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鯨大舉圍攻浮冰時,已被二老擊殺了大半,剩餘七八頭古鯨,片刻之間被風自如殺得乾乾淨淨。二老見風自如輕飄飄落回浮冰之上,周身血污,雙眼寒光四射,一如地獄中的惡魔,都是駭然變色,你望我,我望你,都不知道說什麼好。然而下一刻,風自如看見毛伶時,立時兇光盡斂,殺氣煙消雲散,又變回了平日裡那個賢妻良母,輕輕撫摸着毛伶的頭,柔聲問道:“好孩子,沒受傷吧?”
“娘好厲害!我就知道爹爹絕不會騙我!”毛伶哪顧什麼污泥血跡,撲倒風自如懷裡大笑。這大半年來,風自如極少出手,又不時顯得彷徨無措,毛伶小小的心靈中,認爲母親是弱者,須由他們父子全力保護。今日毛無邪說風自如有能耐,毛伶自然半信半疑,適才見了母親大顯神威,方知毛無邪所言不虛。至於懼怕之意,毛伶半點沒有,平日早見慣了毛無邪殺戮的手段,今日也覺母親如此理所當然,不然如何配得上父親這個百獸之王?
“對岸,在那邊。”風自如似乎疲憊不堪,抱着毛伶,緩緩坐下,與毛無邪背靠着背,卻伸手往右側指了指。
二老又對望一眼,各自點了點頭,划起了槳。適才齊心協力共抗古鯨,加上浮冰被那古鯨首領撞了兩次,不知道轉了幾個圈子,早分不清東南西北,李行屍與鍾劍聖正自發愁,忽聽風自如指路,想起這小丫頭在“木五行”真氣上的造詣不淺,憑青木之氣感應,或許不會錯。
“伶兒,娘也能保護你,也能保護你爹爹,是吧?”風自如不再理會二老,有氣無力地問毛伶。
“孃的本事這麼大,誰都能保護!你也不告訴伶兒一聲,叫伶兒擔心!這套武功,以後你定要教我!”毛伶摟着風自如撒起了嬌,聽得二老忍俊不禁。
風自如聽了這話,心花怒放,笑逐顏開,卻不再說話。自得陰火真氣以來,風自如功力與日俱增,她是屬水體質,陰火遇水更旺,相得益彰,不似毛無邪的陰火真氣般不能持久且難以馴服。這些日子以來,毛無邪將最上乘的武功傾囊相授,風自如習練不輟,修爲早已脫胎換骨,只是毛無邪、鍾劍聖與李行屍均是高手中的高手,風自如未免相形見絀,毫無自信。今日跳進泥潭,本欲倚仗陰火真氣護身不畏炎熱,冒死與古鯨首領一拼,護得毛無邪父子平安,沒費多少事殺了敵手後,她依舊覺得實乃運氣太好,絲毫未察覺自己武功之高。
待被古鯨偷襲,毛伶一聲驚呼,悲慟之極,聽來撕心裂肺,摧肝斷腸,風自如這才知道毛伶這孩兒對自己的依戀絕不亞於毛無邪,狂喜欣慰中,豈肯命喪古鯨之口,施展絕技“黃泉爪”,左爪拼力上撩,本欲借勢從古鯨腹下鑽過去。不料這一撩,竟然威力奇大,將整條古鯨生生拔出泥潭,飛起幾近兩丈高。且一爪開胸斷喉,強悍之極。
風自如又驚又喜,這“黃泉爪”威力極大,她早就知道,但因運使過度會神智全失,成爲瘋子,因此自得毛無邪傳授上乘武功後,未再用過。今日情急之下用來保命,竟有偌大威力,較之認識毛無邪前強了十倍,當真大出意料。待又試了數招,將剩餘古鯨盡數屠戮之後,風自如這才知道自己武功已判若兩人,“黃泉爪”不僅運使自如
,火候到家,而且陰火真氣足以與心魔抗衡,絕不會失心狂亂。如今的自己,不僅不是丈夫毛無邪的負累,更是強助,風自如豈能不大喜過望?回想自己竟一時對毛伶心生妒意,想與孩兒爭奪毛無邪,風自如又是好笑又是愧疚,只覺自己欠了毛伶天大的感情債,一輩子也還不清。
古鯨既除,方向亦明,鍾劍聖與李行屍二老齊心協力,不足一里的水路,兩盞熱茶工夫便到。毛伶先躍上岸去,將兩根手指塞進嘴裡,長長呼哨一聲,讓沒頭蒼蠅般在泥潭裡亂遊的白熊循聲而至。白熊雖也極具靈性,但與毛無邪一般,心神都用在對抗滾燙的泥潭上,也找不着北了。
鍾劍聖深知繞過這滾燙的泥潭,只須多走幾十里路,其餘古鯨縱然沒有在泥潭中來去自如的本事,進入這老馴獸場也是輕而易舉,毛伶一個人在岸上亂跑,甚是危險,當下跟着躍起,落在毛伶身後,凝神戒備。其時巨燈正逐漸黯淡下來,四周一片朦朧,鴉雀無聲,更覺詭異。
“不用看了,四周除了我們幾個,沒有一個活物。”毛無邪不知何時已站在鍾劍聖的身後,淡淡說道。
“你小子,想嚇死爺爺?你老婆呢?”鍾劍聖幾乎跳起,聽出毛無邪的聲音後,笑罵道。
“氣走全身,看看有沒有中毒。這裡寸草不生,螞蟻飛蟲都死得一個不剩,看來被你的寶貝兒子光顧過。”毛無邪也不答話,自顧說道。
風自如與李行屍也躍上岸邊,聞言不約而同一驚,各自運氣,卻均覺內息運行暢通無阻。李行屍鬆了口氣,笑道:“獸王老弟不是說過,咱們如今都百毒不侵,鍾老三縱然身負絕世毒功,又奈何得了誰?”
