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國遠走後,桑九月有些煩悶地走進自己的房間,狠狠地將身子甩在牀上,雙手抱緊了枕頭,頭埋進了枕頭裡,有點窒息,有些難受。
腦子裡亂成一片,不想去思考,懦夫一般想要去逃避問題,轉過身來,四肢仰躺在牀上,睜大了眼睛,瞪着白得沒有一絲雜色的天花板,直到眼睛都有些發酸。
戰爭,戰爭,不是恐懼着戰爭裡的死亡,只是,她深深地瞭解,只要加入了這場戰爭,不管有着怎樣的結局,她的日子將永遠地不會太平了。
她來人類世界的目的不是爲了參加什麼戰爭,或者建立什麼功勳,更加不是站在朝堂之上天天爭權奪利,然後你算計我,我算計你,走向權力的巔峰。
難道想要進入皇家圖書館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或者,請蕭挺幫忙?
可馬上,桑九月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皇家圖書館是皇家的東西,蕭挺只是一個王,卻不是皇,若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只會遭人詬病,死得更快而已。
閉上眼睛,桑九月不再去想,既然明日纔是最後期限,那就明天再去想,現在,就讓她好好再睡上一晚,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的福氣。
可老天似乎與她過意不去,剛剛準備睡覺,房門外便響起激烈的敲門聲,聲音大得將宿舍裡其他兩名同學給吵醒,臉色異常地不好看,秦惠惠臉色陰沉地拉開自家房門,對着敲門之人吼道:“敲什麼敲,到底有沒有規矩,果然,低賤之人就是低賤之人,連最基本的素質都不懂”
鄭小云也不理,喘着粗氣,繼續瘋狂地敲着房門,不肯停歇,就連自己的手都給敲得通紅都不自知,桑九月有些不耐地打開房門,脾氣有些衝,喝道:“什麼事?”
鄭小云上前一步,緊緊地抓着桑九月的手臂,不斷重複地問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桑九月有着一瞬間的誘惑,什麼是不是她?可馬上又反應了過來,想來是在問她哥哥那事吧,那股因被打擾地煩躁慢慢地平靜下來,將鄭小云拉進房間,關上房門,房間裡對外是隔音的,也不怕被人聽到,這才點點頭,回答道:“是”
聽到這肯定地回答,鄭小云也慢慢冷靜下來,只是臉上還有着因長距離的快速奔跑而冒出的汗珠,順着臉頰,打溼了她身上那些劣質的布料,布料貼着因長年累月的乾重活而顯得消瘦的身軀,很是單薄。
“那——那——”那還有希望嗎?這句話不知怎的,堵在了鄭小云的喉間說不出口,只是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桑九月,她怕會聽到令她絕望的答案,在某些方面,其實她也很懦弱。
“只要你按照我說的做,便可以”桑九月完全瞭解鄭小云的不安與緊張,安撫地回答着。
“謝謝,謝謝”這一刻,鄭小云激動得找不出心中的感謝之詞,只是不停地鞠躬說着謝謝,而後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趕緊將身上這幾天所掙的錢拿了出來,有些慌亂地放在桑九月的手心,急切地說着,“我知道這需要很多很多的診金,我這些錢你也看不上,但我會努力的,我會拼命的掙錢,將診金付清,不管是一年兩年,還是十年”
桑九月看着手中還帶着灼熱體溫的銅幣與銀幣混雜在一起的錢銀,數量並不多,上面還散發着淡淡的汗臭味,在酒樓裡哪怕是點一桌最爲便宜的菜餚,這些錢都不夠付,更別說付她這可以當做是天價的診金,將錢銀還給鄭小云,說道:“留着吧,給你哥買藥,你也應該看到過藥方,上面那些草藥大部分都很珍貴,至於我的診金,等你哥好了再付也不遲,我也不急”
鄭小云有着微微的怔仲,低着頭,敲着手心的錢幣,神色複雜,然後再次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
“不用謝,這事本就是因我而起,只是我希望這事不會被別人知道”
鄭小云鄭重地點了點頭,也不再耽誤桑九月的時間,走了出去,她瞭解休息對於訓練一天的人的重要性。
等房間徹底安靜下來之後,桑九月再次躺上牀,猛然想起,明日會有軍部的人過來統計參戰的人的數據,她若參加,肯定在短時間便要離開帝都,可鄭小然的眼睛根本不可能在十天半個月之內醫好,這可如何是好?
