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趙大瞎子說完,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有點不相信,說:“你就扯謊吧,我看人家比你白淨,你小子黑乎乎的,倒像只大山魈!”趙大瞎子急了,說:“千真萬確,這個是東家親自說的!”我撇撇嘴:“扯淡!這樣的機密事情,東家會告訴你?”趙大瞎子急得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說:“那還不是因爲我撞見……”他猶豫着,又不說了。我故意激他:“操,你小子就可勁忽悠吧!你丫莫非被母山魈堵在過窩裡,才那麼肯定!”趙大瞎子脖子梗着,臉漲得通紅,氣哼哼坐下,說:“撞見什麼你不用管,反正你知道這是真事就好了!”我見他這樣,心想趙大瞎子八成撞見了什麼事情,是東家不讓對外說。看來這事情八成是真的,不然依他的脾氣,我這樣一激他,早將他祖墳裡的那點事都刨出來了。我換個話題問趙大瞎子:“東家這次怎麼把他帶來了?”趙大瞎子眼神閃爍:“那誰知道,指不定大興安嶺也有山魈唄!”我說:“扯淡!”一邊狠狠吸着煙,看着漸漸變黑的天空,一邊大口大口呼吸着大山中充滿松木香的清新空氣,看着碧空如洗的天空、閃爍的星星。突然,樹林中閃過一點亮光。我一骨碌爬起來:“有人!”趙大瞎子也看過去:“有人?誰?!”我給他指着,樹林中閃過一點光,接着又熄滅了,然後又出現了,綠瑩瑩的光點在樹林中游動着,像是有幾隻螢火蟲,在黑暗中游移着。我說:“是不是螢火蟲?”趙大瞎子朝我咧了咧嘴,說:“屁螢火蟲,張三來啦。”“張三?”我一愣。
趙大瞎子給我解釋,解放前,獵人管狼叫張三。那時候生活條件不好,又沒啥避孕措施,好多人稀裡糊塗生下孩子,養不起,就趁黑丟在山上,都讓狼吃了。狼吃活的嬰孩吃慣了,連死嬰都不吃。“張三不吃死孩子肉,都他奶奶的是活人慣的!”趙大瞎子忿忿然。我的汗毛一下子豎起來了,坐起來“:狼?!我操,咱們身邊竟然有狼?!”他安慰我:“沒事,大興安嶺啥都少了,就狼多!狼是大山裡的蝨,咋能沒狼?”我還是有些緊張:“這些狼晚上會不會過來……吃人?”趙大瞎子咧嘴笑了起來,說:“放心吧,它們不會過來,怕火!俺們從前在山裡放鷹,在大山裡頭,那狼羣圍着火堆嚎叫一晚上,都不敢過來!再說了,今天晚上俺們幾個會守夜,你就放心大膽地睡覺吧!”
看着周圍綠瑩瑩的狼眼,我還是有些緊張,往篝火裡又丟了幾塊大木頭。四處看看,白朗正在跟東家坐在篝火旁小聲說話,見我看他,給我咧嘴一笑。我也漸漸安心了,重新躺下,聽着木頭在火中噼裡啪啦的聲響,晚歸的鳥兒焦躁地叫着,草叢中蟲子稀稀疏疏地吟唱,遠處偶爾“啪嗒”掉下來一根樹枝,更顯得大山寧靜深幽。我漸漸進入了夢鄉。
後半夜,溫度降下來,越睡越冷,身子縮成了一團,迷迷瞪瞪的,就聽到旁邊一陣呼嘯,像颳了一陣風,還有動物哀嚎,白樺木牀板咯吱咯吱地響。我翻了個身,想起來看看,卻被人捂住了嘴,冷冷地說:“別動!”
我嚇了一跳,睡意全無,掙扎着掰那人的手,卻發現捂住我嘴的竟是那個叫山魈的年輕人。我第一個念頭是,壞了,這小子知道我得知他的身份,要殺我滅口。不過也不對呀,這事趙大瞎子他們都知道,也不算啥秘密,有啥好滅口的?
