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將雷德威爾堵在了辦公室裡。
他看到我的樣子似乎下了一跳。
一個一整夜沒閤眼,而且還整夜飽受驚嚇的人樣子肯定好看不到哪兒去。
“你不知道我要工作了嗎?”雷德威爾沒好氣兒地說,“而且你昨天一天都沒來排練,你去哪兒了?”
“排練?”我說,“難道你不知道我已經小命難保了嗎!”
“克洛伊,”雷德威爾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小點聲音,然後看了看門口,“我不是已經提醒過你了嗎,可是現在已經晚了,你想逃避已經來不及了!”
“是誰殺死了莉莉·艾施?”我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問,“是誰殺死了本傑明·格蘭特?究竟誰是幕後指使者?他到究竟想要怎樣?”
“克洛伊,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雷德威爾說,“他已經不允許任何人退出,因爲這是他的遊戲,所有人都要……”
“所有人都要去死嗎?”我說,此時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你知道嗎,不只劇院裡的人,還有其他人也被牽扯進來了!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書店老闆昨晚暴死在自己店裡,店裡還有一個人生死未卜。難道一個經營慘淡的小書店也跟那個什麼作者有瓜葛嗎?”
雷德威爾看着我:“什麼書店?哪家書店?”
“查令十字街上的‘文海之家’,”我說,“本傑明·格蘭特去過,我們這裡的人包括我也在那裡面買過書。難道這一點點小小的聯繫也要給店裡的人招來殺身之禍嗎?”
“文海之家?”
“是的,”說着我拿出那本寫着外文的筆記,“這就是我在那家書店的樓上找到的,上面的字我看不懂,你知道這裡面寫的都是些什麼嗎?”
雷德威爾有些遲疑地接過本子,快速翻了翻,沒翻幾頁我就發現他的臉色“唰”地變了。
“怎麼了?”我緊張地問。
雷德威爾不無驚訝地看了看我:“你沒看過這本筆記嗎?”
“我只翻了幾下,根本就看不懂。”
雷德威爾臉上的表情更加奇怪了,彷彿是在看着一隻鳥說人話,或者看着一個人說鳥語。
“就算你看不懂外文,”他說,“也應該能看得懂阿拉伯數字。”
我皺了皺眉頭,沒聽懂他說的什麼意思。
“這是一本日記,”雷德威爾說,“你總該能看懂上面的日期。”
我還是有些納悶,他就把那本日記倒轉過來遞給我。我接過本子看了看上面的日期。
一開始我還以爲自己看錯了,使勁眨眨眼睛仔細看了看,又連續翻了好幾頁,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我睜大了眼睛,擡頭看了看雷德威爾。而他則是一副“你看到了吧”的表情。
“我發誓,我昨天晚上纔拿到的這本日記。”
“我知道。”雷德威爾說,“跟我來。”
雷德威爾領着我,一路上儘量避開走廊裡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們。我以爲自己已經逛遍了克羅斯溫所有的角角落落,當雷德威爾把我帶到一條偏僻的小走廊裡的時候,不由感嘆原來劇院裡還有我沒去過的地方。
“這裡原來是個很熱鬧的地方,”雷德威爾邊走邊說,“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人們不得不搬到劇院的另一邊工作。有段時間這裡甚至被封了,所以後來的人很少知道這裡。”
“因爲什麼事情?”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雷德威爾帶着我一直走到了走廊的盡頭,那裡光線已經很暗了,我隱約看到有一扇門隱藏在那裡,看上去就如同密室的入口。
“幸虧我還留着把鑰匙,”雷德威爾說,“不然恐怕十把鉗子也弄不開這隻秤砣!”
我還在納悶“秤砣”是什麼意思,可當看到掛在門上的那把鎖,立馬就明白了。
“這恐怕要費點兒時間,”雷德威爾掏出鑰匙在那把生了鏽的大鎖上擺弄着,“你可以先考慮一下要不要進去。”
“你還沒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我說。
這時只聽“咔嚓”一聲,“秤砣”竟然被打開了。
雷德威爾回頭看了看我:“這是安娜貝絲以前的房間。”
後來我看過一部德國電影,名字叫《諾斯費拉圖》(1922年),看到這部電影的時候就不由地想起了當年進入安娜貝絲房間時的感覺。陰森、恐怖、詭異……你儘可以想象類似的詞語,可你絕對體會不到那個房間當時給我的感覺,房門被打開的時候我似乎聽到了潘多拉的盒子開啓的聲音,彷彿這房門裡根本就是另一個世界,感覺就像是走進了自己的墳墓。
wWW◆тt kдn◆¢Ο “這個屋子的主人離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雷德威爾說,“她造成的恐慌已經在劇院裡形成了一種禁忌。現在你知道那天你說出她的名字的時候,爲什麼有些人會反應強烈了吧?”
