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止修離京那日, 是端午前,季無月和李鶴兩人騎在馬上,跟着林止修一路出了城門, 三人停在護城河外的官道口。
季無月看看林止修, 再看看李鶴, 無奈搖頭, 拉了一下繮繩道:“止修, 一路平安,到了地方給我們傳個信,不管在哪, 好歹讓我們知道。”
“知道了,放心, 這麼多年的朋友, 難道我還能忘記你們不成?”林止修笑着道, 若不是眼下的黑青,怕是看不出他經歷了什麼。
家破人亡四個字, 便是林止修這幾日的感受。
“李鶴,我在那邊等你。”
“恩。”李鶴應了一聲,眼睛不曾從林止修身上移開過。
心知季無月是給兩人時間,林止修見李鶴不開口,率先出聲問道:“我都要走了, 難道你不跟我說點什麼嗎?”
“要說什麼?”
“說點能說的事情, 好吧, 其實我知道你現在說什麼都不如說一句珍重, 日後你和無月在朝爲官, 萬事小心,平日裡你們總是嫌我不懂事, 如今我走了你們也省心,不過太聰明也有太聰明的壞處,你們可別着了別人的道。”林止修說完,望着李鶴的表情,搖頭道:“其實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離開,可我覺得我不離開的話,你我都不會好受,等再過一段時間,再說我們之間的事情,這京城我待不下去,即使你在,可我總想着別人都把我當做出賣自己換取你做靠山的人,這樣一想,心裡便難受,你別說我心狠,我只是想……”
“都追着你這麼久了,這一次還是換我等你,待時機成熟,我就去找你。”
“真的?”
“恩。”
“那好,我在那裡等你。”
林止修一笑,李鶴心頭壓着的鬱氣逐漸消失。
林止修望着眼前的路,調轉馬頭,背對着李鶴道:“我真的走了,你我的事情就這麼說定了,但是……無月那裡,你盯着一點,我擔心他鑽牛角尖。”
“我明白。”
在河邊撫弄着馬背的季無月擡頭見林止修離開,詫異的看向李鶴,卻見立刻臉上隱隱有笑意,放下心,朝着李鶴走去。
瞥一眼已經沒有人的官道,季無月問道:“這樣,甘心嗎?”
“我欠他的。”
“我……”
“你與皇上的事情,本就複雜,若是再把他的事情牽扯進來,你便虧欠了皇上,倒是你在他身邊,就更無立場了。”
李鶴的話讓季無月頓時覺得窩心,道:“日後你要離開,我拼盡全力也會讓你將這裡的麻煩斷得乾乾淨淨,然後去他身邊。”
“有你這句話,足夠了,我們回去吧,接下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們做。”
“恩。”
這一次,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們做。
剛回到將軍府,季無月便被一道口諭召入宮中,季無月換上衣服匆忙乘着轎子進宮,來到勤政殿。
“臣參見皇上。”
“起身吧。”
“謝陛下。”季無月擡頭看着宋垣,見宋垣已經換上常服,坐在那裡,臉上表情莫測,心中隱隱覺得奇怪,便問道:“不知陛下傳臣進宮所爲何事。”
宋垣望着季無月,上下打量着他問道:“剛纔出城了?”
“……是。”
“送人?”
“送一位已經是故人的朋友。”季無月說完,忽然跪下道:“臣懇請陛下一件事情,此事若是陛下答應,日後臣任憑陛下差遣,無論……什麼事。”
聞言宋垣盯着季無月,緩緩開口,“何事?”
“若是有一日李鶴要辭官離開,不管什麼理由,陛下都要放他離開。”季無月不得不爲李鶴和林止修做一點什麼,否則他良心不安。
林於遠可以算作是他老師,卻含冤而死,一家滿門只留下一個林止修,他想做一點什麼來彌補對林家的虧欠。
盯着季無月跪着的身影,宋垣忽然大怒,將桌上的東西全部推開:“你這是在怨朕?”
“不敢。”
“你還有什麼不敢?”宋垣站起來,走到季無月身邊,左右走動,“季無月啊季無月,你還當朕是幾年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嗎?朕如今十八,再過兩年就能到了弱冠之年,倒是不管是誰,都不能以朕還是一個小孩子從朕手中奪走屬於朕的東西。”
“陛下……”
季無月不知爲何宋垣一下變得這麼暴躁,驚訝的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這是自己教出來的學生。
宋垣不該是這樣,若是宋垣真變成了這樣,那這江山交給宋垣,他如何對得起先帝的囑託。
“宋慷來找過我……”
聞言季無月一下明白了宋垣煩躁的來源,起身和宋垣平視,低聲道:“若是現在陛下連這個也忍不了的話,那日後該怎麼辦?”
“宋慷對這個位置,虎視眈眈,我如何能忽視?”
“這位置是你的,別人搶不走,有我在一日,我就能保你穩坐江山,可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做一個仁君,對得起天下百姓,對得起那些在這場爭鬥中的犧牲。”季無月望着宋垣道:“若是你能做到,其餘的,交給我。”
季無月的話就像是定心丸,讓宋垣的心瞬間安定下來。
感受到宋垣情緒的變化,季無月第一次主動示好,伸手握着宋垣的手:“上次你說做出的成績,我看到了。”
“可你卻生我的氣。”
“林家之事,曹檜等人狡詐,不管是誰都沒有辦法,可不曾想到,斬首的聖旨來得那麼快……”
宋垣望着季無月道:“如果不那樣,連林止修我也保不住。”
朝中勢力盤枝錯節,宋垣的位置尷尬,說到底少年天子手中的實權並不多,曹檜身爲左丞相,有二心,而黃威這個開國功臣更是心懷鬼胎,如今到時季長風一家顯得忠肝義膽,一心爲國。
宋垣原本最忌憚的勢力一下成了最可靠的後背,局勢扭轉不過是一夜之間的事情。
現在宋國是腹背受敵,陳國虎視眈眈不說,秦國這幾年愈加狼子野心,加上晉國,宋國處在中原腹地,不管是誰都會想要爭奪的肥沃之地,不得不小心翼翼。
望着宋垣,季無月認真道:“朝中有我扶持,你做你想做的,西邊有我二哥,瓊州有我大哥,至於晉國那裡,這兩年不會再有戰事。”
“父皇當年對我說,身外帝王,要心懷天下還得有一顆統一天下的心。”
“你若是要統一,我一樣助你一臂之力。”
“恩?”
“不管你做什麼,我都在你身邊,宋垣,我這樣叫你,你就該知道,我如今是什麼心思,隱藏了這麼多年,我也任性一次,不想落得一個不想要的下場,可你我只有足夠強大了,才能面對天下的指責。”
聞言宋垣忽然一笑,那笑容讓季無月看到了季無月的心。
“好,今日定下約定,在我弱冠之前,我不再胡來,我要做一個真正的帝王,而不是被人處處限制的小皇帝,待我弱冠之後,我便征戰四方,統一諸國,到時你就隨我左右,天下一統後,昭告天下,你我便歸隱山間。”
“一言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