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轉眼到了,雖然人不在南江,曾毅還是接到了很多問候的電話,他現在是白陽市高新園區管委會的副主任,藉機向他問好的人也少不了。
傍晚的時候,曾毅接到個奇怪的電話,因爲那人開口便講“曾大夫”,這個稱呼可是很久都沒人叫過了。
“我是曾毅,請問你是哪位。”曾毅覺得對方的口音比較陌生,就主動問到。
電話裡傳來爽朗的笑聲:“是我,老孟,孟羣生啊!”
曾毅就很意外,這倒是個驚喜啊,從去年孟羣生被軍醫接走之後,兩人就再沒有聯繫過了,他道:“原來是孟大哥,好久不見,中秋快樂!”
孟羣生在電話裡笑道:“中秋快樂!真是不好意思,早就該給你打個電話的,卻一直拖到現在。你現在是在京城吧?”
曾毅就道:“是,我目前在京城!”他心道孟羣生是怎麼知道的。
“前幾天我回了一趟南江,心裡最想見的人就是你,可一打聽,才知道你去了京城,咱們正好整兩岔了。”孟羣生笑着,“現在我也回到京城了,你要是沒什麼安排的話,晚上咱們一起吃個飯,我父親也很想見你。”
曾毅想了想,晚上確實沒什麼安排,方南國在四合院陪家人,唐浩然要參加省駐京辦搞的中秋晚會,曾毅是白陽市的幹部,住在省駐京辦原本就不合適,晚上的晚會他不方便去參加,便道:“好啊,一年多不見了,我也是很想念孟大哥和孟大叔。”
“你是住在白陽駐京辦嗎?我讓人去接你!”孟羣生現在說話,有一股重重的官腔。
曾毅道:“不用這麼麻煩了,我這邊有車,孟大哥說地方就行了。”
“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咱們見面再詳細敘說。”孟羣生笑了兩句,就交代了一下晚上吃飯的地方,在京華御宴宮,聽名字,就知道不是個小地方。
掛了電話,曾毅看看時間也不早了,就收拾了一下東西,去向唐浩然講了一聲,然後下樓出了駐京辦。
省駐京辦的司機對京城很熟悉,一聽曾毅報出地名,就道:“曾主任可真是辛苦,大過節的還要去忙工作,實在是讓我們大家敬佩。”
曾毅笑道:“不是工作,是一位老朋友相邀。”
司機就道:“那曾主任的這位朋友,一定是京城部委裡的大官。”
曾毅有些納悶,孟羣生現在做什麼,他還真是不清楚,只是不知道司機爲什麼會這麼講,“這話怎麼講?”
“京華御宴宮可不是普通的地方,外地來京城部委跑錢跑項目的,一般都會選擇在這裡請客,那裡檔次高的很,不是什麼人都能隨隨便便進去的,一進去,裡面看到的人,不是發改委、財政部的,就是交通部、住建部的。”司機送省裡的領導去過幾次,對裡面的情況有些瞭解,看曾毅有興趣,立時說的是天花亂墜,一家小小飯店,都快讓他吹成三公朝堂了。
曾毅笑了笑,問道:“那御宴宮的飯菜如何?”
“山珍海味、飛禽走獸,只要是想要吃的,裡面全有,至於口味……”司機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我就是個司機,哪能進得去裡面吃飯,也就在門口聞一聞氣味。”
曾毅便知道這司機也就是道聽途說罷了,連飯店都沒進過,又怎麼知道里面是什麼情形,“你今天晚上有口福了,不過不能喝酒,吃完飯你還要送我回來。”
司機一聽,先是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來,就猛地點頭,道:“曾主任您放心,我保證是滴酒不沾,安全去,平安回!”說完,一踩油門,車速又提了不少,直奔御宴宮而去。
今天曾毅是去赴宴,又不是去談工作,沒有什麼可避諱的,而且大過節的讓司機出來接送自己,如果再讓人家頂風在外面等着,就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了。
御宴宮的入口,看起來更像一座花園小區的入口,門衛一個敬禮,攔也沒攔,就放曾毅的車子進去了。
裡面很大,綠樹掩映,車子按照路邊牌子的提示,七拐八拐之後,纔來到一棟充滿時尚感的建築物前,在燈光效果下,建築顯得金碧輝煌,貴氣十足。
此時立刻有門衛上前敬禮,拉開車門,飯店的領班幾乎是同一時間站在了車門口,微笑道:“貴客您好,請問您有預約嗎?”