“這麼說,”我嚥了下口水,“我看到的真是……”
“不止你。”
“什麼?”
“不止你一個人看見過。”雷德威爾說,“安娜貝絲死了之後,好幾個人聲稱在劇院裡又看見了她。那陣子劇院鬧鬼的說法在整條街傳得沸沸揚揚,不久後她生前用過的房間就被封了。當時的劇院老闆嚴肅地把每一個人叫到辦公室裡,告訴他們如果再敢聲張,就讓他在倫敦呆不下去。”
“等等,你說當時的老闆?”
“對,不是現在這個愛爾蘭矮胖子。”這是頭一回從雷德威爾的嘴裡說出這種形容詞,“之前的那個的那個,在安娜貝絲死後不久……有的人說是失蹤了,而有的乾脆說是……”
我不由地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麼安娜貝絲……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聽了我的問話雷德威爾似乎遲疑了一下,然後看着我,一邊用手指了指牆邊的化妝臺。
“看到那面被遮蓋起來的鏡子了嗎?”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緊張地點了點頭。
“如果我把蓋在上面的報紙揭下來,你能保證不把我的這一行爲和你看到的東西告訴給任何人嗎?”
我又點了點頭,但實際上已經想要阻止他了。
雷德威爾又看了看我,走過去動手開始揭報紙。那些早已泛黃的舊報紙裡三層外三層把裡面整個兒包了個嚴實,彷彿裡面是個被禁錮了已久的惡靈。當雷德威爾揭下最後一層報紙的時候,我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鏡面上暗紅的顏色幾乎已經發黑了,可我一眼就看出那是血跡。幾行醒目的血字被寫在鏡子上,如同一串惡毒的詛咒:
Death
Is Only The
Beginning
(死亡僅僅是開始。)
“人們是先在克羅斯溫外面的街道上發現了她的屍體,後來纔看到了這些字的。”雷德威爾說。
“她是……跳樓自殺?”
“顯而易見。”
“那她究竟爲什麼……”
“克洛伊,”雷德威爾說,“我說她在你來的幾年前就死了,可能並不準確……”
“你究竟想說什麼?”他的樣子已經讓我緊張得要命,幾乎想要奪路而逃。
雷德威爾並沒有馬上回答我,而是慢慢拉開化妝臺上的一直抽屜,從裡面拿出一箇舊本子,示意讓我看看。
我有些戰戰兢兢地接過本子,翻開一看,裡面的墨跡已經模糊了。我翻了好幾頁,盡力辨認着那些字跡。當我好不容易在最後一頁裡分辨出幾個數字的時候,頓時睜大了眼睛。
1897年4月17日
不用看下面的內容,僅是這個日期就足以讓人驚駭不已!
1897年?上個世紀!
“確切地說,她應該在你出生以前就已經死了。”雷德威爾補充了他前面說的話。
“上帝啊,”我說,“真希望我看到的只是幻覺!”
“有一個方法可以判斷。”說着雷德威爾又在化妝臺上找了找,拿起一隻鏡框,然後看了看我,“不過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我接過那隻鏡框,上面的灰塵已經被雷德威爾擦乾淨了。
看到照片的那一霎那,我整個人頓時從頭皮涼到了腳底。
照片上的安娜貝絲以她固有的高傲冷酷的眼神看着我,身上穿着的正是我經常看到的那件黑色天鵝絨蕾絲長裙!那模樣,那神態,那服裝,都跟我看到的一模一樣!
