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只看着端坐在最上首的那個冷漠英俊的男人。生殺予奪,只在他一念之間。
良久,厲漠年冷淡開口:“這話是我說過的沒有錯。不過,秦小姐概不會天真以爲你們如果隨便做一個設計方案稿丟過來,我都會接受吧?”
秦暖還沒開口。慕城微笑,自信滿滿:“厲總說得沒錯。如果我們道格設計公司做出來的設計方案是垃圾,厲總完全可以丟進垃圾桶。先前的協議也作廢。可是,這個滿意的標準應該是怎麼樣的?厲總總不能一句滿意和不滿意就可以令秦副工熬夜通宵好幾天辛苦做出來的設計稿都白費了吧?”
話音剛落此時會議室卻有人倒吸一口冷氣。都聽說設計界的慕城性格桀驁,現在看來果然名不虛傳。他竟然敢當着堂堂厲氏集團總裁厲漠年的面,反將一軍。
厲漠年一聽,深色的瞳猛地一縮,犀利地看向秦暖。秦暖挺直背脊,一眨不眨地和他對視。只是那張素白美麗依舊的臉上再也沒有半點情緒外露。
氣氛莫名其妙地開始緊繃。厲漠年不說話,所有的人都不敢吭聲。一股淡淡的不容忽視的威壓襲來,令人難以呼吸。
終於,厲漠年盯着秦暖,冷冷吩咐:“讓楚副總來一趟。讓他親自挑十名知名設計師,看這份設計方案稿。要是楚副總和專業人士都覺得可行。這個‘新晶城’項目就給道格設計公司。要是楚副總說不行,那就不好意思。‘新晶城’你們道格設計公司不再參與競標。這個方案,你們同意嗎?”
他的話音剛落,慕城就忍不住皺了皺眉。這個要求明顯比競標時的要求更加嚴格。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還不如他們道格設計公司規規矩矩參與競標,說不定還有幾分機會。現在叫了設計界有名的楚彬設計師領隊,再挑選十名知名設計師,誰知道結果會變成什麼樣。
就好比說,他們道格設計公司要是規規矩矩參與競標,本來要求標準是八分,現在厲漠年的方案一出,他們的標準一下子提高到了滿分十分。
“同意!”秦暖乾脆利落地回答:“我也希望厲總裁能信守承諾。你給我們一個禮拜做出方案稿,我給你們三天時間審方案稿。我想,審覈總比從零到有容易多吧。”
她說完對慕城說:“慕工,我們回去吧。相信厲氏集團會公平公正對待我們的成果的。
她故意在“公平公正”四個字上咬了重音。會議室一干大大小小的經理們聽得額上冷汗直冒。
秦暖說完和慕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會議室。
等他們離開,幾個經理們紛紛擦着額上冷汗,都紛紛拿着眼看着臉色陰沉的厲漠年。
糟糕!
果然剛纔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觸怒了這位呼風喚雨都不爲過的暴君般的人物——厲漠年!
厲漠年不顧手底下一干人的臉色和心思,眼神陰鶩地看着剛纔秦暖和慕城離開的門。如果他沒有記錯,剛纔秦暖對那個夏城有名的狂傲首席設計師一唱一搭,好生默契。
秦暖、慕城……好!好得很!
……
秦暖出了厲氏大廈,長長呼出一口氣。慕城跟在她身後,神色莫名:“秦副工,你認識厲漠年?”
秦暖一愣,頓時有些猶豫:“慕工問這個做什麼?”
慕城看了她一眼:“那就是說認識了?”他不等秦暖回答,立刻冷靜地往下說:“既然認識了也有好處。厲氏集團很多業務我們因爲人手侷限和設計理念和國內不符合,所以錯失了很多機會。不過這一次你做得好。‘新晶城’是個契機。這個項目一定要漂亮拿下來,再以這個作爲突破口,繼續開拓和厲氏的合作。”
“所以從今天開始,由你作爲我們公司和厲氏集團的聯絡人。這個項目由你全程跟蹤反饋。我會盡一切辦法從中協助你。”
“啊!——”秦暖聽得呆愣了兩三秒。
眼前的慕城冷靜疏離,分析得條條是道。可是……她以爲他是來拷問她和厲漠年是什麼關係,有什麼過節。一句話說,她以爲慕城是不喜歡她在這個項目中摻雜了很多的私人因素,可是沒想到,他卻反而要自己利用這一點,全力去爭取厲氏集團的項目。
“有什麼問題?”慕城見秦暖不吭聲,微皺眉頭:“有什麼要求要提的嗎?”
秦暖回過神來,立刻搖頭:“沒有!沒有!我一定會努力去跟蹤這項目的。不過……話說慕工,那……萬一通不過呢?”