我邊掰他的手,邊給他點頭示意,自己不會聲張。他慢慢鬆開手,壓低聲音說:“別說話,周圍都是狼。”
趕緊爬起來,四下裡一看,牀鋪上空蕩蕩的,趙大瞎子他們不知道去了哪兒。還有幾堆火沒熄,火焰明顯小了許多,幾根大木頭噼噼啪啪地燒着,偶爾迸出來幾顆火星。
“山魈剛纔說的啥?狼?”往遠處看看,林間起了一層薄薄的白霧,白霧瀰漫,黑暗中到處一盞盞綠瑩瑩的小燈,忽明忽暗的,四處遊走。山風吹過,身上有點冷,我打了個噴嚏,把身子裹緊了,腦袋還有點懵懵懂懂的,想着自己是不是到了螢火蟲森林,怎麼到處都是螢火蟲?想了半天,才明白,那些不是螢火蟲,都是狼眼,怎麼會有那麼多狼?!我小聲問山魈:“咋來了那麼多狼?”他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說:“不知道。”我心急如焚,又問他:“東家他們呢?”他還是說:“不知道。”我簡直要發狂了,這傢伙一問三不知,他孃的要他有什麼用?!東家他們到底去哪了?老子這裡連一杆槍也沒有,待會兒狼羣要是攻進來怎麼辦?看看旁邊有根燒火棍,我想撿過來自衛,山魈卻阻止了我,冷靜地說:“別動。周圍有幾十頭狼,你一動,露出破綻,它們就全撲過來了。”
我一聽這裡潛伏了那麼多狼,冷汗都下來了,兩條腿止不住發抖,說話聲音都發顫:“這……這可……咋辦?”
看着黑黝黝的樹林子,一棵棵合抱粗的大樹,想着樹底下也許都趴着一匹匹窮兇極惡的狼,身子抖成了篩子,差點從白樺木鋪上摔下來。山魈一隻手按住我的肩膀,有些憂傷地說:“別怕……狼其實也很可憐……”我猛然想起趙大瞎子跟我講過,山魈當年的村莊遭了狼患,他家人被狼吃了,他是被狼養大的。這樣說,他會不會和狼有種特殊關係,比如說能與狼溝通什麼的?我試探着問他:“這狼羣咋會突然來這兒?”山魈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它們也不知道。”我說:“它們?”山魈說:“就是狼。”我心中一陣狂喜,這小子果然能和狼溝通,讓他跟狼大爺們好好說說,只要它們願意撤軍,回頭我給它們多燒香貢豬頭都行!我趕緊問:“那它們過來幹啥?”
山魈說:“是頭狼讓它們過來的。”“頭狼?”我一愣,狼這東西喜歡成羣結隊作戰,據說許多大狼羣中都會有頭狼。頭狼不僅帶着狼羣搏殺熊、虎,爭奪地盤,甚至還能運用簡單的戰術,指揮狼羣軍團作戰,非常厲害。難道說,我們這次不幸撞到了槍口上,竟然遇到了頭狼帶領的大狼羣?我着急地問:“它們會不會吃咱們?”山魈說:“應該不會。這羣狼有點奇怪,它們像是在找什麼東西……”我好奇地問:“東西,什麼東西?”山魈搖搖頭:“不知道。”聽山魈這樣一說,我漸漸放心了,想着這羣狼也許就是過路的,或者是丟了什麼東西,有山魈這樣的狼親戚在,我還怕什麼?當時高興得直想哼小曲,恨不得躺下來再睡一覺,又不敢,想和山魈聊聊閒天吧,又怕自己管不住這張嘴,萬一不小心扯到他的離奇身世,惹惱了他,別把我丟到外面喂狼。才這樣想着,森林裡突然傳來幾聲狼嚎,聲音短促有力,震得樹葉都嘩嘩直響,嚇得我一下子清醒了。我趕緊問山魈:“怎麼個情況?”山魈神色嚴肅地說:“是頭狼,它在命令狼羣進攻……”我站不住了,想着鋪上放着我的揹包,那裡面有弓弩,還能擋幾下,剛要去拿卻被山魈勸住了。他說:“別動,就這麼跟它們耗着。你不動,它們會懷疑有詐,就不敢上來了。”想想也是。姥爺曾說過,狼性最多疑。山裡人家,常用白灰在外牆上畫幾個圓圈,它們就不敢靠近,怕這些白圈是圈套,會套住它們。我們越裝得無所謂,越能讓狼羣起疑,反而不敢攻過來。
