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上,連着幾日季無月都被宋垣在言語上擠兌,適逢饑荒一事,竟然把事情扭曲,添油加醋在衆臣面前說出來,讓季無月百口莫辯,只能吃啞巴虧。
百官不理解,一向把季無月當作心腹的宋垣竟然會公然羞辱季無月,將他遞上去的摺子批得一無是處,在百官面前顏面盡失。
平時交好的禮部尚書趁着下朝後的時間,走到季無月身邊關切問道:“無月,你是不是近日得罪了皇上?”
“皇上說的沒錯,我的摺子,的確是婦人之仁了。”
“可即便是這樣,也不該拿你來開刀,你的摺子每次遞上去,都是被奉爲範本,這一次,皇上他是——”
“止修,不可多言。”
林止修一時心急,忘記這裡還是承光殿外,來往的都是能夠在天子面前說話的人,要是有人碰巧聽到,到時在宋垣面前參一本,那可真是禍從口出。
懊惱的嘆氣,林止修看着季無月平靜的臉,忍不住搖頭道:“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皇上多年待你不錯,卻也只把你當作是老師,身爲太傅根本是屈才,你不該只有這般作爲。”
“有些事情,點到爲止。”
季無月看着林止修氣惱的樣子,打趣道:“你才真是屈才了,若是你坐上兵部尚書張大人的位置,怕是如今邊境作亂的小人都讓你給打了回去。”
“啊?”
“你這暴脾氣,到哪都能點着,真是枉費伯父給你取名止修二字。”
林止修一怔,望着季無月的朝前走的背影,真是咬牙不解氣——這個季無月,面上雲淡風輕的,每次說話總是拐着彎罵人。
陳義站在不遠處,望着季無月和林止修離開,轉身往勤政殿走。
“李鶴怎麼會忽然被派到滄州去,那地方收容難民,按理來說用不着李鶴前去,專門負責難民安置和朝廷賑災糧食的不是他,皇上這幾日可真是奇怪。”
聞言季無月腳下險些踩滑,幸好穩住,不露聲色扭了扭腳脖子,繼續往前走道:“或許是因爲先帝剛離世,皇上還沉浸在失去父親的事情裡。”
林止修翻了一個白眼,看向季無月,“你也跟着有些不正常。”
“怎麼說?”
“總是莫名其妙的笑,又總是莫名其妙的皺眉,李鶴跟我說,你這是孤身一人太久,若是你有個伴,家有嬌妻便不會這樣了。”林止修說得像模像樣,正巧已經走出宮門,更是脫去了在朝堂上的外衣,手臂搭在季無月肩上:“不如我帶你去一個好去處。”
季無月下意識的皺眉,隨後笑道:“什麼地方?”
“你去了就知道,保證你去了一回還要再去。”
“當真如此?”
“當真如此。”
林止修道:“你跟我去我府中,換身衣裳再去,否則我們倆這般去可是太扎眼了。”見季無月的隨從王武上前,林止修連忙攔在兩人中間。
“王武你回去,我跟你家大人有要事相商,不能耽誤。”說完,拖着季無月就走。
王武看着季無月,欲言又止,季無月回身擺了擺手,示意王武先回去。
跟着林止修來到林府,的確是有事相商。
近日京內發生一起慘案,有家小姐帶着丫鬟出門,豈料當日失蹤,連着尋找了四日,卻在一間廢棄的院子裡找到兩人的屍體——未着寸縷,仵作驗屍後確定兩位姑娘清白之身不保,死不瞑目。
天子腳下,而且還是在國喪的時候,宋垣知曉後,勃然大怒,下旨徹查此事,到底是誰人竟然做出這等事情,不管是誰,查明後立刻押送天牢,待證據確鑿,當即問斬。
這案子查了有三日,到如今還是沒有查明,季無月也覺着奇怪。京內的捕快都是地方上來的一等查案好手,竟然三日還沒查破此案,後面難道是有什麼人在力保兇手。將這件事情的線索理了一遍,季無月還是沒有頭緒,卻讓林止修拉着去換了衣服。
“你這人就是太較真,難怪皇上這幾日瞧你不解氣,想要整治你一番。”
“是嗎?”季無月聽了只是笑笑,不作辯駁
“不跟你談這些,你腦子裡整日都是國事家事,帶你去剛纔說的地方解解悶,腦子也放鬆下,說不定這兇手你就想出來了。”
季無月無可置否的聳肩,這幾日的確是太累了,也該讓自己放鬆一下,否則遲早得落得個英年早逝的名聲。從林府裡出來,季無月看着林止修的神情,只覺得像極了家裡不讓吃糖偶爾偷着吃的小孩。
林止修口中的地方,好縮在季無月怎麼可能不知道,只是當作不知道罷了。
京中的富家子弟都愛去的銷金窯,這放眼全京城,怕是沒人不知道清玉閣的存在,裡面的姑娘一水兒的漂亮,不光是模樣精緻,就連才情也讓多少大家閨秀遜色。
“李鶴總是說你潔身自好,從不流連這些地方,怎麼我瞧着你倒是一點也不陌生。”林止修帶着季無月來到清玉閣內,遞了十兩銀子便帶着到了樓上的雅間。
季無月單手錯開扇柄,輕晃摺扇,淺笑道:“即使不來,這清玉閣的大名多少也有耳聞。”
“深藏不露。”
林止修的評價季無月照單全收,在凳子上坐下,小廝給兩人斟酒,林止修眼珠一轉,挑眉道:“今日圓圓姑娘可在?”