曾毅下了車,道:“我姓曾,跟孟先生約好的!”
領班記憶真好,立刻伸手道:“原來曾主任,您好,孟處長訂的房間在這邊,請您跟着我來。”
司機此時搶過曾毅的包捧起來,道:“曾主任,我來,我來!”他送領導來過幾次,雖然沒進去過,但也知道這裡的接待有多厲害。只要是這裡的常客,剛纔入口處的門衛一看車子和車牌,就知道是哪位領導來了,等你到這邊下車,飯店就知道派誰出來迎接,而且姓名職務,絕對不會叫錯。
兩人跟着領班進了大廳,正要往後去走,就聽旁邊傳來一個驚喜的女聲:“曾局長!”
曾毅聽着聲音很熟,扭頭去看,發現竟然是晏容,她旁邊坐着的是以前龍山市的副市長晏治道,曾毅立刻大步上前,道:“晏市長,您好!”
晏治道看到曾毅,也是很意外,腦子裡就想起之前晏容在機場給自己講的話,難道那個被軍A接走的人,還真是曾毅嗎?如果是真的,那這個年輕人背景可太深了,他站起來,握住曾毅伸過來的手,呵呵一笑,道:“是小曾啊,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看來咱們很有緣分嘛!”
曾毅就笑道:“我是晏市長的老部下了,跟晏市長當然有緣分。”
“你是我這個老晏的老部下,我家小晏又是你的老部下,哈哈!以前小晏沒少受你的照顧,倒是我這個老晏,可沒怎麼關照到你啊!”晏治道開着玩笑,曾毅現在不是龍山的幹部,他這麼說,也無需忌諱什麼了。
曾毅就擺了擺手,道:“小晏過去也沒少幫我的忙。晏市長這次是什麼時候到的京城?”
“有幾天了!”晏治道一指沙發,“來,坐下說吧!”
曾毅就請晏治道先坐下,然後對剛纔的那個領班道:“你先去忙吧,我就在這裡坐一會,如果孟處長到了,通知我一聲!”
“好的!”領班笑着一躬身,然後退到門口去了。
晏治道一聽“孟處長”三字,就問道:“小曾這次到京城,是工作上的事吧?”他這位常務副市長,到京城辦事,求爺爺告奶奶,走盡門路,也未必能約到部委裡的實權處長。
曾毅就擺了擺手,道:“是以前榮城的一位老朋友,約我一起吃個飯。”
晏治道也就不再問了,來御宴宮吃飯的,又有哪個不是來“跑部錢進”的,曾毅這明顯是沒有說實話。不過這也可以理解,雖然都是南江省的幹部,但到了這裡,那就是競爭對手了,上面把錢把項目批給你了,那他就沒有了,曾毅現在是白陽市的幹部,自然不可能對自己講實話。
他這是純粹的官場邏輯,倒沒想到曾毅是真來赴宴的,沒法明說,是因爲曾毅也不知道孟羣生現在是做什麼的,一句“孟處長”,他還是從服務員那裡聽來的呢。
晏容此時道:“曾局長,最近常在省報上看到有關白陽高新園區的報道,還是跟着你幹比較有意思。自從你離開南雲後,南雲可就再沒有上過省報了!”
