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外面的大街上空無一人。我夾着日記在街道上奔跑,周圍一片寂靜,我的心裡卻早已忐忑不安。
查令十字街上所有的店鋪都已是大門緊閉,我走到“文海之家”的門前,看到書店裡一片黑暗。店門沒鎖,我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發現原本一片狼藉的地面已經被清理乾淨,櫃檯和書架也已迴歸原位,擺放整齊。但儘管如此,書店裡還是沒有一點生氣,像是被人遺忘已久的墳墓。我繞過書架,沿着黑暗中的臺階一步步走到樓上。二樓房間的門虛掩着,門縫裡透出一縷微弱的光亮。我推開門,首先看到的依然是那張簡陋的小木桌,昏黃的燭光在桌子上搖晃着。伊戈爾坐在旁邊的地板上,擡起頭靜靜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會來。”他平靜地說。
“你還知道些什麼?”我直接就問。
他擡起一隻手,掌心對着蠟燭,在燭火前輕輕一晃,火苗瞬間就變得極其微弱,幾乎快要熄滅。然後他又張開手指,對着蠟燭一擡手,火苗頃刻間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在燭芯上燃燒着。“我阻止不了這一切的發生,”他輕輕地說,“但我知道怎樣可以結束它。”
“怎樣?”我說,“像戲劇裡那樣一個人去獨身涉險,將自己作爲貢品去獻給敵人嗎?”
他微微低下了頭,沒說什麼。
“你早該告訴我的!”
聽到我的話他又猛地擡起頭來,睜大眼睛看着我。
“我們被人陷害了,你知道嗎?”我接着說,“有人一直在背後操控着這一切!”說着我拿出安娜貝絲的那本日記,“這是我在劇院裡找到的,是幾十年前自殺身亡的一名女演員的筆記。她的經歷和我們很像,或者說我們簡直就是他們的翻版!可你看看他們的下場是什麼?如果我們再這樣下去,結局也會和他們一樣!”
伊戈爾臉上依然保持着那種驚訝的表情,接過我手裡的日記開始一頁頁地快速翻看。
我還想跟他說些什麼,卻發現他的神情有些不對勁兒。他迅速地翻閱着那本日記,眉頭緊皺,似乎看到了什麼讓他大驚失色的東西。我也有些緊張,原本以爲他已經知道了一些,想不到他看了日記反應還會如此之大。看來事情遠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
我就忐忑不安地坐在那裡,看着伊戈爾神情凝重地讀着那本日記。越看到後面,他的臉色就越是沉重,如同是看到了自己的死亡通知書一樣。看到最後一頁的時候,他的目光緊緊地盯在紙面上,似乎是被施了魔法一樣,神情緊張,卻動彈不得。我開始有些害怕了,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想問他怎麼了。可就在這時,旁邊桌子上的蠟燭突然發生了變化。我有些緊張地扭頭去看,卻驚訝地發現火苗晃得厲害,不安分地跳動着、閃爍着,彷彿隨時都會熄滅。
我被這一景象嚇住了,眼睜睜地看着伊戈爾和蠟燭的火苗,彷彿他們兩個隨時都會一同崩潰。“伊……”我剛想開口喊他,可就在這個時候,蠟燭的火苗突然“噗”地一聲熄滅了。
房間裡頓時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不見一點光線,也沒有一點聲音。時間彷彿停止了運轉,燈光熄滅,將世界扔給了末日前的無盡黑暗。
我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坐在那裡愣了好久。過了不知多長時間,我回過神來,開始輕輕呼喚伊戈爾的名字,可是一連喊了好幾遍都沒有迴應。我開始有些不安,擔心他又會像在舞臺上一樣,在一片黑暗中無聲消失。不過很明顯沒有離開的聲音。我慢慢地伸出一隻手,向剛纔伊戈爾坐着的地方探尋了過去。很快,我摸到了那本日記,然後又順着本子找到了他的手。他的手冰涼,甚至還在微微顫抖。黑暗中我看不到他的臉,就緊緊握住了那隻手,把它攥在掌心裡。伊戈爾沒有說話,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慢慢前傾着身子跪坐在地板上,兩隻胳膊抱住了他的肩膀。
“不會有事,沒事的。”我輕輕地說,“我就有勇氣面對一切!我們可以勇敢地走下去!”