“這位爺,圓圓姑娘今日還沒接客,可——”
“告訴文姨,這間房的主人來了,她就知道了。”
“是,小的立刻去,兩位爺稍等片刻。”
季無月挑眉看着林止修,被屋內燭光映得格外明亮的眼睛裡帶着揶揄的笑意,林止修被看得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道:“這裡可不是我先來的,是李鶴帶着我來的,這房間也是他定的。”
“李鶴知道你拿着他的錢來找姑娘嗎?”
“怎麼不能,多年兄弟,也不看看我和他多少年的交情,你可別說,你和李鶴有三四年的交情,我和他可是打小光屁股長大的,當年我們還——”林止修說着,湊到季無月耳邊說,然後嘿嘿一笑坐直身體,看着季無月,“你知道我倆的交情了吧。”
林止修卻沒想到,季無月的神情出乎他意料外,說不出是什麼,正要開口,季無月卻先開口了:“你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從未聽李兄說起過。”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說的,他那人,無趣得很。”林止修不以爲意,眼神飄來飄去,落在門口。
見林止修這樣沒心沒肺,季無月覺得自己身邊的人,要說深藏不露的,李鶴才首當其衝,真正的滴水不漏。
“李鶴走時和你說過什麼嗎?”季無月忽然覺得別人的事情或許不必自己的前路坦蕩,不過看林止修這般,倒真是需要不少功夫才行。
林止修楞了一下,看着季無月不解道:“什麼說了什麼?他告訴我這段時間和你往來就好,別的私交就可以不要了。”
季無月聞言嘴角抽搐,用扇柄敲打着桌面,搖搖頭道:“哎,真是辜負了李兄的一片囑託。”
“什麼囑託?是不是告訴你不准我來這裡還是說別的?我就知道這個人見不慣我好,不過還好我聰明,把你帶着來,這樣也不算是違約。”
這下季無月真是覺得這世界上還有林止修這種生物,能在朝堂上混得開,真是一件奇事。
兩人正說着話,季無月忽然看向門口,剛看過去,門被推開,季無月皺起眉頭——剛纔外面一直站着人,不進來,目的是什麼?
“林大人,小女子來遲了。”
“圓圓姑娘請坐,讓你來是給我們助興的,可不是掃興。”
“多謝大人,這位公子是——”
林止修剛要介紹,季無月搶先開口道:“在下無月,進京來拜訪親戚,被止修帶着來,怕是叨擾姑娘了。”
圓圓一怔,眼睛望着季無月,好奇的打量着氣度不凡,清華無雙的季無月,剛擡眼,被季無月抓個正着,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不敢再看。
“小女子學藝不精,這兩日剛跟師傅學了一曲,林大人讓小女子來助興,只能在兩位爺面前獻醜了。”
“圓圓姑娘若是學藝不精,這清玉閣怕得把牌匾給摘了。”
“林大人謬讚了。”
輕攏慢捻,聲如雨下,季無月有些詫異,若是剛纔他還在疑惑爲什麼這個頂多算是標緻的姑娘能讓林止修着迷,現在明白了其中原因。
這天下的男人,不會拒絕得了一個如水一樣溫柔,又才情過人的女人。
端起桌上酒杯,斜眼餘光掃着興致正高的林止修,忍不住搖頭。
林止修的父親,不會容得下一個青樓女子登門入室。不是季無月思想迂腐,或者清高,而是本就如此,原來的世界都求一個門當戶對,眼下更不會容得了戶籍不清白的女子入家門。
無心琵琶曲,季無月端着酒杯,細酌慢飲,眼前的景象慢慢飄忽,腦中出現一個人的臉,眼神忽然變得迷離——身份地位,纔是折斷感情最冰冷的武器,那是你如何也改變不了的,或者說,是出生就註定的。
嘴脣微張,無意識的吐出兩個字:宋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