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千玹一覺醒來，仍不見母親回病房，心裡不免有些奇怪。她問來看針水的護士有沒有見到她母親，護士說之前見到楊煥玉去過護士站，要了點藥，後來就不知道了。
“藥，什麼藥？”葉千玹疑惑地問，“我媽媽怎麼了？有沒有讓醫生給看看？”
護士答道：“哦，好像是心臟病的。我當時路過，也沒聽清楚，就見她去倒水吃藥，吃完以後去哪裡就不知道了。”
葉千玹心頭一震，糟了，母親身體不舒服也不跟她說，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狀況。她急忙拿起手機給母親打電話，想問問是怎麼回事，可電話一直沒有人接。
“哎呀，這可怎麼辦呢？”葉千玹着急地說着就要起來，“不行，我得去找找！”
護士見了忙說：“這樣吧，我出去幫你找，你現在走路不方便，我怕你傷勢加重。我多叫幾個人一起找，總會找到的。你媽媽我們都見過，知道她什麼樣子，不會弄錯，你就放心吧。”
葉千玹感激地衝她點點頭說好，又道了謝，然後忐忑不安地躺下。護士快步走出病房，把葉千玹母親不見的事情告訴了她的主治醫生，又叫幾個現在沒在忙的院工一起去找楊煥玉。
過了一會兒，葉千玹又打了一遍電話。她以爲剛纔母親在跟人聊天，或者在大廳看電視，太吵而沒有聽見。可是連打了好幾次依然沒有人接，葉千玹心裡慌了，總覺得這事不對勁。她和母親相依爲命這麼多年，母親去哪裡都會事先告訴她，還從來沒有這樣悄然消失過。
一陣寒意襲上心頭，葉千玹又擔心又害怕，慌得不知該怎麼辦好。她拿着手機，覺得突然間十分失落，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似的。這個病房本來有三張牀，但只住着她一個人，現在電視沒開，母親沒在，護士也沒在，葉千玹感覺像荒野一樣孤寂得可怕。但她知道，那種孤寂的感覺不僅僅因爲如此，還因爲一種不祥的預感。
“不，媽媽不會有事的。”葉千玹緊張地對自己說，“她可能只是一時沒聽見，或者手機丟了，或者壞了，或者……”
或者還有什麼，葉千玹實在想不到，她怎麼都不願意去想不好的可能。而那種不好的可能卻彷彿一陣強勁的北風，肆虐地朝她灌來，令她措手不及，無法招架。
過了十幾分鍾，仍不見母親回來，葉千玹坐不住了！她沒有護士的電話，也不知道她們找到母親沒有，感覺全身都像長了毛刺一般難受。
因爲腿傷，葉千玹想要坐起來都要費好大的勁，她好不容易纔挪下牀，打算親自去護士站問問。可是才一動腳，腿就一陣劇痛，彷彿那不是她的腿，腦子指揮不動似的。而那疼痛卻相當清晰，像是有無數根細微的利劍從她身體的所有縫隙裡穿過，扎得她全身都要麻痹了。
葉千玹很痛苦，不得不重新坐回牀上，眼淚吧嗒吧嗒直掉。她撫摸着小腹，心疼這個還沒出世的孩子，還什麼都不知道，媽媽就傷了腿在這裡住院。她很慶幸自己沒有死，也沒有傷着孩子，不然就太慘了！
這麼幹等着很無聊，也很心慌。葉千玹坐立不安，感覺就像一個已經暴露了行蹤的罪犯，無意中落入警方設好的局，已經無處可逃。看着這病房裡白花花的一切，除了窗簾是淡藍色的，稍微有點生氣而外，其他都是一片死白，她的心也跟着麻木起來。
母親會去哪了呢？難道自己去見父親了？這不是沒有可能。那他們見面會說些什麼？說她的事情，說她以後怎麼辦嗎？可她現在不是一個人，肚子裡還有個孩子啊！
葉千玹越想越難過，傷心得想哭，可是聽說懷孕的時候哭多了對孩子不好，她又強忍住了。一陣噁心突然涌上來，衝得葉千玹幾乎暈過去，她急忙扶住牀欄杆，這纔沒有倒下去。
她連連對自己說：“媽媽一會就回來了，不用擔心。她的手機要是壞了，等她回來我給她買一個新的。媽媽，你喜歡什麼牌子的，要智能手機嗎？”