她還是有點擔心厲漠年那反覆乖戾的性格。要是因爲她的原因,厲漠年把這個設計方案稿給斃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絕對不會不過的。”慕城斷然回答,神色中帶着不悅:“我慕城親自檢查過同意的設計稿,怎麼可能不通過?”
他說完就往車庫走去。秦暖被他的氣勢一驚,旋即失笑。這個慕大設計師脾氣還真的是很傲啊!
她不和他犟,乖乖跟在慕城身後。
正在這時“嘎——”地一聲,一輛雪白的保時捷穩穩停在了兩人面前。車門打開,一男一女下了車。
男的穿着一件張揚的格子襯衫,一件白色緊身牛仔褲。臉上帶着一副無框眼鏡,看樣子有點像是時尚雜誌中的雅痞。另一個女的秦暖認識。
林茹雲。
秦暖稍微一想,再看着兩個人的臉色頓時對他們的來意也猜透了八.九分。
林茹雲此時的臉色不算是好,清秀的臉上有着與生俱來的隱隱傲氣,只不過素養良好,依舊在忍耐着。
她走上前,笑了笑,伸出手:“這位一定是道格設計公司的首席設計師,慕城,慕先生,幸會。”
慕城不冷不熱地和她握了手:“你們一定是尚.風設計公司的了。”他看向林茹雲身後的男人,笑了笑:“連簡大設計師都來了。看樣子你們的消息很靈通嘛。”
站在車門旁的簡方不自然地撇了嘴,算是默認了。
秦暖心中一動。果然尚.風公司和厲氏集團關係密切,他們前腳纔剛出了厲氏大廈,他們後腳就趕來了。還急匆匆的,想必沒想到到嘴的肥肉又被人搶走。
林茹雲假裝沒聽懂慕城話中有話,回頭直視秦暖,伸出手,意味深長:“秦小姐,你好!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了。”
秦暖看着她伸過來的手,上前握住,神色淡然:“是啊。真是有緣。”
她握手完立刻退到了慕城身邊。對競爭對手,她沒有必要多熱情。而且在這裡也沒有她說話的份。
慕城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臉色很臭的簡方,心情很好地調侃自己的老對手:“簡大設計師沒有必要這麼緊張嘛。不就是一個‘新晶城’項目,況且還沒最後拍板。你們尚.風還是有機會的。”
很普通的敷衍話,可是那簡方的臉色更臭了:“慕城,你別太過分!”
“過分?我過分嗎?我是實話實說而已。”慕城的臉色反而更加容光煥發。直把簡方氣得差點暴跳如雷。
一旁的秦暖和林茹雲看得莫名其妙。
其實她們不知,簡方和慕城兩大知名公司的首席設計師,早就勢同水火了。慕城設計能力強,業務能力也強,一來就搶了尚.風設計公司不少客戶。可是唯獨厲氏集團這一塊,始終是由尚.風在做。
每次到了厲氏集團公司開始招標,就是簡方揚眉吐氣的時候。好幾次,慕城失敗的時候,簡方見面就這麼“安慰”慕城。可是今天,慕城把他的原話原原本本回敬回去。可想而知簡方的心情簡直糟糕透頂了。
“茹雲,我們走!”簡方氣得忘了這次來的目的,也忘了這次主角是誰了。
林茹雲看見自己的好朋友氣得暴跳如雷,知道這個時候不是說話的好時候。
她看着一臉淡然的秦暖,笑意依舊,只是說出的話已經帶了幾分犀利:“秦小姐,‘新晶城’的項目我們也不會放棄的。就算這一次你們拿到手,厲氏還有不少業務,到時候我們再來比比過過招。”
很狂傲很自信的一個年輕女人呢。
秦暖失笑:“好啊!有對手纔不會寂寞。林小姐有這份決心很好。我相信林小姐的能力,是可以憑自己的本事爭取到項目的。”
林茹雲沒想到秦暖竟然這麼回答。她重新打量了秦暖一眼,這才上車,呼嘯離開。
慕城等他們都走了,難得心情很好地一笑:“沒想到有一天我們能把尚.風的簡大設計師逼得這樣跳腳失態。”
秦暖無語地看着眼前高大嚴謹的慕城。他的眼底寫滿的寄只有一個字。
爽!
簡直是太爽了!
她澀然一笑,意味深長:“我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林茹雲當成競爭對手。”
時過境遷,失去秦氏的光環,家破人亡,三年的沉寂,如今的秦暖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她與林茹雲那樣的豪門千金,用雲泥之別來形容都不過分。
而林茹雲的眼神卻實實在在告訴她:她是她的對手。
真是諷刺!
