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我感覺自己的生命又有了希望。我不再鬱鬱寡歡,哪怕是平日裡枯燥乏味的排練也不會興味索然。無論工作有多繁重,我都能拿出最好的狀態。在一次排練中,我甚至跳出了“黑天鵝”的經典舞步32圈“揮鞭旋”,當時就驚豔了在場的所有人。要知道我根本沒練習過這樣高難度的舞步,那天完全是心血來潮,對一個想跳天鵝舞的女同事演示了一下,結果卻舞出驚人,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同事們都對我大加讚賞,是帕特里夏冰冷的眼神提醒我不要太過張揚。我收斂起自己的鋒芒,在人前儘量顯得低調。甚至連萬衆矚目的新劇《特蘭西瓦尼亞》也不會與帕特里夏爭搶角色,而是心甘情願地將女主角的位置留給她。
這是一部蕩氣迴腸的史詩鉅著,故事從遙遠的中世紀開始,公元1462年,已經佔領君士坦丁堡的土耳其人再次向歐洲腹地征伐,古斯塔伯爵受命征討土耳其軍。不料就在他獲勝之時,謠言四起, 盛傳他已被打敗殺死。 他的妻子伊麗莎白悲痛欲絕,終於投河自殺,班師回國的古斯塔只看到了妻子的屍體。而且,牧師告訴古斯塔,伊莉莎白是自殺而死的,按照基督教的教義,她的靈魂不能升入天堂,只能墮入地獄。
因此他憤怒地責問上帝,爲什麼他一生都爲主而戰,最終卻遭到這種結局。 他用劍刺穿了十字架上的耶穌,鮮血四流。古斯塔從此投向了魔鬼,以鮮血作爲生命,成了一個不死的吸血夜魔。
四百年後,1897年的倫敦。
律師所的年輕律師喬納森受命到羅馬尼亞特蘭斯瓦尼亞屬地的古斯塔家族城堡去辦理這位貴族後裔在倫敦的地產手續。爲此,他將與未婚妻——美麗的塔米拉分離。古斯塔城堡的主人正是已化爲吸血鬼的古斯塔伯爵,他在喬納森隨身攜帶的吊墜照片中發現塔米拉與伊麗莎白驚人相象,認爲塔米拉就是伊莉莎白的轉世再生。他決定找到塔米拉, 找回那一份遺失了四百年的真愛。他將喬納森囚禁在城堡之中,帶上成箱子的故鄉泥土:這是他力量的源泉,乘船一路呼風喚雨來到倫敦。他的到來複蘇了倫敦的黑暗力量。吸血夜魔與狼人甦醒了,倫敦處於一種神秘的恐怖之中。塔米拉的女友露西婭受到一種神秘的誘惑而成爲夜魔的獵物,開始逐漸蛻變,最終將成爲一個吸血夜魔。
而塔米拉卻總在冥冥之中聽到一種心靈的神秘召喚,在恐懼中又帶有一種強烈的嚮往。
這樣的故事神秘而感人,無疑會成爲受人矚目的年度大戲。而帕特里夏則毫無懸念地但當了這部劇的女主角,飾演劇中的伯爵夫人伊麗莎白和喬納森的未婚妻塔米拉,而我這個始終匍匐在她的光芒之下的配角演員,只能飾演女主角的朋友,那個註定要成爲犧牲品的可憐女子露西婭。對此我毫無怨言,反正,只要過了聖誕節,完成了這部劇的表演,我就可以去往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重獲自由的喜悅讓我不再對任何事情斤斤計較,因爲我已經等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其他一切於我而言已經無關緊要。
