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雙。”
“嗯。”
“你別管我了。”
“瞎說。”
“我看到過他們, 他們不會留下我的。”
“我剛纔也看到過他們。”
“但我認識他們。”
我吃了一驚,回過頭:“你爲什麼會認識他們?他們總不會是老渡的人?!”
“跟老渡無關。是我十幾年前跟他們打過一次交道,結下過一段過節。”
我心裡猛然泛起老渡給我講的那段回憶, 那段關於張爺的典故。當時年紀輕輕、斯斯文文的高中生, 撒了個彌天大謊, 把一老奸巨猾的□□頭頭給騙了。想必那□□頭頭日後回憶這檔子事, 要引以爲終身奇恥大辱。
我不由自主地咬緊了下嘴脣。忐忑不安佔據了我整個思想。如果, 如果我的猜測屬實,那麼,這羣人, 的確沒有可能把一個後患留下——畢竟這些人是亡命之徒。
我的手緊緊地捏成拳,擊在潮溼鬆動的牆角, 泥沙簌簌地落了下來。
“志海。”
“嗯。”
“我必須得管你。”
“別任性。”
“很早很早以前, 有十年, 快十一年了。從那時起,我跟你就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不管你承認也好, 不承認也好,我跟你,已經被命運牢牢綁在一起,躲不了,也逃不開。總而言之, 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管過我, 那麼如今, 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我也絕不會不管你。”
“如果他們不肯留下你, 那也別留下我了!”
我很利落, 也很自然地拋下這句話,覺得全身都輕鬆了, 沒有害怕,沒有恐懼,沒有擔憂,沒有一切負面的情緒,甚至有一種解脫的快感。
“有你這句話,我可否當你欠我所有的都還了。”段志海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什麼意思?”我一頭霧水。
“九年前,我做過一回小偷。”他道:“我偷看了一個女孩子丟在垃圾桶,寫着一半日記的廢紙。那個女孩寫着,她欠了一個人很多,不知如何償還。今天,我找到一個機會,對那個女孩子說,你還完了,以後什麼也不欠我的了。”
“是嗎?”我有些語結。
“是啊,當債主也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情。會有一種很疏遠,或者說不平等的感覺,你會覺得對方對你做任何事情,都不過是爲了還債。人與人一旦陷入這種債權債務關係裡,哪一方都不會輕鬆。所以,今天我跟你清了帳,感覺特別開心。”
“你還有心思開心。”我一邊說,一邊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以前愛說自己是犟性子,一百頭牛也拉不回你的決定。”
“嗯,這是我對自己最恰如其分的評價。”
“那我得好好的活下去,不然,我到了天堂還得惦記着欠你一條命的債,登了極樂也不開心。”
我笑——逆境中,一點適當的幽默,會讓氛圍變得輕鬆,是調節心情的良好催化劑。
也許人有了動力,真的可以發生奇蹟。
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窩在這連髒水都珍貴的地方,段志海的高燒竟有退下去的跡象。至少他的精神沒有萎靡不振下去,讓我多少有些安慰。
說是照顧他,可終歸還是希望黑暗中有個人相互扶持,不然從身到心就都暗無天日了。
與他沒有過多的說話,口乾舌燥也各自心裡明白,現在水資源重要,不能浪費。只是坐得很近,靜靜地相互依偎,冷而潮溼的“黑夜”,也感覺到存在的溫暖。
直到那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打亂保持很久的安靜。
似乎和他有一種靈犀的感應,彼此互望了一眼,看到對方眼中閃動的一點光芒,便似讀懂了對方的心意。
轉機,極有可能從此時開始。
我微屏住了呼吸。心裡有些許的慌亂和緊張。
他的手握緊了我的手,那滾熱的溫度,予人最大的溫暖,彷彿有種幸福感,淡淡的洋溢心間。
腳步聲初聽很沒有規律,咚咚地非常急促,到處亂跑。聽多了開始覺得,腳步聲儘管重且凌亂,但事實上只有兩個人,一前一後,前一人似乎在滿屋子漫無目的找東西,後一人則緊跟着。
“人呢!你把他們藏哪裡了?!”前面一個的腳步聲突然頓住,正在我的上方,那人的大聲嘶吼從上面傳下來。
我絕沒有聽錯,那是邰楊光的聲音。
他終於出現了——這個當之無愧的罪魁禍首。
我原以爲他出現後我會很激動,然而我沒有;我原以爲他出現後我會很憤怒,然而我仍然沒有。
我竟然可以這樣冷靜。
我側頭看了一眼段志海。
——我們要不要呼救?!
他搖頭。
——靜觀後變。
我質疑。
——爲什麼?
他湊到我耳邊,道:“他應該是一個人來的。綁架我們的人跟他關係非比尋常。何況那些綁匪既然來過,也應該發現了我們自行鬆綁,卻沒有采取措施,自然有他們的安排。這暗處,誰知道有沒有其他的人在背後用槍口指着我們呢,還是小心爲上。”
我點了點頭,口中無言,但心裡卻千頭萬緒的浮躁起來。有個人影,最早在老渡家時就已有所懷疑,然而後來太多事情競相而來,以致忽略。如今這個人影在腦海裡放大了起來,異常清晰。與方纔見到的那個有熟悉感的,從地下室的通道上露出的那個細頭尖臉的男子結合起來。
沒錯,八九不離十,是他了。
“你還這麼在乎她嗎?”另一個聲音響起,帶着一絲冷峭的意味:“信守承諾孤身救美。看來那照片沒有讓你灰心失望,反而讓你妒忌如狂——嗯,妒忌,是愛的一種境界。”
這聲音讓我心裡越發篤定,對的,我沒猜錯,就是他——凌鉞!
可爲何是他?我百思不得其解,表面上他是邰楊光的對手,可實際上,他很關心邰楊光,甚至於有意識撮合我和邰楊光。
如果我和邰楊光的婚姻能夠讓他得到什麼好處,那麼現在他將我和段志海囚禁在一起又意在何爲?!我實在弄不懂這個人是怎麼想的。
“你少跟我來這些有的沒的。”邰楊光的聲音兇狠:“說,他們在哪裡?不然我告訴你,我得不到的東西,你這輩子也休想得到。”
“你揪着我的領子如果能找到他們,就盡情地揪下去。”凌鉞的聲音淡然,絲毫不受威脅:“你就算現在把我掐死,我得不到的,無非是錢,你得不到的,是你的女人和……”我聽他的意思應該要說出姍姍,然而,他卻陡然頓住。
沒隔幾秒鐘,他的聲音從上面再次遙遙傳來,感覺很輕很輕很輕:“和她姦夫的性命!”
可這樣輕的一句話,卻如同一記悶棍重重地擊在心口,外面沒有傷口,裡面淤血陡滯,無法流通,只是腫脹難言。
對不起。我忍不住望了一眼旁邊的段志海,我沒有說出來,可我內心充滿了深深的歉意,我希望他能看懂。
恰好段志海也在看着我,大致這一句話讓我們同樣地敏感起來。但他的表情,模糊中我感覺到他的表情很坦蕩——經歷了這麼多,他仍舊問心無愧麼。
是我自己不能釋懷吧。
我在黑暗中露出一個有些悵然的笑容——在這個笑容之後,我希望我也能釋懷,要問心無愧地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