伊戈爾一動不動,像個孩子一樣伏在我的肩頭。那一刻我真的不再害怕,也不會再有任何畏懼。我已經得到了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只要有他在,哪怕是走向地獄我也會滿懷欣喜。我現在總算體會帶到了安娜貝絲當時的感情,體會到了她的那句“LOVE,OR DEATH.(愛,或者死亡。)”她爲什麼甘願捨棄自己的生命,與心愛的人共赴黃泉。此時此刻我抱着伊戈爾,就像是末日來臨之前相互依偎的兩個孩子。我感受到的,不是恐懼,而是花之海洋般的美麗。
那晚臨走之前,我找到火柴將桌子上的蠟燭重新點燃。伊戈爾仍然靜靜地坐在那裡,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還是微微地對我笑了笑。我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臉頰。
“別擔心,”我微笑着說,“我會一直都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看着他的眼睛。那一刻,我知道,自己並不孤單,我不是一個人在作戰!
第二天我去雷德威爾辦公室的時間太早了,他還沒來。我的心裡有些焦急,可是還得耐心等。他的辦公室亂糟糟的,到處堆滿了劇本和各種稿子。我在屋子裡逛了兩圈,百無聊賴地翻看了一下桌子上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時,桌面上的一隻包裹引起了我的注意。包裹是用幾天前的《泰晤士報》包的,外觀很工整。我不由地仔細端詳了一下這個包裹,結果卻不由地吃了一驚。這種外觀,這種手法很是熟悉,好像從哪兒見過。我回憶了一下,馬上就想起來了——這不是伊戈爾的手法嗎!以前我在“文海之家”買書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包裝書籍的!整齊的剪裁,工整的棱角,45°的邊緣摺疊,除了他沒有人能有這樣精緻的手法!
我不由地好奇——難道雷德威爾這麼忙碌的藝術大師也有功夫買書看?趁這位老頭子還沒來,我看了看周圍沒有其他人,便忍不住動手揭開包裹,想看看雷德威爾買的是什麼書。
可是包裹一打開我就愣了,裡面不是什麼書,而是一疊打印字稿。再仔細一看,我不由地睜大了眼睛。只見打印稿的扉頁寫着:
安琪拉之歌
第X幕
這……這竟然是《安琪拉之歌》的劇本!
不對,怎麼會是劇本呢?伊戈爾不是在書店裡工作的嗎?他們賣書,還可以負責送貨上門,以前我還看到過他往劇院裡送……等等!我的心裡突然一驚,難道……難道那次他送的就是……我努力回想着自己穿過隧道在舞臺後面迷路的那次,最後竟然是伊戈爾把將救出來的。那天他就拿着一隻同樣的包裹,還說劇院裡有人在他們店裡買書,他是來送貨的。難道他送的其實是……不!不可能!我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像是有無數的人拿着槌子在我的周圍亂敲,雜亂的聲音吵得我幾乎快要瘋掉!伊戈爾竟然就是送劇本的人?那這麼說……這麼說他和《安琪拉之歌》的幕後作者是一夥的?這麼一想似乎就全連起來了,本傑明·格蘭特爲什麼會有寫着書店地址的卡片,伊戈爾爲什麼會參與《安琪拉之歌》的演出,是誰替幕後作者給劇院送劇本……可是等等!怎麼會是伊戈爾?怎麼會是他!怎麼會!
我的腦子已經亂成了一團,就在這時,身後的門突然“砰”地一聲打開了。我嚇了一跳,有些神經質地快速轉過身去。
雷德威爾站在門口,睜大眼睛看着我,一臉要發作的樣子。不過他只是站在那裡,一時之間也沒說什麼,似乎也是被我手裡的東西驚呆了。
我拿着劇本快步向他走過去,看着他問:“你見過那個送劇本的人嗎?”