“您……您確定她沒有……女兒或者……侄女之類的嗎?”我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她死的時候年級跟你差不多大,”雷德威爾或許是怕我暈過去,把照片從我手裡拿走了,“沒結婚,也沒有任何兄弟姐妹。”
“那她爲什麼要……”
“真正的原因誰都不敢確定,”雷德威爾說,“普遍的說法是……演戲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我不由驚訝於他的用詞。
“是的,當時她年紀輕輕就已經是這裡的臺柱子,可以說是克羅斯溫的皇后。她高傲、自負,極具野心,甚至有些目中無人。當時她,以及克羅斯溫的名聲都享譽整個倫敦。可是她並不滿足,仍然要求當時的劇院老闆想辦法弄到一部絕對好的劇本,她要上演一場空前絕後的大戲,震撼全國甚至整個歐洲!後來,一場具有魔幻色彩的史詩大劇在克羅斯溫開幕了,整個倫敦甚至全國的社會名流全部莫名而來,一時之間克羅斯溫成了整個英格蘭的中心!當時我還只是個打雜的,那晚我在舞臺旁邊的幕布後面偷偷觀看了整場演出。你絕對想象不到那種場景,那不只用盛大,而是要用詭異來形容那場表演。我在幕布的小孔中偷偷看了看臺下的觀衆,所有的觀衆都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目不轉睛,而且整個觀衆席沒有一點動靜!演出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後排開始有觀衆中場離開,後面突然出現了一些輕微的騷動,但很快就平息了。演出一直進行到午夜,結束的時候,臺下甚至沒有掌聲。所有的人都像是着了魔一樣。當場演出沒有謝幕,演員下臺後很長時間,臺下的人才陸續離場。而且最後還有幾個人一直坐在那裡,工作人員過去提醒,才發現他們已經在座位上斷氣了。自從出演了那部戲劇,安娜貝絲的性情也開始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開始變得陰鬱、封閉,除了上臺演出不願見任何人。後來在一個狂風呼嘯的夜晚,有人聽到劇院裡有奇怪的聲音,第二天她就死了。”
聽了雷德威爾的講述我不由驚駭,這和我的經歷太像了!我現在同樣正在演出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劇,同樣也是出演了這部戲劇之後身邊就開始發生一些事情,甚至生命也受到了威脅!難道這一切都是幾十年前安娜貝絲的重演嗎?
“所以當我發覺《安琪拉之歌》上演時的情景跟那次有些相似的時候,就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開始我還以爲自己多慮了,直到後來出了人命,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我給你暗示,也是希望你能警覺。可是我知道一切已經晚了,大幕一旦拉開,故事就必須繼續。”
“那故事的結局將會怎樣?”我戰戰兢兢地問,“這會是一場早有預謀死亡遊戲?”
“我一直心存僥倖,認爲既然是一部童話一樣的傳奇故事,就應該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那安娜貝絲當年上演的是一場怎樣的故事?結局如何?”
雷德威爾表情嚴肅地看了看我:“我只記得那部戲劇的名字叫《特蘭西瓦尼亞》。”
在雷德威爾確定我神志清醒以後,才允許我拿走了安娜貝絲的那本筆記。之後的一整天我都把自己關在閣樓裡,閱讀着那本已經有些泛黃的日記。這時我才發現,本子封皮的右下角有一個手寫的“M.”我有點納悶,心想如果是安娜貝絲名字的首字母,應該是“A”纔對。不過當時我的腦子很亂,心情也有些迫不及待,所以並未多想,就開始動手翻看筆記。
日記從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記述了一個人離奇的生命經歷。
我的生命中已經擁有了一切,唯獨沒有色彩。
如果人們以爲我擁有美貌、愛慕、金錢、榮譽,就已經擁有了一切,那說明他們根本就不懂得生命的意義。生命的真正意義在於,你能夠懂得什麼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並願意用一切去交換。而那,是無論用美貌、愛慕、金錢、地位、權利、榮譽都換不來的。
我現在的生活,就是每天在舞臺上,滿足着那些有錢人的庸俗口味。窮人的孩子在路邊餓死,他們卻拿着花不完的錢來這裡歌舞昇平。我看到過辛勤工作的同事們由於疾病或者意外在後臺死去,幕布後面上演着真實的悲劇,幕布前的人卻將掌聲與歡呼灑滿了整個大廳。
我們流着血流着淚給他們帶來歡笑,其實就相當於他們的娛樂工具。
看到開頭我不由地有些意外,在我之前的印象裡以及雷德威爾的描述中,安娜貝絲都是一個不可一世的女人,可是一個這樣的人又怎能寫出如此深奧的文字呢?
我用了一整天的時間細細閱讀那些有些模糊的筆跡,逐漸拼湊出了一個幾十年前舞臺女演員的短暫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