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菲的房間終於再無一人,徹底的空蕩。
房中那一盞昏燭在燃燒殆盡之後,原本猶如豆苗一般的燭光在稍微掙扎了一下之後,便一頭栽倒在燭淚之中,熄滅了。
黑暗,從燭光消失的那一刻起便充斥了房間。
可在聽到僕婦的尖叫之後,柳府許多房間的燈光卻次第亮起,每一盞燈都比剛纔的昏燭要來得明亮。也怪不得柳府的人都被驚動,畢竟有刺客闖入柳府可是一件大事,也許運氣不好就是一個死字,每一個柳家的主子都有些人心惶惶的。
陣陣驚慌過後,許多人都派膽大的家丁和僕婦再來查看,卻哪裡還能見到刺客的影子?
當柳菲的房中再度被燭光填滿,柳府的人發現空蕩蕩的房間之中只有地上的血跡,說明了剛纔有可能發生的慘劇,然而,這血跡也不過只是留下了一地的謎團。
柳菲不在,很顯然是遭了刺客的毒手,不過,失蹤的只是一個毫無用處的女人,並沒有人太過放在心上。
人羣之中,只有一箇中年男人的表情有些異樣,看向柳菲的房中帶着幾分惋惜。
真是可惜了,難得碰到一個極品的美人兒,他還沒有玩夠,美人兒居然就這麼失蹤了。
可惜啊,可惜。
只是除了可惜之外,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心痛。
……
如煙,如電。
風馳電掣一般的速度,在黑夜之中恍若一道魅影。
沒有人說話,有的,只是無限接近死寂的沉默,又或者還有被靈力罩隔絕開來的風聲。
拓跋烈……
姬清依偎在男人的懷中,眼中的淚水掉落,泣不成聲。
在看向黑影的剎那,第一眼她便看到了一張熟悉到極點的臉。男人眉目沉鬱,沉默不出聲的將姐姐的身體抓在了手中,似乎是想要將姐姐和她都帶走,她便也沒有反抗。
可是,等着她的究竟是什麼,她不敢想,她的心思紛紛亂亂的,也無法細想。
她只是靜靜的等着,等着男人對她的宣判。
不知道走了多久,男人終於停了下來。
他將姬清的身子放開,讓她穩穩的站在地上,這纔將另外一手的柳菲屍身輕輕放在地上。
良久的沉默之後,他湛黑的眸光終於看向垂頭不語的姬清,開口說道,“逝者已逝,讓她安穩入土,可好?”
姬清看向地上的柳菲,並沒有再撕心裂肺的痛苦,而是安靜的點了點頭。
她已經冷靜了下來,縱然心裡的傷口還鮮血淋漓,她卻理智的知道,她不可能不讓姐姐入土爲安。
“這是哪裡?”她問道。
“小青山。”拓跋烈看了看四周,“這裡景色不錯,你姐姐應該喜歡。”
她姐姐?
看來,他什麼都知道了,剛纔扔出石子擊中姐姐手腕的人,應該就是他吧。
也是,不管他究竟如何想,以他的性格,總不可能對她見死不救。
姬清垂在身側的手驀地握緊,卻並沒有說什麼。
在小青山山腰靠近山頂的地方,選了一處視野開闊的地方,姬清親自動手掘土,挖出一個坑來。當小山逐漸在一側堆積成小山,柳菲的安眠之地終於弄好了。
姬清抱起柳菲冰冷僵硬的身體,將她細心的放在深坑之中。
稀薄的月色之下,隱約能看到柳菲臉上還帶着恬靜的笑意,不像是已經沒了呼吸,倒像是安靜睡着了一般。
也許,死亡對她來說真的是一種解脫。
姬清雙手捧着潮溼的土,一捧一捧灑向深坑之中。
等到堆積的溼土重新回到原地,她心中最深最深的依戀,從此真的天人兩隔,再也沒了挽救的可能。她心中最疼最疼的傷口,卻開始沒完沒了的潰爛,彷彿再也沒有痊癒的跡象。
姐姐……
她從此以後,再沒有姐姐了。
這個從小將她一手帶大,會哼着童謠哄她入睡的女人,再也不會對着她微笑了。
在柳菲的墳前重重磕了三個頭,姬清再站起來的時候,臉上的淚水已經被冬夜冷水吹乾。
無淚可留,心中已經是一片荒涼。
更何況,她沒有忘記,將姐姐下葬之後,她還要面對另外一個問題。
身邊的男人,在等着她給他一個徹徹底底的答覆,他想要知道她的秘密,希望她能對他毫無隱瞞。
現在她又能隱瞞什麼呢?