帶着這些糾結的矛盾,桑九月陷入沉睡之中,本就訓練了一天,再加上了又耗費了很大的精神爲鄭小然施針,她太累了
次日,桑九月艱難地爬起牀,洗漱之後,走出宿舍,這一次,她沒有去翎羽場,而是學院那個大廣場,天色雖早,但偌大的廣場上早就擠滿了人羣,眉飛色舞地談論着自己以後進入戰場之後該如何的建功立業
桑九月對這些不予評論,在以前那個世界,歷史書上的哪場戰爭不是用人命,用財物堆積起來的?一將功成萬骨枯,也不知道在場的幾千人有多少人會當別人的踏腳石,又有多少人會踏着別人的屍骨迎難而上。
其實,早上起來的那一刻,她便想通了,那些煩悶與糾結根本是沒必要的,不管她參不參戰,在所有人的眼中,她都是蕭挺的人,不管她願不願意,除非她呆在學院永遠不出去,不然就會有麻煩找上身,只是,那個時候,她沒有任何的權位,對抗起來恐怕會吃力好幾倍,與其這樣,還不如去戰場,哪裡沒有大人物,雖然兇險,但對自己來說,也算是個磨練。
廣場之上,有個看似爵位挺高的軍官在臺上慷慨激昂地說着什麼,臺下,不時傳來學生熱血沸騰地吼叫,震耳欲聾,桑九月看着周圍拼命鼓掌的人羣,毫無情緒起伏的她似乎被排除在了這世界之外,與這裡顯得是那樣格格不入。
其實,即使沒有人特別的說明,在場的人都明白,這些人就算去參戰,也絕對不是從最底層做起,這裡有一半以上的人是權貴之後,有着深厚的背景,若讓他們去當小兵,不小心全被誤殺了,帝國還不翻天了,沒有人付得起這責任,這些人上了戰場,或許會有傷亡,但絕對是少數,他們要做的,無非是建立軍功,在以後繼承家族位置之時,纔會更加的名正言順,更快的讓人服氣,當然,這裡面也不排除真正想要爲國效力之人。
臺上的講話很快結束,接下來便是登記人數,大部分的人都很積極,按照着次序排隊,一個一個地上前記錄,桑九月也懶懶地排在隊伍長龍後面,看着不知道要排到何年何月的隊伍,桑九月就一陣頭疼,這個時候,她突然想念起阿豹來,若是他在這裡,他定當不會乖乖地排隊吧,就像當初報名考試一樣。
虛眯着眼睛,仰望着湛藍的天空,想象着此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阿豹身在何處,在幹些什麼,似乎也像她這般想念着她。
廣場上的隊伍雖然長,但移動得很快,沒多久便輪到了桑九月,在紙張上寫下自己的大名,然後聽見對方吩咐了一聲:三天後出發,看着再沒自己什麼事,趁着這點時間,桑九月朝着翎羽場走去,想再去訓練訓練,即使這麼幾個時辰的時間對她的影響已經不是很大。
可剛走到一半,便被人擋住了道路,桑九月詫異地盯着站在面前的鄭小云,按理說,她現在應該在掙錢買藥纔對,怎麼有時間來找她,難道鄭小然又出了什麼問題?