……
‘新晶城’告一個段落。秦暖謝絕了公司們同事要爲她開的一個迎新會。所謂迎新會,不過是一面是慶祝“新晶城”項目拿回來,另一方面是公司那幾個“如狼似虎”的男設計師看見秦暖這麼個喝過洋墨水又長相漂亮的女人,都有些虎視眈眈。
一個禮拜昏天暗地的忙,終於有了片刻的安靜。秦暖拖着滿身的疲憊回了自己的套房。一打開窗簾,就看見厲氏集團大廈那高聳的寫字樓。
她默默看了一會,把窗簾重新拉上。
想了想,她重新換上一件衣服,打着雨傘悄悄出了門。
雨,細細的飄灑。
暮春時節熱意還沒全部傳來,雨水依舊多。的士帶着秦暖在熟悉的夏城街道穿梭而過。秦暖靠在車窗玻璃上,默默看着這個熟悉的城市。
的士司機有一搭沒一搭和她聊天。秦暖抱着懷中的花,也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終於,目的地到了。秦暖付了車資,慢慢向遠處青松蔥鬱的一片走去。
此時已經是傍晚,雨後的夕陽斜斜打在青翠的樹上,翠澀域滴。她捧着花,慢慢走入了空無一人的墓園。
在這裡,安葬着她的爸爸媽媽,還有……她的哥哥,秦璧。
三年多了。
她終於有勇氣來到這裡,好好看看。
手中的桔花分外沉重,紅的,白的花兒隨着她的走動輕輕晃動。她低頭看着,像是看見了那一天天際的色彩。
紅色,白色……各種色彩交織混雜,最後成了兩種顏色,黑色和白色。
腳步聲終於停住。秦暖站在了三塊並列的墓碑前。她沉默看着,終於慢慢跪坐在地上。
她低頭,顫抖的脣角努力勾起一抹笑意:“爸爸,媽媽……哥,我來看你們了!”
淚水瞬間崩潰,蜿蜒成河,她捂住眼,體會着這灼熱陌生的液體肆意流淌。
三年多了,這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她每天每夜都沒有辦法安穩睡着,每天每夜靈魂都在煎熬,每天每夜都能夢見爸爸秦昇那怒視的眼睛,和哥哥秦璧倒在血泊中,最後那一笑……
都是因爲因爲她!都是因爲她啊……
這一千多個日夜煎熬,她要怎麼樣才能忍受着厭棄自己,拼命的活下來。這一千多個寂寞而絕望的日子,她又是靠什麼撐下來。
不知什麼時候,雨又下了起來。淅淅瀝瀝,滴落在她的長長的頭髮上。
一道陰影悄然走來。雨,莫名地停了。
她茫然擡頭,對上了那一雙深邃如海的眼睛。
他淡淡開口:“暖暖,我就知道你會過來看你大哥的。”
他說完看向秦璧的墓碑,那墓碑上的照片鮮活如舊。他把手中的一束桔花輕輕放在墓碑前,聲音沉鬱:“暖暖,我是個很自私的男人。跟我沒有關係的人和事,我都不會去關心。可是你走後三年裡,我每一年都來拜祭你的父母和大哥。”
“我在你大哥墓前最經常說的一句是,謝謝。”
“謝謝他,以他的命換了你的命。”
他說完起身,轉身就走。
雨又一次飄灑在秦暖的頭頂,冰冰涼涼的,卻像是要把她四肢百骸都凍住。
秦暖低低地笑:“漠年,你其實想說的是。謝謝我大哥讓我活着,好好活到現在,不然我怎麼見證你的幸福呢?”
她緩緩站起身,一身的泥水泥濘,看起來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雨幕飄灑在兩人之間。
她渾身溼漉漉的,眉眼這麼清晰,卻這麼遙遙。她微微一笑,一如從前:“漠年,我也要謝謝我的大哥給我第二次生命,因爲我也要讓你親眼看着我,怎麼樣活得更加幸福!”
她說完越過他,一瘸一拐艱難地在墓地中穿行。
厲漠年站在原地,看着她虛弱的身影,一搖一晃地向前走去。終於,那道人影晃了晃,漸漸軟倒在地。
一週的精力透支,早就摧垮了她不算健康的身體。
雨還在下,厲漠年向她走去,終於,他放下雨傘,一把將她抱起。手中的她輕得像是一片羽毛。她雙眼緊閉着,長長的睫毛微顫,似乎在昏沉中都在受着煎熬。
厲漠年把她貼緊自己的胸口。
三年多了,從春到冬,又從冬到春,整整輪迴了三個來回。
她終於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