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靜如是陵南人,陵南四季如春山清水秀,這也就使得在陳地陵南的美人要比其他地方多一些。
雖然住的是比較偏僻的西南一角,可衛靜如的院落卻比主母的院子還要大,且裡面湖水盪漾,假山林立,又有專門從陵南移植而來的竹子種植在衛靜如的屋子後面,院子的牌匾是盧家家主親自題寫的:千金院!
從這個院子的佈置名字足以看出盧家家主對衛靜如的專寵程度。
而此刻,一身白衣的衛靜如端正的坐在廳中央的竹蓆上,她前面是個秀雅的沏茶桌子,而桌子的對面是盧家家主。
盧家家主依舊是一身的黑衣,黑白此刻在這個亭子裡極其顯眼。
素手微擡,衛靜如將沏好的茶倒了一杯給盧家家主,又倒了一杯給自己。
“你找我來,有什麼事?”飲了那杯茶水,盧家家主纔出口詢問。
他這乾裂嘶啞的聲音一出,頓時將這美輪美奐的景色打破。
今日是姬家家主大婚的日子,他已在去往姬府的途中,可因着衛靜如遣了她身邊最貼身的婢子找他,說衛靜如有要事。
府中的衛姬從來不會主動找他要求什麼,就是對上那些個個背後都有後臺助力的女人,衛姬也可以從容不迫的全身而退,所以聽到那婢子如此說,他立刻調轉馬兒飛速的趕回府中她的院落裡。
面前的她沉靜如畫中的處子美人,絲毫看不出有任何需要緊急召他回來的要事。
就在盧家家主打量衛靜如的時候,眼前的女子亦將她面前的茶杯擡起一飲而盡。
垂下的眸子緩緩擡起,靜美如花的女子定定望着面前的男人,“我累了!”
她沾了一絲茶葉的脣瓣微啓。
忍不住的,他就俯身朝前,伸手將她脣角的茶葉摘下。
她的眉頭微蹙,身子後仰,卻是不滿,“你有聽我剛剛說什麼了嗎?”
“你說你累了,累了怎麼不休息一下!”他嘶啞乾裂的聲音實在聽不出是否溫柔是否嚴肅。
“夫主,我累了!”衛靜如的聲音一如她往日裡的那般溫雅清淡,可她的聲音卻有一種特殊的能震動人心的魅力,“我不想再這般繼續生活下去。”
“你無法逃出這裡。”盧家家主聞言身體一僵,不過馬上他便若無其事的坐好在原位。
“是啊,我無法逃出這裡!”衛靜如淡笑,她擡眼迷離的打量着亭外的四周。這裡太像她的家鄉了,每日裡她都覺得自己還是那個充滿希冀神采飛揚的少女,還是那個對外界什麼也不知一派純真的少女,然後在那棵玉蘭花樹下與鄰家那個傻傻的憨憨的牛族少年舉行了交/配禮。
可終究,是一場夢,她回不到過去,卻也沒有未來。
她累了,太累,她以爲可以堅持到最後,她以爲自己下一刻就能夠華麗轉身來個所謂的逆襲,可現實終究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只要活着這樣的日子就會一直繼續下去。
“靜如,我告訴一件事!”
“夫主,我告訴你一件事!”
同一時刻同樣的聲音,嚴肅的氣氛因爲這一默契而緩和不少。
不,這不是默契,衛靜如嘴角微扯,不過馬上她又恢復了自己的淡然輕笑,“夫主,我把你的夫人殺了。”說這話時候的她並沒有擡頭察看夫主臉上的表情,而是垂頭望着自己的手中茶杯,“我每日裡都給她奉上我所沏的第一杯茶,那杯茶清香甜美,很是好喝,可是今天的那杯茶裡我放了五色無味的毒藥,不僅是你的夫人,夫主,你所迎娶的所有女子我都將她們殺了,她們活着太累,所以我殺了她們。”
“靜如……”他試圖打斷她。
可下一刻她擡頭,她臉上是一種奇異的,很少見的平靜,“夫主,你剛剛喝的那杯茶裡也有毒藥,你看,我還是有辦法可以離開這裡。”
她的聲音亦是平靜的,就像是在與他談論她每日裡所做的那些事情一般,比方蘇姬試圖劃花她的臉,可最終卻與她成了好朋友,比方他的配偶試圖奚落她,卻最終把她當做了知己。
看着眼前的人兒,盧家家主的心一點點的微涼,“靜如,你……”
你可是在與我開玩笑?