《特蘭西瓦尼亞》的首演之夜如同盛大的節日。早在幾天之前,克羅斯溫的高樓外牆就懸掛了醒目的豎幅廣告旗,大幅彩繪海報亦是貼在了劇院的大門兩側。聖誕節前夜,克羅斯溫座無虛席,人們都爭相前來觀賞這一帶有奇幻色彩的史詩大戲。道具師佈置了極其奢華且真實的舞臺佈景,將故事中帶着史詩質感的古典場景展現在觀衆面前。中世紀宏大的戰爭場面、瀰漫着陰謀與死亡氣息的宮殿、貞烈的美麗女子投河殉情、痛失愛人的伯爵飲血起誓……所有這一切幾乎都是人們從未見過的場景,帶給觀衆前所未有的新奇觀感。
首場演出我的戲份很少,只在主人公來到來倫敦復甦了黑暗力量、女主角塔米拉的女友露西婭受到神秘的誘惑而成爲夜魔獵物的那場戲中開始露臉。那場戲演得極其詭異,露西亞在詭異的夜晚感受到來自夜色中的召喚,在自家莊園中獨自遊蕩,結果遭遇吸血鬼夜魔成爲它的獵物,被咬傷脖頸吸去鮮血。得知自己即將變成吸血夜魔的露西亞不願接受自己將變成怪物,在絕望中跑到莊園的房頂企圖跳樓自盡,卻被住在她家的好友塔米拉攔下。兩人拉扯之中塔米拉險些失足墜下,幸好聞聲趕來的管家及時相救,並將昏厥過去的露西亞送回房間。
我的戲份到這裡暫告段落,剩下的時間就只是就在臺下,看着臺上的帕特里夏如何誇張而做作地演繹女主角塔米拉在冥冥之中聽到心靈的神秘召喚,在恐懼中又帶有一種強烈的嚮往。說實話這部戲的劇本寫得非常好,帕特里夏的表演卻着實不敢恭維。若不是因爲我們這些年一直在暗中較勁,我感覺自己對戲劇的悟性並不在她之下,這麼多年卻只能做她的陪襯。不過已經無所謂了,反正這一切終將成爲過往,我很快就會開始嶄新的生活。
那晚的首演之夜在一陣熱烈的掌聲中成功落幕,光鮮亮麗的帕特里夏被衆星捧月地簇擁着走下舞臺的時候,我則被遺忘在了光芒背後的角落。曲終人散之後,意猶未盡的觀衆們逐漸離場,夜深後演員和工作人員也相繼離開,偌大的克羅斯溫在夜深人靜之時又變得空空蕩蕩。我獨自站在化妝室,看着帕特里夏的梳妝檯上又多出來的幾束豔麗的鮮花,不禁暗自苦笑。“都只是些已經死去的花朵而已,”我在心裡說,“很快就會枯萎凋謝。”
這樣想着我不禁悠然自得,隨手拿出那塊透明的水晶開始自行把玩。我舉着它放在眼前,一路穿過空蕩的走廊,像個好奇而頑皮的孩子在無人的劇院中四處閒逛。
克羅斯溫劇院的前身是始建於1705年的Queen's Theatre,現在的劇院改建於1867年毀於火災的劇場,一共有4層看臺,可容納1100多名觀衆同時觀看演出。偌大的劇院宛若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又像是夢中的城堡。
我舉着水晶透鏡在夜色中寂靜而詭異的空蕩建築中邊走邊看,不知不覺就來到了一樓寬敞的門廳。門外正下着雪,我想透過玻璃觀看外面的夜景,卻猛不丁發現門外站着個人。我不由一驚,下意識地將水晶透鏡從眼前拿來,卻發現門口的人影瞬間消失了,玻璃上只有我自己的倒影。我頗有些詫異,趕緊又將水晶透鏡放在眼前,果然那個人影又出現了!透過鏡子我好奇地仔細看去,見那是名年輕的男子,站在玻璃門外,似乎也在好奇地看着裡面。我再將鏡子拿開,那個身影又變成了我自己的倒影。這一奇異的現象立即引發了我的好奇心,我再次將鏡子放在眼前,走到大門的玻璃前,果然,門外的那個人也朝着玻璃走了過來。那是個長相俊秀的大男孩,與我年齡相仿,穿一身樸素的植鞣原皮衣服,面容乾淨。我走到玻璃前的時候,他也剛好走到門外,隔着玻璃與我對視。我放下鏡子,伸出一隻手,將手掌放在透明的玻璃上。