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幽暗的書房內,西蒙再次打量對面實際身份是葉利欽二女兒的短髮女人,表情中帶着些許荒誕:“塔尼婭,你知道嗎,中國有一個成語很符合你們此時的心態,大意是病的太重,開始胡亂尋找醫生了。”
跟隨第二任丈夫姓氏的塔季揚娜·季亞琴科不知道什麼是病急亂投醫,卻能理解對面男人說得不是什麼好話。
不過,最初的拿捏和失措後,這女人此時也鎮定下來,想起此行之前父親的叮囑,再次挺了挺腰身,與西蒙目光對視,說道:“維斯特洛先生,既然你聽到我剛剛的建議,能夠給出這樣的反應,而不是一般商人政客那樣欣喜若狂或者虛僞應對,這說明我們達成合作的可能性很大。”
“我知道你們想得到什麼,塔尼婭,但,如果我們達成合作,你憑什麼確定我將來會兌現自己的諾言?”
“我父親一直在觀察你,維斯特洛先生,”塔季揚娜依舊望着西蒙,說道:“他說現在的你已經完全脫離了一個商人身份,進入另外一種層次,整個維斯特洛商業體系,目前就是一個足以與這個世界大部分國家抗衡的經濟體。但是,維斯特洛體系的地位其實並不穩固,因此這些年你纔會不遺餘力地進行全球佈局,纔會突然在非洲發動一場戰爭,纔會冒很大風險干涉美國的中期選舉,纔會在澳大利亞買下塔斯馬尼亞島的大片土地,纔會在烏克蘭經營羅夫諾州這樣的根據地,這一切其實都是爲了穩固維斯特洛體系的根基。”
“這和我剛剛的問題有關係嗎?”
“當然,這些都說明你很清楚自己此時所處的位置,因爲你擁有太多,維斯特洛體系周圍一直蘊藏着大量不可知的潛在風險,因此你需要更加深厚的根基,以及,更多的盟友。我的家族目前境況確實不算太好,但能夠給予維斯特洛先生的籌碼依舊很多。將來的話,如果維斯特洛先生不想讓其他盟友離心,肯定會非常重視自己的許諾,而且,關鍵還在於,你也擁有足夠實力擺脫國家立場的影響兌現許諾。”
靠在沙發上的西蒙聽着對面女人這番話,翹起腿,姿態更加隨意了一些,問道:“既然這樣,塔尼婭,你覺得你們能拿出什麼樣的籌碼給我?”
“俄羅斯電信投資股份公司正在籌備私有化,維斯特洛先生,我們知道維斯特洛體系在俄羅斯的主要佈局就是電信和鋼鐵兩大領域,如果你同意,我父親可以親自插手,將這家公司計劃招標的25%股份賣給弗裡德曼的阿爾法集團,”塔季揚娜說完,隨即又補充道:“這只是一個見面禮。”
因爲到來之前看過維斯特洛體系在俄羅斯的一些佈局概況,西蒙也知道這件事。
俄羅斯電信投資股份公司是葉利欽政府去年剛剛整合完成的一家大型國有電信控股公司,旗下擁有大大小小二十多家電信子公司,地位相當於美國八十年代被拆分之前的AT-T。因此,這家公司的私有化是俄羅斯各大寡頭都緊盯的一塊肥肉。
現階段俄羅斯實力最強的兩大寡頭,別列佐夫斯基和波塔寧,暗中已經開始了對這家國有電信巨頭私有化股份的爭奪。
以俄羅斯此時的混亂狀態,拿到25%的股份,通過安插企業高層等手段,其實就足以實現對這家國有電信巨頭的絕對控制,然後,是選擇持續蠶食還是悄然掏空這家公司,各憑手段。
西蒙看過的資料中,俄羅斯電信投資股份公司的實際價值大概在200億到300億美元之間。
即使寡頭們與葉利欽當局的關係再好,想要吃下這筆生意,25%的股份,報價也要在20億美元左右,再少就是把很多人當傻子了,難免引起反彈。
20億美元的交易,對於現在的西蒙來說也絕對不小。
而且還只是一個‘見面禮’。
其實,從對面女人說出尋求結盟的話語,西蒙腦海中就開始快速權衡。
就葉利欽方面而言。
這種行爲確實如同西蒙所說,完全都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意思。
不過,西蒙也完全理解葉利欽家族此時的心態。
曾經的歷史上,葉利欽在自己的第二任期內短短四年時間頻繁更換了六位總理,足見對方几乎是坐立不安的焦灼狀態。
爲何如此?