這樣的話他卻沒有問出口,眼前的女子看似淡然溫雅,可他太清楚她骨子裡的高傲與倔強,她不會與他開這種玩笑的。
“靜如,爲何這樣做?”他的聲音,最終改變。
“我累了!”她笑,笑容淡若夏花,“可你不放過我,我想要休息一下只能這樣做。”
“你爲什麼要殺了她們,你想要休息,殺我一個人就行啊!”他詢問,聲音乾裂的令人想要把自己的耳朵戳破。
“那些女人與我一樣的可憐。”她這樣回答。
“可她們不一定這樣想。”嘶啞的嘆氣聲能讓竹林瑟瑟發抖。
“是啊,她們不一定這樣想,可我卻這樣做了!”她輕笑出聲,“我這樣做了的確不對,所以我自己的這杯茶裡也有毒藥。夫主,你有沒有感覺到胃裡面很苦,真是苦呵,這毒藥讓人死都無法安然死!”她有些難受的捂着胸口,胃裡翻騰的想要嘔吐,可嘴中什麼也吐不出來。
“靜如……”他嘆氣,因爲面上的面具,衛靜如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好好睡一覺吧乖,你累了,睡一覺就好!”
“是啊,我太累了,太累!”桌上的茶壺茶杯被她的胳膊推翻在地,她歪着身子躺在桌上,頭卻是朝着夫主的方向,“夫主,下輩子我若遇見你,你便對我繞路吧,我不希望下一輩子也這麼累。”眼前越來越恍惚,胃中的苦意也越重,不過恍惚的眼前就好似有紛紛揚揚的玉蘭花一般,令她覺得那一切的痛苦難受都離她越來越遠。
“乖乖睡一覺你便不會這麼累了!”他的目光如幽潭一般令人無法直視。
靜如望着眼前的人笑,就好似聽到了那傻傻的憨憨的少年在一臉羞澀的對她說:嫁給我與我交/媾好不好!
“好!”
玉蘭花雨中,隱隱約約的傳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聲音……
“看來我有點多餘!”金絲黑袍的陳凌皓望着眼前的景象。
八角亭兩側的輕紗隨風飛揚,一身黑衣的他坐在亭中抱着懷中軟綿綿的女子顯的極其蕭條,他擡頭,臉上的面具不知何時已被他摘下,各種疤痕斑駁交錯顯得極其可憎。不過此刻他可憎的臉上卻是一種無以言說的迷茫與失落。
這就使得他這張可憎的臉變得無比可憐。
“你說我哪裡錯了?”他嘶啞的聲音也無比的寂寥,無比傷悲,“你說我哪裡錯了?”
“你自己應該知道啊!”陳凌皓回答,“不然你怎麼能完好無損。”
“我今天,本來是想告訴她,我已經不用再做巫者,我也不用害怕陽光與滿臉的傷疤,我可以好好的與她在一起了,可是這片刻的功夫她都不等我,她等了這麼久,卻等不了這半天的時間。”
陳凌皓沒有回答,他突然覺得眼前的人並不是想要他的回答,而是想對人訴說!
果然,他又繼續道,“我知道她一直都很難過,她心中難過,她的身體也難過,所以我才準備了這麼久,纔不願意繼續做巫者,我想給她她喜歡的生活。可若非沒有我平日裡的有備無患,今天在我懷裡的就會成爲一具死屍,而一切都將無法迴轉,她以爲那是毒藥,她也不想想,在這深宅院落裡買所謂的毒藥哪裡能那麼容易,那不過是能讓她沉睡的一種藥而已。她將那些女人都送了出去,她以爲我也曾那樣對待過那些女人,她以爲那些女人也是在想法設法的離開,可她不知道,她們那裡是真正要走,她們一個個都巴不得以最快的速度來告訴我……”
“我是不是從一開始的時候,不該旁觀着她獨自應付那些女人?我還曾以此爲樂,想看看究竟什麼樣的女人才能是她的對手,才能打敗她!我錯了,我好似錯的很厲害!”
陳凌皓晚上回去的很晚,彼時嫩末抱了嬌嬌在懷中熟睡,晚歸的陳凌皓連門檻都沒敢踏入,只能灰溜溜的睡外屋榻上。
他其實睡過很多次這張榻了,可這一晚上的他並沒有睡好,總覺得怎麼睡也不舒服,不是榻太硬就是枕頭太高,一點都不舒服,於是睡不着的他腦海裡便反反覆覆的都是盧家家主的那些話。
很多時候都是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惜,也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明白這個道理,還好,還好他與盧家家主都是幸運的人,他們都很幸運。
結尾以爲到年後收假了,但估計用不了,或者一章,或者兩章就會結束,這個文承載太多,每每想到結尾就覺得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