言說道:“媽,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上個月你認的乾兒子陳諾啊,陳——諾,我是陳——諾!”
在認母之前,萬千思緒在陳諾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知道,依母親這種狀況,自己是不能把穿越真相告訴她了,否則,患有老年癡呆症的母親不但會把這件事情到處亂說,引發麻煩,而且可能還會被自已所說的事情給驚嚇到,加重病情。爲了母親的身體,爲了不引起麻煩,也爲了更好地照顧母親,陳諾決定說一個謊言,謊稱是母親收的乾兒子。反正老太太也癡呆了,多半記不得以前的事,乾脆來一個死無對證。
“陳……諾?”江老太太對“陳諾”二字似乎特別敏感,聽到這句話,渾濁的眼裡泛起一絲神采,盯着陳諾的臉看了半天,然後失望地搖了搖頭,哆嗦着嘴脣說道,“不……你不是小諾。”
“我是你的乾兒子陳諾啊。”陳諾小心翼翼地攙扶着母親,想把她帶回家去,老太太卻死活不肯挪動腳步。
“我不認識你。”江紫雪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不回家,我要在這等我兒子回家,他出差去了,馬上就要回來了。”
陳諾無語地把目光投向那張簡陋的石凳。凳上雖然沒有人,他卻看到了一個孤單的身影,從中年等到了老年,從黑髮等到了白頭,日日夜夜地等了二十年,就爲了等自己的兒子回家……可是,兒子終於回家了,卻不能說出真相,不能直接相認,這是怎樣的諷刺?
所謂的命運女神,其實就是一個頑童,總喜歡惡作劇,把凡人的命運篡改得面目全非,一塌糊塗。
“小夥子,省省吧,別往老太太傷口上撒鹽了,她不是那麼好矇騙的,我們也不會看着她被人騙!你從哪來的,就回哪去吧!”張德看着陳諾有些傻傻的表情,認爲自己猜對了,立即大聲說道。
“是啊,你這小夥子還真不地道,居然敢當着我們的面冒充陳諾,信不信我們把你抓到公安局去?”
“老.江什麼都不記得了,但她兒子的相貌,她是死都不會記錯的。我告訴你,她隨身揣着照片呢。”
“你再不走,小晴來了,你就走不了了。”
“你說你也叫陳諾,那把身份證拿出來給我們看一下!”
鄰居們七嘴八舌地大聲議論着,張德甚至掏出了一箇舊式手機,朗喝道:“你這騙子,再不走,我就打電話報警了!”
陳諾深吸一口氣,高高地揚起左手,轉身,雙目如電般在衆人臉上一掃而過。
說來也怪,他這一眼,似乎有一種氣勢,頓時讓議論聲戛然而止。
“謝謝大家的好意,也謝謝大家這麼多年來照顧我媽。”陳諾對着衆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朗聲說道,“我真是江紫雪老人的乾兒子陳諾,不是騙子,我今天沒帶身份證,不過,我會馬上證明給大家看。”
說完這幾句話,陳諾抓起母親的左手,用右手輕輕地揉.捏着她的小拇指,在她耳旁輕聲說道:“媽,我餓了,我要吃紅燒肉,要用最辣的辣椒炒。”
聽了這句話,原本癡癡傻傻的江紫雪,馬上就變得……更癡呆了。
“五,四,三,二,一……”陳諾靜靜地等了五秒鐘,見母親沒有任何反應,不由得在心中長嘆一聲:“完了,老媽真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連我的招牌求饒法也忘記了。”
這招牌求饒法,是陳諾小時候吃了母親無數“竹筍炒肉大.法”(竹條打屁股)後總結出來的,不論母親有多生氣,只要使出這招,母親立馬就會心軟.下來。一是因爲江紫雪在生完陳諾後,在冬天坐月子時,陳諾總要吮.着她的小拇指才肯入睡,致使她的小拇指患上了風溼病,自己經常幫她按摩;而一旦幫母親按摩,母親便會想起自己小時候的樣子,心就會軟.下來。二是因爲母親最擔心自己餓肚子,只要聽自己說餓了,要吃紅燒肉,她天大的事也會丟到一邊去。這兩招齊出,母親還認不出自己,就是徹底沒戲了。
“瞧你把老太太嚇得……走吧,走吧,小夥子,我真要報警了。”張德見江紫雪似乎被嚇傻了,不由得打抱不平起來,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手機,彷彿那不是手機,而是一顆威力無窮的原子彈。
“好吧,我走。”陳諾嘆了一口氣,決定曲線救國,換個時間再來認母,以免鄰居們真報警,那樣就麻煩了。畢竟,自己現在是個姓名不明、身份證不明、來歷不明的“三不明人物”。
“小諾,小諾,你不要走,不要丟下我……”陳諾剛轉身走開兩步,忽然聽到一個撕心裂肺的聲音爆發出來。
江老太太就象從一場長長的惡夢中驚醒過來,如夢初醒地大嚷着,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聲音直衝雲霄,把老頭老太太們嚇了一大跳。
從他們認識文文靜靜的江琴雪以來,就沒見過她這麼吼叫過。如果不是親眼目睹,誰也想不到這個矮小而秀氣的老太太身體裡,能爆發出這樣的最強音,簡直讓傳說中的河東獅吼都要遜色三分。
陳諾驚喜交集地轉過身來,就看到母親蹣跚地衝了過來,一把撲進他的懷裡,涕泗橫流地哽咽道:“小諾,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嗚嗚……嗚……”
“媽,是我,真的是我。”陳諾小心翼翼地摟着母親,就象摟着這世界上最珍貴的、最易碎的玻璃器皿,眼睛轉眼又紅了。
“小諾,我終於等到你回來了。”
“媽……”陳諾驚喜地想着:難道自己剛纔那句話,讓母親恢復了記憶?