因爲葉利欽很清楚自己執政八年到底做了什麼,到底積累了多少民怨和政敵。挑選總理,其實就是在挑選自己的接班人,一旦選擇失誤,葉利欽家族必然在他下臺後遭到毫不留情地殘酷清算。
這是這片土地的一大政治風格。
連斯大林當年都沒能逃脫死後被清算的命運,更別說其他人。
不過,想要選擇一個對的人,談何容易?
如果斯大林當年選對了人,也不會落得被鞭屍的命運,因此難免考慮其他出路。
不知出於何種考慮,西蒙成爲這位政客的一個目標。
其實對方分析沒錯。
西蒙現在已經完全擺脫了一個商人的範疇,龐大的維斯特洛體系,當下就是一個比財閥還要強大恐怖的單獨經濟體,而且,通過這些年的經營,維斯特洛體系在世界各國政治領域也有着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這樣一股獨力而強大的勢力,如果真的願意出手,將來完全有能力在最糟糕情況下給予葉利欽家族足夠的庇護。
葉利欽當然不會傻到把希望全部寄託在西蒙身上。
不過,如果真的達成某些意向,這肯定是葉利欽家族的一大退路。
如果不是已經確定某些事情,西蒙對與葉利欽家族結盟一點興趣都沒有。兩世爲人的傳統價值觀讓他本能地對這個家族感到厭惡,但,西蒙此時所處的位置,道德之類,真的無關緊要。
不如摟草打兔子。
短暫沉默片刻,西蒙終於再次開口,卻是搖頭,說道:“塔尼婭,我對電信投資股份公司的私有化不感興趣。對於勉強拿到也會給自己帶來很大麻煩還可能隨時失去的東西,我是不會做這種無用功的。”
塔季揚娜有些意外,還帶着點激將:“維斯特洛先生,這可不像你應該擁有決斷?”
“你覺得我應該爲了這家公司的股份,與別列佐夫斯基和波塔寧兩大寡頭對抗?”
“維斯特洛先生,你應該知道別列佐夫斯基和波塔寧他們幕後都站着哪些人,在歐美地區,維斯特洛體系的實力可是遠遠甩開那些資本財團。”
“我說的可不是歐美的資本財團,而只是俄羅斯國內。在我看來,這些寡頭的貪婪已經讓他們徹底失去了理智與敬畏,我不喜歡和這些完全沒有了底線的人糾纏。其實,問題還是出在你父親身上,作爲這個國家權勢最盛的那個人,你父親連這些寡頭都壓不住,已經不只是失敗能夠形容了。”
塔季揚娜掩飾着心底的不悅,臉上閃過一些軟弱:“維斯特洛先生,你應該明白,處在他的位置上,我父親這些年也非常不容易,如果不是爲了這個國家,他現在的身體也不會那麼糟糕。”
西蒙聽到女人那句‘爲了這個國家’,甚至懶得嘲諷,手指在真皮沙發扶手上無聲敲打着,突然朝茶几上的威士忌示意了下:“塔尼婭,幫我倒一杯吧。”
對面女人沒得到西蒙突然會說出這番話。
那種指使語氣,讓她更加不適應。
不過,大概是本能地意識到事情到了關鍵時刻,塔季揚娜略微猶豫,到底還是起身,親自給對面男人倒了一杯威士忌,還問道:“要加冰嗎?”
“好的。”
於是又加了兩塊冰,遞了過去。
“謝謝。”
西蒙接過酒杯,如此道。
塔季揚娜正在退回自己沙發的身形微微一頓,某些小小的怨氣莫名消散了一些。重新坐好,看着對面輕抿烈酒的男人,面容英俊,氣質沉穩,意態淡然,心底不知爲何涌出了另外一些情緒。
女人對男人的那種情緒。
不過,當然也沒有想過有任何表示,她今年已經36歲,雖然,似乎和某人的妻子年齡一樣,但外貌就差了很多。即使知曉這個男人在女人方面的一些喜好,也完全沒信心對方會對她感興趣。
而且,對方的身份地位,也完全不是那些因爲她的身份就產生攀附心思的漂亮男人能夠比擬。
西蒙又斟酌片刻,看向對面的塔季揚娜,不理會對方在他看過去時下意識晃動躲閃的目光,說道:“塔尼婭,既然你知道今晚我會出現在這裡,那麼,這棟別墅裡的其他人,你有所關注嗎?”