可是我們卻低估了頭狼的智商,見我們兩個一動不動,它又嚎叫了一聲。聲音剛停,就看見樹林裡游過來兩盞綠瑩瑩的燈,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匹不大不小的狼,好像腿腳還有毛病,一瘸一拐地朝我們這裡走過來。“操,還是頭瘸腿狼!”我不由覺得好笑,這頭狼真有意思,難道是想派一頭瘸腿狼來對付我們兩個嗎?山魈卻沉聲說:“這是探子。頭狼派它來,看看有沒有陷阱。”我一驚,想着這匹狼原來是他孃的探子,想過來試探我們這邊的實力,它們要是看到我們實力不濟,估計一聲令下,就讓狼羣撲過來,瞬間將我們拿下了。這狗日的頭狼,連兵法中兵不厭詐都懂,真是成精了!我有點緊張,問山魈:“怎麼辦?”山魈沉聲說:“先跟它談。實在不行,就只能打了。”我驚訝了:“談?這怎麼談?要向它們割地獻寶、俯首稱臣嗎?”山魈簡潔地說:“只能試試。”那狼越逼越近,直到離我們只有短短的幾步遠,惡狠狠盯住我們,喉嚨裡咕嚕咕嚕作響,齜牙咧嘴,按着兩隻前爪,好像隨時都會撲過來。這時候山風呼呼刮過來,吹得人透骨冰冷,我身上的冷汗不停地流出來,順着脊樑骨往下流,神經繃得緊緊的,腦子裡亂成一片,想着這匹狼萬一撲過來,我是棄牀逃跑,還是跟它拼了呢?
山魈彎下腰,仰着腦袋,喉嚨裡咕嘟一聲,發出一聲低沉的叫聲,彷彿嗚咽,聽起來就像狼嚎叫一般。這小子還真不簡單,他還真懂狼語,難怪能跟狼交流。
看來山魈和狼的溝通還不錯,那狼跟他嗚嗚交流了一陣,身體漸漸放鬆了,朝着後面叫了幾聲,像是在向頭狼彙報情況,然後開始慢慢向後退。我一時間大喜,給山魈一擺手,做了個“OK”的姿勢。山魈臉色一變,低喝:“別擺手!”我還不明白,手僵在半空中,傻乎乎地問:“擺手咋啦?”還沒說完,那匹狼突然狠狠咆哮一聲,朝後退了幾步,兩隻爪子往地上一按,便惡狠狠朝着我撲了過來。這狼變臉太快,我嚇了一跳,根本沒時間反應,只能後退一步,硬着頭皮伸手去擋。可是等了幾秒鐘,預想中的痛苦卻沒有到來。擡頭一看,山魈一隻手擎着一根削尖了的長木棍(這木棍很長,大約有三米多長),長木棍深深刺入了狼的咽喉,他竟然將這匹狼整個兒挑了起來。狼爪子徒勞地抓着棍子,想掙脫出來,喉嚨裡發出咕咕的聲音,眼神絕望又充滿渴望。山魈將棍子用力一甩,這匹狼被狠狠摔到地上,在地下大口大口吐着血,痙攣着。我簡直不敢相信,張大了嘴,呆呆看着山魈。就在幾分鐘前,山魈還憂傷地對我說,狼其實也很可憐,還在努力和狼溝通,轉眼之間,卻又這樣凌厲殘酷地殺狼,我有些接受不了,不由倒退了一步。山魈扭頭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說:“狼的世界裡,只有兩種人。”我問:“哪兩種人?”他說:“一種是敵人,一種是朋友。”我明白了“:剛纔你是想把狼當成朋友,但是不行,你就把它們當成了敵人。”山魈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前方。我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問他:“那我是不是你的朋友?”