這樣的自言自語，其實不過是自我安慰。葉千玹自己也知道，如果不這樣說，她會慌得不知所措，也會總往不好的方面去想。如果還能有個人跟她一起聊天多好！可她不能找朋友，她不想讓他們知道她在哪裡，在做什麼。心底裡那股孤獨而又害怕的感覺很不好，讓她很想找個人說說話，不管說什麼。
正胡思亂想間，忽聽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有人說趕緊送去搶救，打強心針什麼的。葉千玹陡地一下感覺不對，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然站起來朝門口奔去。
她忘了自己的腿有傷，也忘了麻藥的藥效已經過去，這麼一奔，人還沒跑出去就先摔了個稀里嘩啦。
“啊！”葉千玹一聲驚叫，趴倒在地。耳朵裡依然迴響着剛纔聽到的聲音，令她被恐懼佔據了整個身心，感覺像有一隻巨大的怪獸的手在將母親朝黑暗拖去。而她在後面拼命追趕，卻怎麼也追不上。
葉千玹不禁大喊道：“來人，快來人啊！救命呀！”
她這麼一喊，果然有個小護士急急忙忙朝這邊跑來。護士進來一看，葉千玹趴在地上，臉上掛着淚痕，表情十分痛苦，嚇得忙把她扶起來，問她怎麼了。
葉千玹搖着頭說：“不，不是我怎麼了。你們找到我媽媽了嗎？快點告訴我！”
這個護士並不是負責葉千玹的護理的，也不認識她母親。但聽她這麼說，忙用對講機問護士站，說某牀的病人問找到她母親了沒有。
護士站那邊立刻回答說：“已經找到了，正在搶救！”
葉千玹一聽，腦袋裡頓時嗡的一下，像油鍋炸開一般，差點連手都不知道在哪了。
她好不容易纔抓住護士的手，急切地說：“快，快帶我去！我媽媽她怎麼了？她到底怎麼了？”
護士忙說：“哎呀，這個我也不清楚！你彆着急，我帶你去。”
說完，她又用對講機叫別的護士送一輛輪椅車來，然後推着葉千玹去搶救室。
搶救室是不許外人進去的，她們來到門口，護士就陪她在外面等着，說現在還不知道情況怎樣。葉千玹心急如焚，一直在低頭祈禱，希望母親平安無事。她無法想象母親自己出去後遇到了什麼事，只知道母親現在很危險，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她已經預感到了危險，母親生的希望很渺茫，只是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
護士同情地勸道：“哎，你彆着急，會好的啊。”
葉千玹當然希望會好，希望母親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稍微有點皮外傷。即使有那麼點疼，只要不傷着骨頭和內臟，沒有流很多血，那就沒事。可她進不去搶救室，也看不見裡面是什麼樣，更無法隨時得知搶救的進展。這讓她慌亂不已，幾次想要起來親自進去查看。
護士每次都把她強行按住，勸她耐心點，醫生們都會盡力的。葉千玹不相信，總覺得他們是在故意拖延；或者說，其實是在暗示什麼。
她想了想，忽然問護士：“你們醫院裡有提款機嗎？”
護士答道：“哦，大廳那裡有。怎麼，你要取錢嗎？可是你的治療費用都付過了，多退少補的。”
葉千玹一愣，都付過了？誰付的？她忽然想到了梅成吾，也許是他知道她受了傷，特地打來錢款爲她治療的。咦，不對，母親不是說，父親給了她一張卡用來治療的嗎？那就是說，父親已經來看過她，治療費也是交過的。那張卡，不過是父親不想她們母女倆過得太艱難而給的。
她的眼淚瞬間溢滿眼眶，哽咽着說：“我要取錢，給你們發紅包，讓醫生好好把我媽媽治好。”
護士急忙擺手道：“哎，不行！不行！我們醫院有規定，不許收病人的紅包，否則要開除的！你還是不要害我們了，醫生會盡力的，真的！”
見葉千玹好像還不相信，她又趕緊舉起手說：“真的，我沒有騙你，我發誓！”