“毛小子的擔憂不無道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實不知是矛折,還是盾穿。如今四周餘毒未清,咱們都行若無事,第一關算是勝了。”鍾劍聖四下嗅了嗅,似乎覺得有一絲腥氣,眉頭略微皺了皺,說道。
泥潭中一陣撲騰聲,累得半死的白熊找到了一處不易下陷的地方,掙扎爬上了岸,也不休息,猛力奔向前方,巨燈已熄,小燈昏暗,白熊一身爛泥,不再搶眼,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片刻後,傳來一陣咀嚼之聲。衆人拔腳跟過去,卻見白熊趴在一具屍體上,開懷大嚼,十足餓鬼投胎。那屍體並非古鯨,是一頭重達萬斤的食肉象。
老七鍾萬歲的羣獸中,以食肉象、雙頭獸和雪人最爲兇猛,如今這巨象卻死在馴獸場,顯然遇上了更爲可怕的對頭。毛無邪繞着象屍緩緩走了一圈,並未阻止飢餓的白熊進食,卻暗暗心驚。這巨象除被白熊撕開的腹腔外,身上並無傷痕,四周也沒有惡鬥的痕跡,乃是在遊蕩時猝然中毒而死,連掙扎也不及。
“萬斤巨獸,且有抗毒之能,就算是砒霜,也要足足一斤方能毒死。小子,你如今該知道那‘易讀’有多厲害了吧?”鍾劍聖學識淵博,毛無邪能看出的東西,他自然也看得出來,這時冷冰冰說道。
“你說這食肉大象死了多久?”毛無邪卻問了一句看似全不相干的話。
“這個?神仙洞府溫暖,屍體腐爛得快,這巨象尚無臭氣,死了不足三天。”鍾劍聖一愣,隨即說道。
“錯!這大象死
了快有一個月了。屍體爲何只見乾枯,絲毫不腐爛?這倒與那‘化屍藍蛙’的劇毒截然不同。”毛無邪搖了搖頭,神色頗爲凝重。
“屍體腐爛,是多種小得你我看不見的活物作怪,沙漠之中炎熱之極,吃屍體的活物也呆不下去,屍體也能保存千年,看來這‘易毒’毒性實在太強,連屍體都能多日不壞。喂,你小子既然知道這‘易毒’的厲害,還讓白熊去啃這具屍體?”鍾劍聖正賣弄學識,驀然驚覺,臉色大變,指着白熊,質問毛無邪。
“行屍老兄的乾糧,還夠吃幾天?”毛無邪不理會鍾劍聖,卻扭頭問李行屍道。
“也就能撐過明晚了。”李行屍答道。
這半年來,李行屍不理鍾劍聖如何冷嘲熱諷,總是備好夠吃三日的乾糧。鍾劍聖不住笑他迂腐:這神仙洞府裡禽獸無數,各類野果與可食根莖應有盡有,留這些肉乾果脯何用?李行屍卻依然故我,身上乾糧長蟲變質之後,又換一批。如今衆人被古鯨追殺得頭暈眼花,哪裡有空去獵手摘果,全靠李行屍的乾糧救命,鍾劍聖這纔不敢多說。這時聽李行屍說乾糧已將吃盡,更是發愁。
“這裡鮮肉不少,夠吃上幾年的。”毛無邪伸手一指,卻見地面上東一堆、西一團,隱隱約約不知有多少具屍體。
“你瘋了?這些也吃得的麼?”鍾劍聖失聲叫道。
“不吃這些,又能吃什麼?這裡草木全都中毒枯死一個多月了,哪裡來的野果塊根?縱然有,你就不怕中毒?這時候,除了吞食毒物爲生,再沒有別的法子!”毛無邪冷冷說道。
“你小子一派胡言!世間魚蟲鳥獸身上的毒物,只要架起大鍋來好好煮上兩個時辰,也就變作無毒了!難道這點小事難得倒爺爺我?只是這‘易毒’,不能與世間任何毒物相比,任你用上什麼法子,它也能毒死你!爺爺對你說了多次了,你總是不信?你小子功力高深,毒你不死,毛伶還是個不足兩歲的孩兒,你敢說他就沒有事?”鍾劍聖爭辯道。
“……你說過這裡有觀賞野獸的高臺?先住上一晚,我看看這天下第一毒功究竟有何特異之處。若白熊明日無恙,便也不必擔憂了。”毛無邪沉默片刻,也是放心不小毛伶,只得讓步。
“既然四周再無一件活物,你找高臺有什麼用?古鯨雖兇悍,終究智慧極高,知道此地是死地,斷不敢接近的。”鍾劍聖難得毛無邪讓步,得意洋洋,更加得寸進尺。
“你若喜歡與滿地的屍體睡在一起,也由得你。不肯告知左近住人的地方,我便自己找去。”毛無邪這次寸步不讓,硬邦邦將話頂了回去。
“鍾爺爺,困了,帶我去睡覺。”毛伶這時撲到鍾劍聖的背上,撒起了嬌。
正自咬牙切齒搜腸索肚找理由辯駁毛無邪的鐘劍聖,一聽毛伶的聲音,當即沒了脾氣,無聲無息嘆了口氣,臉上轉眼換上了笑臉,一邊忙不迭連聲答應,一邊帶起了路。
李行屍與風自如對望一眼,相顧莞爾,拔腳跟上。
毛無邪卻不急着走,在巨象屍體邊蹲下,將手掌按在死大象腦袋上,緩緩注入五行真氣,留心感應。對面的白熊對一切不聞不問,只顧埋頭大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