山魈明顯怔了一下,緩緩地說:“我希望你是。”這個回答讓我有些接受不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他孃的希望我是?我還想追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卻來不及了。山魈單棍殺狼的震懾力很大,狼屍摔在地上後,樹林裡綠瑩瑩的燈頓時熄滅了很多,應該有些狼被嚇跑了,還有一些綠瑩瑩的小燈漸漸往後退。這時候,那頭狼的叫聲又響了起來,估計是穩定軍心。果然,狼羣開始不再後退,綠瑩瑩的小燈又增多了,並朝着我們這邊遊移過來。我趕緊站到山魈身後,討好地說:“幹得好!兄弟,咱們接下來怎麼辦?”他卻轉過頭,冷冷看着我:“我沒有兄弟!”我一時間啞住,結結巴巴問他:“那……接下來怎麼辦?”他只說了一個字:“等。”我問:“等什麼?”他沒說話,突然一個大跨步轉身,棍子往下一壓,接着猛然向前戳了兩下。黑暗中頓時傳來兩聲無比淒厲的哀嚎聲,聲音無比猙獰悽慘,活像厲鬼嚎哭,嚇得我頭皮發麻。緊接着,兩匹狼跌跌撞撞從我們身後的黑暗中衝出來,跑了幾步,又摔倒在地,在地下打着滾,淒厲地嚎哭着……我高興得拍了拍巴掌:“操,那狼被打暈了,路都不認識了。”他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狼眼瞎了。”
沒想到山魈剛纔隨便在黑暗中點了兩下,就把狼眼戳瞎了,這小子難道有夜眼,能看到黑暗中的東西?又一匹狼被戳瞎後,就聽見頭狼短促地叫了一聲,接下來是一個長聲。山魈說了聲“你不要離開篝火”就向前跨了一步,兩隻手緊緊握住那根木棍保持原地不動。還沒弄懂怎麼回事,山坡上突然刮過來一陣風,吹得樹葉亂飛,篝火中火星亂竄。我舉起手臂擋風,朦朧間就看到黑暗中嗖嗖躥出來幾道灰濛濛的影子,像是出膛的子彈,徑直朝這邊射過來。這是狼!而且是狼中的精英!這幾匹狼明顯比剛纔那幾只大,狼毛被風吹得蓬起,身子粗了一倍都不止,狼口大張,綠幽幽的狼眼錐子一樣惡毒地盯住我們。狼借風勢,風隨狼竄,活像一道灰色的閃電,一股旋風,朝我們狂捲過來。
山魈眯着眼睛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個子不高,看起來卻像一杆筆直堅硬的標槍。甚至比標槍還直,比標槍還硬。轉眼間,那幾匹狼已經躥到他跟前。幾乎是在同時,這杆標槍突然動了。山魈一手持棍,猛然跨出一步,先是將棍子朝前使勁一捅,只聽一聲哀嚎,一匹狼被捅在肚子上,足足飛出去幾米遠。山魈愣都未愣,將棍子拖回來,橫着一掄,又有一匹狼被打翻在地,爬不起來了。狼羣不敢再動,紛紛將兩隻爪子按在地上,弓着身子,慢慢向後退。山魈又上前搶進一步,兩隻手擎棍,朝着半空中使勁一劈,這一棍勢大力沉,劈得空氣都嗡嗡作響。這雖然是一招虛棍,但是隨着這一棍,剩下的幾匹狼轉身就跑,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操,牛逼!”我在後面大叫起來。沒想到,就在我以爲危機解決了時,卻有一匹大狼一直潛伏在黑暗中,慢慢朝着山魈貼近。這時候,猛然站起來,後腿直立,大嘴張開,兩隻毛茸茸的爪子按在了山魈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