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更天,天大亮。
四海城其實是很大的。
吳塵自從與“符誠實”告別後,便獨自一人離開了西邊的鬼市,前往另一邊的泊岸,以搭乘通往離天宗山門所在地的內州小渡船。
四海泊岸就處於四海天家渡口岸的相反側,好在那張花了足足兩顆紫玄晶買來的地圖上都有詳細的記載。
吳塵的動作有些怪異,至少對於那些路過的修士而言如是此樣。
沒幾步就回一次頭,微微仰首看向身後的遠處,若是這般就算了,關鍵看過之後還時不時的咂咂嘴,像是意猶未盡一般。
再次轉頭的吳塵,無視旁人怪異的眸光,大跨步的朝前而走。
“山巔打架,當真是山巔打架吶!”
自己的那位誠實兄所謀劃爲何,吳塵大致也猜出來了一些。
就好比一羣稚童都在吃着糖果,明明其中一個最爲瘦小的稚童吃着最小的糖果,卻是吃的最久,這讓那些更加強壯的稚童該如何的作想?
是不是那個最瘦小的稚童有什麼不可高人之事?是不是偷偷藏了糖果不以示人?
當把稚童換成了上三境修士,那個最爲瘦小的就是那個連上三境都還不是的四海商行頭把交椅符南牆。
至於那個大小不一的糖果換成壽元便一切都合理。
對於那些個本就站于山巔處的上三境而言,四海商行多麼多麼的有錢,玄晶堆成山,玄器爛成倉,拋去身後的勢力不算,這些東西對於他們本身並沒有多少太大的誘惑力。
而真正的誘惑,對於那些山巔修士而言,反而是符南牆本身,本身的這個人。
一個比上三境玄帝一重天活的還要久的中三境修士。
都以爲上三境修士出塵事外,其實不然,活的越久,心中的貪妄便越大。
尋常的修士,貪的多,貪的雜。
更好的玄器,更多的玄晶,更好的宗門,甚至於得旁人所羨慕的山上道侶。
在往上的修士,貪的就少了,權柄和修爲,更大的權柄,更高的修爲。
對於山巔的那一小撮修士而言,他們貪的更少,卻反而貪的是更加純粹,就算是追求更高的山巔處,其目的亦不過是隻有一個,更高的修爲罷了。
四海城中的醉香街,位置最偏,也最小的一間,名爲巷裡香的二層小酒樓。
雖是位置最偏,生意卻是能排的上整條醉香街前三。
倒不是那種故意選址最偏處,故意而爲之的仙家頂級酒樓。
若論檔次二字,巷裡香酒樓絕對是排在這片醉香街末尾,但若論起客源的多寡程度,巷裡香酒樓絕對稱得上是首屈一指。
可不要以爲四海城之中只有那些個世閥大家,才能揣着似乎是花不完的玄晶前來大肆揮霍。
其實不然,反而是更多卻是那種平凡修士。
修爲不高不低,家世不高不低,宗門祖師堂不大不小。
這一類修士反而是佔據了四海城修士的七成之數。
所以明明位置最偏,還不算大的巷裡鄉酒樓反而生意是尤爲之好。
六更天晨間,巷裡鄉酒樓一樓大廳,雖然沒有座無虛席,但也是有着零零散散的七八桌。
七八桌的修士百態萬千,大多就是兩種,一種是大口大口灌酒,滿臉皆是洋溢不住的雀躍之情。想來定是有何極喜之事。
另一種依舊是大口大口的灌着酒水,但卻是滿面哀愁,喝的是那叫一個愁字了得。
早起豪飲的這些人大都是一旁的賭坊一條街之中,熬賭一整夜或者數夜的修士。
有輸有贏,自然是有喜有悲。
同是灌酒人,卻又不同人。
巷裡香酒樓一樓靠窗的方桌之上,坐着兩個修士。
一個略顯老態,發縷之中有黑有白,卻是一身的勁甲裝扮。
勁甲老者對面,一個面目略顯和藹的老道士,發縷皆黑,一身的道服裝扮模樣,着道袍,束道冠。
一撮的倒山黑鬍鬚。
二人相對而坐,方形桌上放置的是巷裡香酒館最拿得出手的招牌山上佳釀“巷裡香”,酒館的名字便直覺借用了酒名。
而小酒館主賣的也正是這好喝還便宜的巷裡香。
兩隻小黑罐,相對而坐的二人一人一罐。
若是細細的看下去,便會發覺二人桌上的酒罐又與其它桌上的又有異同。
雖然大致一眼掃去,都是酒館中常用的那種慄黃色錐圓形酒罐。
但二人桌上的卻是更顯破舊一些,還隱隱有些,深埋地下多年纔會有的那種斑點泥垢。
而且,最爲重要的一點兒便是二人的巷裡香酒罐之中沒有其他修士方桌之上的那種特殊酒香味。
巷裡香,巷裡香,沒了那香味,真的是有些琢磨不透。
還在小酒館之中亦是沒有修士關心這些瑣碎小事兒。
贏錢的在想着該怎麼花,或者下回該繼續賭上一筆更多的。
而那些輸錢的卻是在想着先怎麼填上自己輸的這些子缺口,或者是下回該如何的贏上來。
誰還會有那麼個閒心情,關心這些個對他們而言的雞毛蒜皮小事?
有那個閒工夫還不如想想繼續怎麼贏,和繼續怎麼贏回來。
但櫃檯前尋常不會露面的老掌櫃卻是一顆心都懸在了嗓子眼兒,甚至於,輕輕撥弄着算盤的雙手,都有些微微顫抖着。
儘管是頭埋在了木櫃臺之中,但老掌櫃的還是會時不時的以極爲隱蔽的動作偷偷瞟上靠窗的那邊,二人相對而坐的那一張方桌。
這每瞟一眼,心便又顫一絲。
不抖不行吶,那可是老祖宗吶。
木方桌前,相對而坐的二人,顯得有些詭異,明明就是四目相望,卻是毫無生氣,就像是坐落了兩副空軀殼。
撥弄着算盤的掌櫃的,又以自認爲悄然無息的方法擡頭瞟向那方木桌,只見木桌之上的兩副空軀殼輕微一震,緊接着躲在木櫃臺後的掌櫃的便看到了兩雙眼眸齊齊的看向了自己。
掌櫃的先是一愣,隨即雙腿一發軟,癱倒在了木櫃臺之中。
一旁的酒館小廝,連忙攙扶起了自打一早就行爲尤爲怪異的掌櫃的。
重新站起的老掌櫃,乾脆把頭徑直的埋在了櫃檯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