雷德威爾愣了半天,才眨眨眼睛說:“沒有……他都是趁我不在的時候送來的……我通常都是在排練室裡……”
“難道你就一次也沒有跟他打過照面嗎?”我有些不信。
“當然沒有,”雷德威爾說,“他總是來去無蹤,誰都沒看見過他,就像那個扮演Rigel王子的演員……等等,難道他不會就是……”
“還有待證實。”我說,一邊將劇本“啪”地一聲放回到桌子上,“你最好問問劇院裡有沒有人看見過他。”說着擡腿就往外走。
“你去哪兒?”雷德威爾奇怪地看着我問。
“去證實。”
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查令十字街上的“文海之家”,進了書店就徑直上了二樓。二樓的房間裡空無一人,我焦急地在樓上樓下找了好幾圈,就是不見伊戈爾的影子。他果然又在跟我玩失蹤!他越是這樣,嫌疑就越大!即使我有一萬個不相信,種種跡象也已將事實引向了他。
我感到疲憊。不只是身體上的疲憊,心裡更是精疲力竭。我無力地倚靠在櫃檯的旁邊,看着這間屋子。不久以前,我曾經不厭其煩地一次次往這裡跑,爲的只是看他一眼。儘管店主再怎麼跟我說笑調侃,我再怎麼裝作自己是單純來買書的,書架裡面的那個身影還是會吸引我所有的注意力。我總是一邊跟店主開着玩笑,一邊任由思緒飛到了書店裡面。那個時候的我是多麼快樂,多麼單純,在劇院裡跑着龍套,一有空閒就跑到查令十字街這家不起眼的小店裡,只爲看一眼自己的心上人。那個時候,我唯一的煩惱就是又挨訓了,或者在跟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姐妹鬩牆。可是現在,我唯一的好朋友已經不在了,最愛的人竟然成了幕後黑手的幫兇。
物是人非,這大概就是命運之神最中意的慣用方式。
我無意地看了看櫃檯,筆、紙、賬本、記錄簿,一切彷彿還是跟以前一樣。我閉上眼睛,真希望再次睜開的時候能看到店主就坐在櫃檯後面看報紙,一邊還在報紙上方給我使着眼色,以表示他知道我來這裡的真正目的,而伊戈爾依舊在書架間忙碌,靜靜地等着我走過去。可是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這些幻象瞬間就在眼前消失了。我所看到的,依舊是空蕩蕩的房間,還有那些時刻勾起我回憶的陳設。我嘆了口氣,垂下眼睛看着櫃檯,無意中看到了一個被墨水瓶壓住的本子。我拿開瓶子,發現了自己之前在上面寫下的字跡:
這裡危險
快離開
M.
我不由地就是一驚,這不是我那次留給伊戈爾的字條嗎?怎麼會有M.的落款?M,不是我的角色名首字母嗎?我怎麼會用這樣的落款?我自己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等等,這個字母我好像還在那裡見到過,是在哪裡呢?我苦苦思索着,可腦子裡就像是被人抽空了一樣,一片空白。我覺得更加疲憊了,很想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好好兒靜一靜。於是我離開櫃檯,沿着樓梯走到二樓。二樓的房間依然空蕩蕩的,我渾身乏力地挪到牀邊,身子一栽就躺了上去。身體捱上牀板的那一瞬間,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蜷縮在牀上哭泣了起來,任憑淚水浸溼了潔白的牀單。如果明天便是世界末日,就讓末日來得更快一些吧。
雨聲。
我在這種連續不斷的聲音中醒來,發覺頭昏昏沉沉的。我從牀上坐起來,竟然發現自己正身處奧克漢頓家裡自己的房間。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我想下牀看得更清楚些,卻發現自己不能挪動。
不……不會吧……
我看了看自己的雙腿,用手捏了捏。
沒有一點知覺!
不!不!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又成了殘疾!
我看了看周圍,黑暗中依稀辨別出了自己原來的房間。侷促的屋子,矮矮的小牀,狹窄的窗戶,簡陋的陳設,被困十幾載的不堪回憶……最心寒的是,我在牀邊竟然看到了以前的那把輪椅!它就像是一臺可怕的刑具,又如同禁錮了我十幾年的枷鎖。
不,我不能再被囚禁!這樣想着,我用兩隻手臂撐住身子,吃力地挪到輪椅上,然後推着輪椅來到窗前,動手打開窗戶,伸出頭去看了看窗外。外面暴雨如注,雨中的空氣潮溼寒冷。窗下依舊是那條熟悉的石板路,寂靜地躺在夜色之中。我真想讓自己淋在大雨裡,讓雨水沖刷我身上的罪惡和苦悶。
大雨滂湃。雨幕中我看見了黑暗的街道,一個黑影佇立在樓下的石板路上,一襲深色外衣,戴着風帽。黑暗中我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覺得他似乎是在擡頭看我。
我心中不由地一驚,因爲這一幕似曾相識。
“喂!”我大聲地向那黑影喊道。
那黑影毫無反應,仍像雕塑般地站在那裡。
“你是誰?”我又喊了一聲。
黑影依然沒有動靜。
這時我聽到了身後的開門聲,夾帶一個人急促地向我跑來的聲音。
我竟然再次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怎麼了?”她不安地問我。
“有人在那兒!”我說。
“克洛伊,你想幹什麼?”