晏治道一沉眉,立刻糾正道:“小曾現在是白陽高新園區的主任,什麼曾局長!”官場上的領導尤其忌諱這個,喊過去的官稱,這不是咒人家的官越做越小嗎!晏治道沒跟曾毅打過交道,不瞭解曾毅的脾氣,但可不想自己閨女因爲這個細節得罪人,他至今還記着當初馮玉琴親自下來爲曾毅撐腰的情形呢!
曾毅笑着擺手,“沒事,聽小晏這麼叫,感覺很親切。”
晏容俏皮笑着,“我可不是開玩笑,曾主任,你的高新園區要是出缺了,可要第一個想得我啊!”
曾毅呵呵一笑,“咱們是老搭檔了,你願意來,我當然舉雙手歡迎,不過就怕你來了會後悔,高新園區可沒有南雲自在啊!”
“那就這麼說定了!”晏容朝曾毅伸出手,“你現在是大領導了,可不能言而無信!”
曾毅無奈搖頭,跟晏容來個擊掌爲誓,道:“你這不是南轅北轍嘛,晏市長的官,可比我大多了,放着眼前的大領導不去巴結討好,卻來開我的玩笑。”
晏治道笑道:“這就叫女生外嚮,她眼裡瞧不上自己老子的這點小小權力啊。”
西郊玉泉山,翟家的一些重要人物,此刻都聚在一起,陪着翟老吃飯,今天是中秋節,就是有再大的事,也比不上一家人的團圓重要,就是手握大權的領導,亦不例外。
翟宅對面不遠的常宅裡,也差不多是這種情形,不過比起翟家,多少有點人馬稀少的感覺。常洪贏自己沒有兄弟姐妹,只有一個獨子常勝意,現在是科技部的副部長,而到了常俊龍這裡,常家就已經是三代單傳了。常俊龍這根獨苗,是常家三代人的寶貝疙瘩,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不過此時此刻,常家的老爺子常洪贏,卻看自己的孫子不是很順眼,常俊龍今年已經二十八歲,卻還沒有一絲定性,整天在外招蜂引蝶,這讓常洪贏很生氣,按照他的打算,就應該讓常俊龍趕緊結婚,尤其是今年以來,常洪贏感覺自己的身體大不如以前,這個心思就更重了。
吃過飯,一家人坐在客廳裡喝茶,常洪贏又說起這個話題,“俊龍,中秋一過,距離年底可就沒多少時間了,你承諾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常俊龍就開始頭疼,他實在沒想到老爺子這次竟是玩真的,爲了逼着自己結婚,什麼手段都用上了,今年有好幾個項目,常俊龍非常想做,但要成事,又必須要藉助於老爺子和父親大人的面子,誰知兩人都是一句話: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就管你這事。
“辦着呢,我什麼時候讓爺爺失望過!”常俊龍敷衍道。
常洪贏就更是不高興,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心思,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以後你給我離龍家的那個丫頭遠點!”
常勝意就道:“父親,消消氣,俊龍他會明白的!”
常俊龍低聲嘀咕了一句:“這事能怪我嗎!要不是你當初跟翟家的老爺子鬧翻臉,我早就把姓龍的丫頭給搞定了!”
這牢騷的聲音雖然低,但屋子裡此時非常安靜,大家還是聽了個清清楚楚!
“混賬!”
常勝意勃然大怒,手裡的茶杯直接摔在地上,站起來喝道:“你這個大逆不道的孽障,竟然敢這樣跟爺爺說話,趕快道歉!”
常俊龍也是臉色一白,知道自己闖禍了,這件事是常老爺子的逆鱗所在,是永遠的傷疤,這麼多年了,除了對門的翟老外,有誰敢提這事啊,這不是揭常老爺子的短嘛!