雖然她不知道爲什麼這個男人沒有好好的躺在美人榻上熟睡,但是他出現在她的面前,很顯然是一路跟蹤她到了柳府,然後再潛伏着聽到了她和姐姐的全部對話。
轉身看向拓跋烈,姬清輕聲開口,“你剛纔,聽到了我和姐姐的對話,是嗎?”
“是。”拓跋烈乾脆承認。
姬清今晚太過反常,很明顯有什麼打算,他將計就計如她所願的“醉倒”了,在她出門之後便跟在她的身後。
等級修爲的差距,讓她並沒有發現他的行蹤,所以他很順利的跟着她到了柳府。
然後,聽到了一件讓他都覺得驚世駭俗的事情。
黑沉的目光看向姬清,拓跋烈的鳳眸之中的神色十分的凝重。
“全部都聽到了?”
“是。”拓跋烈點頭。
“那好。”姬清聲音平靜,“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那我也就不用費心對你解釋了,挺好的……”
雖然聲音十分的平靜,可是這平靜之中卻帶着一絲冷嘲,一絲心灰意冷,一絲淡淡的抗拒,這平靜之下像是在醞釀着不平靜的激流,一旦爆發出來便是令人措手不及的後果。
拓跋烈沉聲開口,“清清……”
“別說,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說!”姬清飛快的打斷了拓跋烈的話,她清澈的杏眸看向拓跋烈,聲音嘶啞的質問道,“你既然都已經知道了,還用得着我再說什麼嗎?如你所見所聞,我只是一個孤魂野鬼,藉着姬清的軀殼才能繼續活着。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不會勉強你,從此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我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
哭了很久,她的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嗓子沙啞中帶着一絲令人心疼的顫音,可是她口中說出來的話卻那麼叫人覺得心傷。
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如果拓跋烈不跟蹤她,就算她今夜經受了這樣的打擊,就算她再怎麼膽怯,不敢對他說,爲了遵守承諾她會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他。
大不了,他就是和姐姐一樣,無法接受她這樣的存在。
大不了,就是從此陌路,相見當做不相識。
大不了,就是生老病死再無相關。
可是……爲什麼他偏偏要跟蹤她呢?爲什麼他要將她最狼狽,最痛苦,最無措的樣子都看入了眼底,讓她在他面前有一種卑微得無處容身的感覺呢?
爲什麼他要這麼逼她?甚至連一絲自尊都不給她留着?
就算要告別,她也只是想心平靜氣的離開,不想這樁樁件件的事情都連成串來,非要她一下子都接受不可。
姬清緩緩的退後了一步,杏眸之中的黑亮之色早就變得暗淡無光。
“你走吧。”她說道。
既然都已經知道了,那就離開她吧,遠遠的離開她。
“爲什麼?”拓跋烈皺眉開口問道。
“爲什麼?”姬清忽的輕笑出聲,“你竟然問我要原因,問我爲什麼?”
他想要離開她,居然還要問她爲什麼?
姬清又朝後退了一步,倏地轉身。
她要離開,要遠遠的離開!
一隻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阻住了她朝前衝去的步伐,將她留在原地。
“你要去哪裡?”
“當然是離開這裡!”姬清聲音冷冷的。
“我不允許。”
男人的大掌稍稍用力,便將姬清的身子帶入懷中,緊緊的抱住。
低沉的聲音響在姬清的耳邊,“我不准你走。”
“你不準?”姬清淚水猶如急雨落下去,“你憑什麼不準?你想要知道我的過去,我就必須要告訴你。你沒有耐心等候,就可以跟蹤我前去。現在我只是想要離開而已,你卻說你不準?”
她猛地推開男人,從他的懷中掙脫出來,像是一隻受傷的小獸大聲喊道,“拓跋烈,你憑什麼不準,憑什麼?”
“清清……”男人上前一步,聲音冷靜沉着,“你現在情緒激動,我不能讓你落單,我不允許你出事。”
“你怕我出事?”姬清反問道。
“是。”
“你不害怕我嗎?”她臉上帶着一絲苦笑,臉上卻佈滿了淚水,“就連我姐姐都無法接受我,你怎麼會接受我?你一定也很害怕我,卻因爲佔了我的身子,所以想要對我負責,所以在強壓着恐懼對不好?”
拓跋烈沉默不語,似乎在考慮要怎麼回答。
可是,姬清卻並沒有等着他的回答。
她淒涼笑道,“對,一定是這樣……可是……你知道嗎?我只是一個孤魂野鬼,這身體原本是不屬於我的。我只是一個小偷,一個偷走了別人幸福的小偷而已。”
“你究竟是喜歡這具身體,還是喜歡這個身體裡的靈魂,你能分得清楚嗎?”
“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現在是誰,你又怎麼會知道呢?”
……
一聲聲,一句句,聲聲句句都帶着絕望。
她自己都這麼厭惡自己了,他又怎麼還會選擇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