我的倒影也做了相同的動作。然後我再次舉起鏡子放在眼前,自己的倒影又變成了站在門外的那個男孩,正同我一樣將一隻手放在門上,隔着玻璃與我的手掌貼在一起。我不由微笑,他也露出了同樣的笑容。我想問他是誰,可是還沒開口,忽聽不遠處午夜的鐘聲響起,在寂靜的街區與高大的建築之間久久迴盪。我不由舉目遠眺,在門外的夜色中望向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方向。可惜教堂太遠,中間隔着幾條街,根本看不到。可就是這麼一分神的功夫,當我再看向玻璃對面的時候,卻發現那名男子再次消失不見,無論是透過鏡子看,還是將鏡子拿開,看到的都只是我自己的倒影。我貼在門玻璃上向左右兩邊的街道嚮往,卻再也找不到那個身影,那個人就如同鏡中幻影,在漫天飛雪的夜色中再無蹤跡。
同樣消失的還有安格拉德先生。自從那次在化妝室的單獨交談,他便再未露面,甚至缺席了《特蘭西瓦尼亞》的首演。戲劇的編排由舞臺導演和雷德威爾全權負責,而這位帶來偉大劇本的編劇則突然銷聲匿跡。
《特蘭西瓦尼亞》的後續劇幕很快上演,慕名而來的觀衆幾乎令克羅斯溫場場爆滿。
在接下來的劇情中,來到倫敦的古斯塔伯爵因爲吸取了年輕女子露西亞的鮮血,化身爲年輕的身世找到塔米拉,他的優雅風度和神秘迷人的氣質逐漸征服了這位純情女子,塔米拉熱烈地愛上了他,並在與他接觸中隱隱回憶起一些她前世作爲伊莉莎白的生活往事的悲慘結局,這使她陷入一種憂鬱與幸福之中。
喬納森擺脫了控制,逃出了古城堡,被一所聖母院裡的修女救起,他寫信給塔米拉讓她來此與他完婚,以擺脫古斯塔的魔手。等他們回到倫敦時,發現塔米拉的好友露西亞已經病入膏肓。幸好一位羅馬尼亞的醫生維拉瑞斯與他一同返回,露西婭不斷失血卻又毫無根由的離奇病症引起了這位醫生的注意,他經過查證,終於確認這一切怪異之事的起因與那位身世離奇、行蹤詭秘的古斯塔伯爵有關。他聯合並說服了幾個紳士一同對付這種可怕而神秘的力量。但與此同時,已被痛苦折磨許久的露西婭沒能撐住,氣絕身亡。人們將她的遺體打扮一番後,放入了精美的木棺中。
這幕劇中我的戲份同樣很少,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另一個角色的現身卻引起了轟動——所有人做夢都沒有想到,塞戈萊納·安格拉德先生會親自參與戲劇的表演,並在其中飾演了重要的角色——化身爲年輕紳士的古斯塔伯爵!他在舞臺上現身的那一刻,簡直可以用驚豔全場來形容。他文質彬彬,一舉一動中都帶着無與倫比的貴族氣質與溫柔情懷;他氣宇軒昂,簡直可以滿足人們對歐洲紳士的所有想象。他不遠千里,帶着堅守了幾百年的不渝之愛,找到轉世的伊麗莎白,與她再續前緣!
可爲何我會如此心痛不已?我不由將劇中的情節與自己的經歷相串聯,我纔是安格拉德先生一直在尋找的人,他是爲我而來的!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他會同另一個人演繹這份深入靈魂的曠世奇緣?那本應該是屬於我的角色!這幕戲劇在令所有人拍手稱讚的同時,幾乎也打破了我所有的希望。多年的苦苦等待,夢中的期望一時間化爲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