葉千玹這下難辦了，雖然護士說的振振有詞，她卻無法判定是真是假。現在母親在醫生手裡，是死是活都被醫生攥着呢！
突然，她心裡閃過一絲驚恐，一把抓過護士的手問：“你能確定，裡面的人真的是我媽媽？”
護士愣了一下說：“啊，這個，好像，應該是吧。”
葉千玹要的不是這樣模模糊糊的回答，護士這麼說，惹得她很生氣。
她大聲吼道：“去叫個知道的人來跟我說！你什麼都不知道，要你有什麼用？滾！”
這話的音量不是很大，但在寂靜的醫院裡卻顯得特別刺耳。不遠處有幾個病人和護士聽見，都驚詫地朝這邊看過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情。
護士嚇住了，不由得一震。她剛想發火，可是想到葉千玹自己受傷，母親又這樣，還是挺可憐的，就忍下了。
“哎，你別發火啊。”護士不高興地說，“我本來不是負責你的，也不認識你媽媽。一聽說你媽媽不見了，我就趕快叫人幫忙找。現在找着了，你又說不是，你叫我怎麼辦？”
葉千玹心裡也明白自己有些不對，可她擔心母親出事，又不敢確定裡面的人是不是母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要不是在輪椅上坐着，她簡直要跳起來大發脾氣了。
憤怒，擔心，焦急，害怕和不安，所有不好的情緒全都集中在葉千玹身上，折磨得她要瘋了！她不知道搶救需要多久，更不知道自己在等的是不是母親，這讓她非常沒有安全感。可她又能怎麼樣呢？是不是，也只有等醫生出來再說了。
等了大約快一個小時，醫生終於出來，看到葉千玹的時候，他的眼神一下子灰暗了下去。葉千玹的心猛然一沉，手也禁不住握得緊緊的。
她讓護士把輪椅推過去，遲疑地問道：“醫生，怎麼樣？”
她不敢直接問“我母親怎麼樣”，因爲她還不知道里面的人到底是不是母親。
這個醫生正是葉千玹的主治醫生，聽她這麼問，他也不忍心直說。但事實就是如此，總是要說的，也根本不可能瞞騙得了。
於是，他深嘆一聲道：“唉，葉千玹，你要有心理準備。你母親年紀大了，心臟本來就不好。而且，她做的支架手術還在恢復期內，可能是突然受到了什麼刺激，使得她接受不了……”
葉千玹聽得雲山霧罩，不知道醫生到底想表達什麼。她狐疑地看着他，半天不說話，眼睛卻瞪得老大，眼神十分嚇人。
醫生抿抿嘴說：“是這樣的，我們找到你母親的時候，她躺在院子裡的長椅上，已經沒有了呼吸……”
“啊，不，不可能！”葉千玹憤怒地大叫道，“你騙人！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媽媽不可能那樣的！她還好好的，她還說要陪我去找爸爸呢，怎麼可能！”
面對葉千玹的質疑，醫生也無可奈何，只有叫助手把楊煥玉的屍體推出來。
見到牀上靜靜地躺着的母親，葉千玹眼睛都直了。她被護士推到母親面前，看着那張親切而安詳，熟悉又敬愛的臉，果然是楊煥玉，確實是她的養母。
“媽媽，你睡着了嗎？”好半天，葉千玹才問出這句話來。
話音剛落，她的聲音就被哭泣淹沒了，許多話全都堵在喉頭，半句也聽不清楚。她沒有嚎啕大哭，眼淚卻像水閘失靈了似的嘩嘩直流，很快就將牀單洇溼了一大片。
醫生看得難過，站在一邊一言不發，同情地讓護士勸勸葉千玹。護士剛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就被她揮手製止了。
她用了好大力氣才憋出一句：“別打擾我和媽媽說話，她只是睡着了，你們別吵她！”
醫生點點頭，叫助手和護士都不要說話，然後自己悄悄走了。
葉千玹就這麼拉着母親的手，心裡有許多話卻說不出來，只是默默地流淚。她不知道母親怎麼會這樣，也不知道自己以後該怎麼辦。一瞬間，她感覺整個世界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