“爺爺,我不是有意的……”常俊龍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真是禍從口出啊,他道:“我剛纔那就是口是心非,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
常洪贏坐了那裡,一句話都沒有,屋子裡靜得嚇人,誰也不敢喘大氣。
許久之後,常洪贏嘆了口氣,道:“我累了,你們也看過我了,就各自回吧!”說完,常洪贏緩緩站起來,警衛參謀廖新立刻上前,扶着他進了裡面的臥室。
常勝意非常生氣,狠狠地訓斥了常俊龍一番,直到他夫人開口求情,這才作罷。
常俊龍被訓得臉上有些掛不住,看父親住了口,就悶悶出了常宅,開車下山去了,惹不起,躲得起。
車子開到御宴宮,一下車,常俊龍就看到了正坐在大廳沙發上的曾毅。他此時正氣不順呢,看到曾毅,心裡的怒火頓時就騰騰昇起,再也壓制不住。上次在舊王府的飯店,這小子可是讓自己丟盡了臉,那醜事如今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公子圈,誰見了自己,都拿這事開玩笑,搞得自己很沒面子。
御宴宮的值班經理,是位婀娜多姿的大美女,笑盈盈地走上前來,道:“常少,你可是很久沒來我們這裡了,今天想吃點什麼,我馬上讓人去準備。”
常俊龍恨恨盯着裡面的曾毅看了兩眼,道:“去7號樓!”
說完,常俊龍返身鑽進車裡,大美女隨後跟着坐了進去,車子便離開大廳門口,在前面一拐,進了這園子的深處。
曾毅坐在大廳,陪着晏治道聊了半天,又向晏容打聽了一些南雲縣的近況。曾毅倒是問了晏治道這次來京城的目的,不過晏治道給一語帶過了,並沒有細說,旁邊的晏容想說,但被自己父親的眼神給制止了。
正聊着呢,有一位領班走了過來,道:“孫科長到了!”
晏治道就立刻站起來,道:“小曾,我要去接待部委的領導,就失陪了,等事情辦完,咱們再聯繫,好好聚一下。”說完,晏治道就朝門口匆匆去了。
晏容拖在後面,小聲道:“我們這次來京城,是跑飛機場的事,曾局長要是認識什麼熟人,可千萬要幫忙引見一下,我們現在都快愁死了,朝中無人啊!”晏容做了個苦臉的樣子,朝曾毅吐吐舌頭,趕緊跟了上去。
曾毅搖頭笑着,心道晏市長也太小心謹慎了,難道還怕自己搶了他的項目嗎?要知道白陽緊靠着榮城,正好處於榮城國際機場的輻射圈內,所以不可能再另建一座機場了,那屬於是重複投資建設。
晏治道卻不能不防着曾毅,如果白陽市領導鐵了心要上這個政績,重複投資就根本不是個問題。曾毅今天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誰能說得清楚是有意而來呢,還是無意巧合?至於是說老朋友相邀,晏治道反正不信。
曾毅想着是繼續在這裡等孟羣生,還是先到包間裡坐着,晏治道就已經領着一位白淨帶金絲眼鏡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孫科長,您肯前來赴約,讓我們這些地方上的幹部感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今晚我一定要代表地方上的同志,好好敬京城領導幾杯酒!”晏治道爽聲笑着。
孫科長嗯嗯啊啊的,臉上不是很痛快,道:“酒就免了,最近肝不舒服,醫生說都是讓你們這些地方的同志給喝壞的。我時間緊得很,你們抓緊說事!”
曾毅早就知道地方上的幹部到了京城,會遇到“事難辦,話難聽”的待遇,但沒想到會如此嚴重。晏治道好歹也是一市之長,廳級幹部,可到了京城,竟然要對一個小小的科長如此和顏悅色,甚至是低聲下氣,而對方還不領情。
此時有領班上前,道:“貴賓您好,您訂的是人字二十三號包間,請跟我這邊走!”
孫科長一聽,腳下的步子就停住了,伸手扶了一下眼鏡,道:“晏市長,今天是中秋,我是專門抽空過來聽取你彙報的,時間太緊啊!大過節的,我看要不咱們就在這裡把事情講一講,你方便,我也好儘早趕回去同家人團聚嘛!”
晏治道的臉頓時就很難堪,不過只是轉瞬而逝,他心裡明白,孫科長這是嫌包間的檔次太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