塔季揚娜面露疑惑。
西蒙笑了笑,說道:“看來是沒有了。”
“當然不,現任市長索布恰克,我還是知道的。維斯特洛先生,坦白說,我父親很不喜歡這個人。”
“是啊,我還知道,索布恰克這次之所以會落選,也有莫斯科插手的緣故。”
“維斯特洛先生,你到底想說什麼?”
“說你家族的出路。”
“嗯?”
西蒙又抿了一口杯中烈酒,緩緩道:“先說說我對俄羅斯政局的看法吧。這次大選,你父親能夠勝出。不過,這也只能爲你的家族帶來暫時安穩。想要長遠,你父親在上任之後就需要爲四年後做準備。關鍵就是總理位置。因爲這個人會在四年後以你父親接班人的身份參加競選,並且在成功之後爲你的家族帶來庇佑,我說的對嗎?”
塔季揚娜不知爲何沒有了任何與對面男人針鋒相對的心思,坦誠的點頭道:“沒錯。”
“然後我們就說這個總理位置,”西蒙對調了一下翹腿的姿勢,繼續道:“這是一個關鍵,以你父親此時所擁有的影響力,恕我直言,將來即使他全力支持,也不一定能幫助對方獲得競選,甚至,可能會起到反作用。而且,更進一步,如果這個人對你父親和你的家族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忠誠,想想斯大林吧,那麼,即使上臺,也不一定會庇護你的家族,甚至,恰好相反。”
塔季揚娜目光中閃過一絲恐懼。
斯大林的身後下場,這個國家幾乎沒有人不知道。而塔季揚娜更清楚,自己父親和自己的家族此時所處局面,遠比當年的斯大林要惡劣一百倍。
而且,斯大林還只是死後被清算。
葉利欽家族,全都活着。
西蒙依舊繼續:“再更進一步,即使你父親成功幫助這個人上位,而他又足夠忠誠,但是,如果這個人的能力太過平庸,將來想要庇護你的家族,還是可能會有心無力。”
這麼說完,西蒙不等對面女人反應,擡起空閒的左手依次豎起三根手指:“看,一,二,三,塔尼婭,你玩過電子遊戲嗎?用遊戲術語來說,連續三關,幾乎都是噩夢級別的關卡,全部通過的機率,在我看來,幾乎等於零。”
塔季揚娜看着西蒙豎起的三根手指,這次語氣裡的軟弱完全發自內心:“維斯特洛先生,按照你的說法,我的家族現在就可以準備流亡了。”
“說起流亡,非洲和拉美的那些流亡政客,到了歐美,可都是各國政府嘴裡的一塊肥肉。”
“維斯特洛先生,你這是在通過恐嚇擡高自己的價碼嗎?”
“塔尼婭,我只是在分析事實。”
“然後呢?”
“這就是然後了,”西蒙把酒杯放在側几上,終於坐正了一些身體,說道:“塔尼婭,你不是想要結盟嗎?我給你一次機會,現在就看看你的家族敢押下多大籌碼。押對了,至少未來三十年,你的家族依舊能夠站在這個國家金字塔的最頂層,相應的,維斯特洛體系也能獲得自己應得的好處。押錯了,很遺憾。當然,我是不會有什麼損失的。”
塔季揚娜微微瞪大眼睛,短暫宕機後瞬間通明,語氣裡都帶着些許顫音:“你……”
“你想對了,也想錯了,”西蒙點頭,又搖頭,說道:“你想對的一點,沒錯,我確實看中了一個人選,而且,他現在就在這棟別墅裡。想錯的一點是,他不是我的傀儡,實際上,如果將來真的到了那個位置,根本不會成爲任何人的傀儡,就像你,這次也只是想要和我結盟,而不是依附。”
塔季揚娜不說話,只是盯着西蒙,似乎在判斷真假。
“我說過了,這可能是你的家族唯一的出路,因爲這個人,他有能力,足夠忠誠,而且,我還有一套可以讓他在你父親帶來的不利局面中成功上位的完整計劃,以及整個維斯特洛體系作爲後盾。”
西蒙說到這裡,重新靠在了沙發椅背上,接着道:“塔尼婭,我言盡於此,信不信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今晚之後,我會安排他去莫斯科,至於職位,你們隨便給,你父親還有……嗯,三年時間可以觀察,自己做出決定。”
“爲什麼是三年?”
“因爲需要給他足夠的時間積攢人望,而且,到時候,你父親還需要提前讓位。”
塔季揚娜下意識道:“這不可能。”
西蒙笑笑:“我說過,你們有三年的時間,自己觀察,自己決定。我不插手,至於剛剛你說的見面禮,我也不要,太燙手。總之,這些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情。現在,你可以先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