鄭小云臉上有着散不開的憂鬱,咬着下脣,然後沉默地朝着桑九月跪了下去。
突如其來的下跪嚇得桑九月趕緊往旁邊一閃,有些不悅地皺着眉頭,這個世界的人怎麼動不動就下跪,她討厭下跪,也討厭被人跪,她還沒死呢,不需要祭奠她。
“有事你先起來再說吧,若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盡力幫”桑九月嘆息了一聲,反思着自己最近的好事是不是做得太多了,讓人有些得寸進尺,雖說心裡明白自尊心極強的鄭小云肯定有什麼要緊的事纔會這樣,可她的心情依舊很不好,她的個人主義很強,沒被她承認的人,我不想去麻煩,也不想老是被麻煩,對於鄭小云,她只是有些欣賞,但絕對還沒被自己承認。
或許感覺到了桑九月微微地不耐煩,鄭小云有些難堪地咬了咬下脣,她何嘗不明白自己實在太不識擡舉,對方幫她,本就處於人道主義,可這個度卻不能太過,可現在,她是真的沒辦法。
開口,澀然說道:“哥哥的藥太貴,我——買不起”
艱難地說出這句話,幾乎用掉了鄭小云全部的力氣,她甚至不敢去看桑九月的眼神,害怕看到對方眼中厭惡的神情,她也厭惡着自己,厭惡着自己的貪得無厭,可她若是有別的辦法,也不會如此,她所掙的錢對於那些藥材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連個零頭都買不到,雖然她在帝國學院上過幾個月的課,但從來都是獨來獨往,根本不認識什麼有錢人,而唯一認識的水一方,不知怎的,這人,她不敢去想,她想要讓這份埋藏在心底感情純淨下去,不想沾上任何的利益,不然,她會更加的厭惡自己。
桑九月沉默着,其實她想告訴鄭小云,其實根本沒必要下跪,直接開口向她借就好,可她這麼一跪,便使得兩人的身份地位根本無法放在同一平等位置來說話,她縱有千言萬語,此刻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她甚至有種錯覺,在這世界,是不是隻要下跪了,放棄自己尊嚴了,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這一刻,桑九月突然迷茫了。
見桑九月一直沉默着不說話,鄭小云有些慌了,最後一咬牙,說道:“九姑娘,我願爲奴爲婢,賣身於你,只求你給哥哥買藥”
說完這話,鄭小云的臉上極爲的灰敗與絕望,她一直努力地上進,堅信着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會讓自己和哥哥過上好的生活,但一旦賣身爲奴,這一切都將變成奢望,只是,她的哥哥,她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她怎麼忍心眼睜睜地看着他在黑暗裡掙扎,而自己明知有希望卻不聞不問
桑九月低頭看着她,問道:“你會什麼?”
既然對方從一開始便將自己的姿態放得那麼低,這麼幾次過後,她也不想再去強求什麼平等問題,實在是很累,既然對方想賣身,那麼她便按照賣身的標準來說話,一時間,她對於鄭小云那唯一的一點欣賞也沒了。
她是同情鄭小云,可同情從來不能當飯吃
聽着桑九月的問話,鄭小云有着怔仲,好久才反應過來對方到底問的是什麼,抓着衣角的手緊了緊,緩緩說道:“我會洗衣做飯,爲你整理家務”
“可這些任何人都會,若我需要一個丫鬟,去奴隸市場隨便買一個都行,而且價格還便宜,幾個金幣便能買到,我問的是,你會什麼別人不會的東西,你哥哥的藥費全部一下來,起碼要好幾萬的金幣,你要對得起這個價”
“我會陣法,只要有材料,我便能建造出各種類型的陣法來,對於破解陣法,也同樣擅長”
說到陣法,桑九月突然想起了被她留在森林的流空,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看着還處於不安中的鄭小云,說道:“既然如此,你便跟着我吧,你哥哥的眼睛我會負責醫好,至於奴隸契約之類的,我也不想籤,我想你應該有那份自覺性”
說罷,桑九月直接繞過鄭小云,向前走去,那奴隸契約什麼的,不是她大方,而是覺得根本沒什麼必要,若對方真的忘恩負義在她哥哥眼睛好之後便逃跑,那一紙契約有什麼用,至於通緝她?笑話,鄭小云又不是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若真的想逃,這世界這麼大,有這麼多國家,哪那麼容易抓到她,還不如讓她記得這個恩情,畢竟不管怎麼樣,以後要生活在一起了。
走着走着,桑九月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過頭來說道:“對了,我參軍了,三天後出發,你準備準備,帶着你哥哥一起吧,你哥哥的眼睛還需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