“小諾,你出差怎麼出了這麼久啊?我等得……頭髮都白了啊……你不見了,阿黃也不見了,它一定是去找你去了……”江琴雪哆哆嗦嗦地說了幾句,頓時讓陳諾的心又沉了下去,原來還是老年癡呆……不過這樣也好,避開那段不堪回首的回憶吧,選擇性失憶,也未嘗不是件好事。至於別人怎麼想……去他的,我管別人怎麼想幹嘛?我只要我媽快活!
“媽,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以後我天天陪着你,再也不離開你了。”陳諾溫言撫慰着老人。
“那就好,那就好。走,媽給你做紅燒肉去,用最辣的辣椒炒。”老太太拉着陳諾的手,絮絮叨叨地說着,“我這就去買醬油,買味精,買五花肉,買辣椒……哦,對了,還有醬油、五花肉……嗯,還有醬油也要買……”
“喂,你這小夥子怎麼回事?”被這一幕驚呆了的張德終於清醒過來,上前抓着陳諾的手,使勁一擰一拉,厲聲喝道,“再不走,我真報警了!”
“媽,你先回去休息,我去買菜。”陳諾似乎根本沒察覺到張德的舉動,只顧和母親說話。
張德的臉色卻變了,他在部隊裡呆了幾十年,雖然現在老了,但手勁卻不輸給年輕人,本想給陳諾一點厲害瞧瞧,不料全力一擰一拉,陳諾卻紋絲未動。
遇到硬點子了!張德驚疑不定地鬆開了手,卻一把拉住了江紫雪的手臂,使勁一拉,喝道:“紫雪姐,你清醒一下,他是騙子,不能跟他走!”
陳諾雖然力氣大,但反應並不快,也沒來得及抓住張德的手腕,只得鬆手,任張德把母親拽了過去,以免母親在拉拉扯扯中受傷。
他這一鬆手,老頭老太太們便呼啦一下全涌了上來,把江紫雪護在人羣中間,七嘴八舌地指責起陳諾來——
“小流氓,你快走,警察馬上就要來了!”
“沒見過你這麼騙人的,老.江根本就沒有什麼乾兒子,你身份證也不敢拿出來,蒙誰呢?”
老頭老太太們正說得熱鬧,一個撕心裂肺的聲音再次爆發出來:“小諾,小諾,小諾啊,我看不見你了……”
江紫雪淚眼模糊地往外突圍,田名想攔住她,差點被她抓着手臂咬了一口。
“都別吵了!”聽到母親的哭叫聲,陳諾臉色鐵青地大喝一聲,止住了喧譁。
沉默了兩秒鐘,陳諾大步走到那棵高大的苦櫟子樹面前,頓了一頓,然後一拳打在樹身上。
這顆苦櫟子樹有數十年了,一個成年人都抱不過來,被陳諾打上一拳後,樹身一陣亂顫,無數的苦櫟子和樹葉象下了一場暴雨,紛紛揚揚地掉落下來,灑了一地。
陳諾收回拳頭後,衆人看見,那棵樹上有一個明顯的凹痕,就象被巨錘敲擊了一下,樹皮橫七豎八地爆裂開來。
張德倒吸一口涼氣,這得多大的勁,才能把這樹打成這樣啊?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誰都看得出來,眼前這個少年很有實力,關鍵是,他還很生氣……
“小諾,小諾……”在死一般的沉寂中,江紫雪顫顫巍巍地走出人羣,有些驚恐地說道,“你在幹什麼?要是把樹打壞了,要賠的。”
陳諾乾咳一聲,沉着臉說道:“大家都看出來了吧?象我這樣有實力的人,乾點什麼不能賺大錢?幹嘛要來騙一個老太太的錢財?”
衆人沉默。
“小諾,你長高了,也長帥了,兒大十八變啊,看來該給你娶媳婦了。”江紫雪踮起腳尖,萬分慈愛地想摸摸兒子的頭頂,卻沒能如願。
在身高近一米八的兒子面前,她畢竟還是太矮了點。
這句話,頓時把陳諾苦心經營的威嚴感衝擊得七零八落。
“媽,我們回家做紅燒肉去。”陳諾低着頭,攙扶着老太太一步步離去,不敢再看衆人臉上精彩至極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