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整個頭已經探出了窗外,雨水打溼了我的頭髮。
“媽媽,樓下站着一個人……”
“在哪兒?”
“在……”我伸手去指,卻發現石板路上已經空無一人。
“克洛伊,別再折磨自己了,也不要折磨我了!”
“我剛纔真的看到了!”我擡頭認真地說,雨水沿着我溼漉漉的頭髮往下滴。
“看看你的樣子,克洛伊!你什麼時候能讓我放心?”
“你什麼時候能相信我、在乎我的感受?”我反脣相譏。
母親轉身拿了一條毛巾遞給我,然後走出房間,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自己擦擦吧。”
我用毛巾擦拭着自己的頭髮,不由地再次望向窗外。石板路上依然空空如也。
我自己都開始懷疑剛纔的所見,或許根本就是一個幻覺。每個孤獨的孩子都會給自己想象一個虛幻的夥伴,哪怕只是一個幽靈。
可是現在看來一切都只是幻想。我看了看身下的輪椅,這恐怕是我永遠都無法擺脫的枷鎖。如果是那樣,我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我黯然地坐在窗前,任憑淚水無情地流淌。
我又回來了,又看到了自己的母親。但是與此同時,我也再次失去了自由。
也罷,也罷,本來我的自由就是用母親的生命換來的。既然母親可以回來,那我就有機會彌補自己的過錯。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一定選擇讓母親活着。因爲我已經知道了生命真正意義,那就是,寧願捨去生命,也要保住那最珍貴的東西。
就在這時,窗外的雨突然發生了變化,一滴滴的雨水瞬間變成了一顆顆冰凌一樣的水晶,天空好像下起了晶瑩的冰花,閃閃爍爍的,在天地之間飄揚。
我被這一奇異的景色驚呆了,睜大眼睛呆呆地看着窗外。
窗外飄進流光,在我的窗前曼舞。我坐在那裡,看着光芒瀰漫到我的身上,同時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你真的願意用生命去交換嗎?”
“是的,”我說,“我願意!”
“那好。”那個聲音說。
接着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居然飄浮了起來,如同是在水中。我隨着那流光被緩緩帶出窗外,當我的身體凌空越過窗臺的時候,我看到了下面的石板路。
墜落,然後重生。
我微笑着閉上眼睛。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正躺在石板路上。沒有疼痛。我試着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發現自己還能動。我起身想看看自己的身下有沒有血跡,石板路上什麼都沒有。我又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頭和身子,也沒有發現任何創傷。可就在這時,我突然愣住了。下意識地低頭看看,竟然發現自己能站起來了!我又能站起來了!
我看了看四周,發現周圍異常昏暗,就像是在夢裡看到的一樣。難道我是在做夢?還是已經死了?難道我已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這不由讓我想到了自己的童話,在我的童話裡,天空永遠是灰暗的,就連太陽的光芒也是黑色。石頭的街道和房屋總被籠罩在一片寒冷的陰霾之中,彷彿是一片不爲人知的幽靈地帶。一個小女孩,也就是我自己,徘徊在幽暗冷清的街道上,在尋找一個身影。而那身影也是黑色的。
是了,這與我自己想象中的世界簡直太像了!難道我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擡頭看了看自己家的窗戶,或許是在巴望着母親能在裡面看到自己。可是她能看到另一個世界的我嗎?
不,我和母親已經不在同一個世界了。
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傷感,同時又感到高興。因爲我把生命還給了母親,她又可以活在這個世界上了!而我這短暫的生命,也終於實現了它的意義。
我有些依依不捨地看着窗口,就在這時,突然覺得有什麼出現在不遠處的石板路上。我扭頭看過去,是一個人站在那裡。這個人似乎也屬於另一個世界,但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死的,和活人一樣,那麼有生命,那麼親切。他站在那裡微笑着向我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跑進了小巷子裡。我尋着他的方向跟過去,發現他正在沿着石板路向前奔跑,步履輕盈,動作靈敏,就像是在草地上跑步一樣。我在後面看了看他,似乎有些遲疑。
“瑞格?”我輕輕地喊了一聲。
“來啊,米婭!”他邊跑邊回過頭來笑着對我說。
我不再猶豫,加快腳步跟在他的後面。我們奔跑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慢動作一樣,但我從來沒覺得跑得這麼舒暢,好像連空氣都沒有了阻力一樣。我們在低矮的房屋和古老的樓宇間穿梭,即使周圍的一切都是灰暗的,我卻並不害怕,反而感到很幸福,彷彿終於來到了自己的童話世界。或許我本就屬於這個世界吧!
不知這樣跑了多長時間,我們來到了一棟高大神秘的古宅前。那詭異的古宅如同黑暗中吸血鬼的城堡,無聲地矗立在充滿詛咒的城市之中。我們在它的前面停下,站在那裡看着這座詭異的建築。
“來吧,”他牽住我的手,“通過這扇門,我們就可以到達另一個世界了。”
“嗯。”
“你做好準備了嗎?願意捨棄自己的生命嗎?”
“我願意,爲了最親的人能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對我笑了笑,我也對他報以微笑。我們要攜手走向另一個世界。這時大門自行打開了,我牽着他的手,帶着莫名的不安與更多的、無法抑制的興奮。古宅中黑暗如漆,如同巨大的墓穴。那就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我們攜手一同走進去。
就在這時,身後的道路上突然吹來一股勁風。我們同時驚訝地回頭去看,時間那股勁風如同洪水一般席捲而來,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感覺整個身子被捲了起來,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硬生生地向後拽去。我緊緊抓住他的手,他拼盡全力想要把我往回拖拽,可是那股力量太大了,沒能堅持多長時間,我就被從他的身邊捲走了。那股巨大的力量像是龍捲風一樣迅速地將我向後吸,我的手還用力地向前伸着,卻眼睜睜地離他越來越遠。
“瑞格!”我絕望地大聲喊着,看着他大步向我跑來,卻瞬間被遠遠地落在了後面。
我被那股強大的氣流包圍着,飛快地在街道上飄移,如同在黑暗的河流中穿梭。
“你想要違抗我嗎?”一個聲音在周圍的黑暗中傳來,“你不能抗拒已經被指定的命運!”
“不!我不要!”我大喊着,拼命想要掙脫這種力量的控制。可是我被束縛着,整個身子根本就用不上力。不知掙扎了多長時間,我突然感覺身子一沉,整個人就像是被扔下一樣,重重地摔在了路面上。我被摔得頭暈腦脹,眼前直冒金星。我掙扎着想要站起來,卻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騷亂。我擡起頭來,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家門前的那條石板路上。
小路另一端聚集了很多人,仔細一看竟然都在我家的樓下。人們都看着我家的舊房子。那房子已成了一片火海。
我急急地跑過去,可是那座房子已經無法接近。熊熊的大火像是要將周圍的一切全部吞噬,一直燒到地獄。
“不——”我聲嘶力竭地大喊着,拼命想掙脫人們的阻攔衝進火海,可是渾身已經沒了力氣。我跌跪在石板路上,悲痛欲絕地看着吞噬自己家房子的大火。這麼多年,我一直想要再回到這一天,回到做出選擇的這一天,我一定要選擇讓母親活下來!我回來了,卻仍舊沒能鬥過命運的魔爪,而是再一次在淚水中眼睜睜地看着最親的人離去。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牀上,淚水已經浸溼了牀單。我疲憊地從牀上坐起來,看了看這間屋子。房間裡依舊空空蕩蕩的,桌上的蠟燭已經幾乎燃盡,蠟油像眼淚一樣順着桌沿滴淌下來。我站起身,走到桌旁邊,看着那即將熄滅的燭光。桌面上有一疊紙,我拿起筆,在其中一張的上面寫上了“瑞格”(Regoy),然後看着自己寫下的這個名字。
雷格?我怎麼會在夢裡說出這個名字?
想了想,我又在它的旁邊寫上了米婭(Mia),然後看着這兩個名字。
怎麼回事?這兩個名字好像不只是熟悉,而且一直隱藏在我的記憶深處,這時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它們到底代表什麼。米婭,這不是我在演戲的時候即興想出來的名字嗎?當時我怎麼會想到這個名字?雷格,這個名字我始終沒有印象,又怎麼會在夢裡脫口而出?
我低頭看着紙上寫的這兩個名字,努力想回憶起和它們有關的任何事情,卻發現只是徒勞。等等,“瑞格”(Regoy),這個名字看上去怎麼這麼熟悉?究竟在哪裡見過?
就在我苦苦思索的時候,最後的一點蠟燭也燃盡了,燭光突然熄滅,什麼也看不見了。
黑暗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