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俠有些動容,在他印象中,曾毅可不是個易於衝動的人,怎麼今天當着姜晚周的面,竟然說出如此不夠水平的話來,就算對規劃不滿意,也不至於這麼直接吧!
屁股在沙發上動了動,徐明俠打算提醒曾毅注意一下自己的語氣和方式,放在沙發底下的腳剛剛伸出半截,徐明俠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隨即又安若泰山般地繼續坐在了那裡。曾毅如此精明的人,怎麼會說如此不成體統的話呢,這分明是在有的放矢!
回想姜晚周剛纔的問話,徐明俠有點反應過來了,姜晚周主動拋出這個話題,必然是要從曾毅口中得知一些消息,而曾毅的迴應看似拙劣,其實卻是大智若愚。姜晚周想探聽一些消息不假,但他這麼一位大部長,又怎麼會輕易相信只是初次見面曾毅的話呢,何況曾毅還是佳通的幹部,說話的分量自然又要打個折扣,怕是曾毅每說的一句話,姜晚周都會用篩子細細地過濾上十來遍的。
想讓自己的話具有分量,就必須先打消姜晚周的這層心裡防線,而要取得姜晚周的信任,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露醜了,只有如此,纔會讓姜晚周相信你這個人並沒有任何心機,所說的話也是真實的。
果然,姜晚周聽了曾毅的話,非但沒有生氣,也沒有覺得曾毅這個人不堪入眼,相反,他呵呵地笑了起來,看着曾毅輕鬆說道:“小曾同志,你這話就不對了嘛,做縣長都不能以資歷長短來論,何況是修鐵路呢!站點設在哪裡,那是要講究科學的。”
姜晚周十分老辣,一句話就把火又引到了曾毅身上,如果論資歷長短的話,你這個年輕人怕是還當不了縣長吧!
曾毅一聽。就知道自己順利闖過了第一關,姜晚周今天主動提出這個話題,一來肯定是有他的目的,二來未嘗不是在試探曾毅。
恰巧姜部長的孫子生病,恰巧曾毅來探望徐老,恰巧又被推薦來治病,更巧的是曾毅正好是佳通市的官員,這麼多恰巧放在一起。姜晚周心裡要是沒有一點點的懷疑,那他這個部長的政治覺悟未免也太低了。
所以曾毅乾脆就直來直去,當面衝姜晚周大發牢騷,而且他所抱怨的東西,都是擺在臺上面的事實,鐵路穿過佳通市的長度是中化市的三倍。卻不在佳通市設站,如果因此想不開,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反正鐵路站設在中化市的境內,我個人想不通!”曾毅依舊“激動”說到。
“想不通,也改變不了科學的決策結果!”姜晚周淡淡笑了笑,擺手示意曾毅剋制自己的情緒,然後緩緩把背部靠在沙發上,擺出一個舒服的姿勢,道:“想要讓鐵路站落在你們佳通市。你們就得拿出實實在在的理由,以及實實在在的科學依據!”
“理由我們有!”曾毅立時跟上,道:“我們佳通市比中化市更需要這座車站!”
姜晚周大笑,無奈搖着頭道:“這怎麼能算是理由呢!要說需要,我看所有的地方都需要通鐵路,並不僅僅是你們佳通市一個嘛!”
“我們佳通市的地質地貌更適合修建鐵路!”曾毅又拿出一個理由。
姜晚周道:“所以這次鐵路,還是穿過了你們佳通市嘛!”
曾毅又急急解釋道:“佳通市地勢平緩,中化市山區較多,從建造成本和施工難度來比較。我們佳通市的優勢都要強於中化市。”
姜晚周的手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拍着。道:“修建鐵路的最終目的,就是要把天塹變成通途。只要能夠解決一方羣衆的出行難題,哪怕是成本高一點,那也是值得去做的。”
“我……”曾毅頓時有些“語塞”,似乎是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實實在在能拿出手的理由了。
徐明俠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卻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他很想笑,卻不得不使勁繃住臉。從表面的情況上看,姜晚周似乎掌握了一切,好像是在玩貓耍老鼠的遊戲,可徐明俠知道,姜晚周這隻老貓已經是徹底掉進了曾毅這隻小老鼠佈下的圈套裡了。
上次來鐵勘院,徐明俠就見到過曾毅,不用猜他也知道曾毅的意圖,這肯定是爲鐵路規劃而來。只有姜晚周還被矇在鼓裡,以爲曾毅今天過來就是個巧合。
曾毅既然敢二次來到京城,肯定就是已經拿到了足以改變鐵路規劃的東西,他現在不忙着拿出來,卻拿一些拙劣的理由來跟姜晚週週旋,分明就是要把自己的刻意變作是被誘唆,打消姜晚周心裡的堤防,同時這也是在探姜晚周的底,一旦確定了姜晚周在鐵路規劃上的態度,曾毅肯定就會把自己手裡掌握的東西交出來。
想通這點,徐明俠也不禁暗自讚歎,曾毅心思之靈活,絕不是一般人可比,換作是自己,是很難做到如此的
曾毅又連續講了幾個理由,都被姜晚週一一駁斥,越講下去,曾毅的理由就越是牽強,最後乾脆是“抓耳撓腮”,再也想不出任何一個理由了。
姜晚周靠在沙發裡,頗有興趣地看着曾毅在那裡“乾着急”,幾分鐘過去,也不見曾毅還能想出什麼理由,姜晚周便道:“小曾同志,你的情緒我可以理解,但也請你們地方的同志尊重一下我們的工作成果!”
“我……”曾毅此時急得頭上都冒汗了,突然又像是抓住了什麼靈光一現的東西,急急說道:“我還有一個理由!姜部長,我還有一個理由!”
姜晚周哈哈笑了起來,這個曾毅到底是年輕啊,被自己一挑唆,竟然還真以爲能夠推翻鐵勘院的勘測報告,也罷,就讓這小子死了這個心。姜晚周欠身端起自己的茶杯,提着杯蓋吹着浮沫,饒有興致地道:“說嘛,你對此還有什麼質疑,我今天都可以給予答覆。”
曾毅就道:“按照規劃。這次新幹線穿過中化市的狼窪嶺一段,屬於是地質災害頻發區域,根本就不適合修建鐵路。”
姜晚週一聽,身形就凝滯住了,只見他慢慢地合上茶杯,表情極其嚴肅地把茶杯放回桌上,然後沉聲對曾毅道:“曾縣長,你是爲你所說的話負責!”
姜晚周非常謹慎。曾毅再也想不出理由,情急之下編出這個聳人聽聞的噱頭,這絕對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他不會輕易就對曾毅的話偏聽偏信的。
“我是一名縣長,我會對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負責!”曾毅此時表情也很嚴肅,道:“佳通、中化兩市相隔並不遠。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僅僅是過去的六個月,狼窪嶺就發生了兩次地質災害,其中一次是比較嚴重的泥石流,還有一次是山體垮塌。相關災情都曾在省報上予以報道,省領導還專門做過批示,這些都是有據可查的!”
姜晚周的眼神立時銳利了起來,直直地盯着曾毅的眼睛,氣勢凌人。似乎想要一下就看穿曾毅的心底。
曾毅坦然直視姜晚周,並沒有任何迴避躲閃的意思,他說的全是事實,用不着有一丁點的心虛。
良久之後,姜晚周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他沒有從曾毅身上看出任何的別有用心,此時他有些陷入了沉思。
修了一輩子鐵路的姜晚周,當然明白曾毅所提供的這條消息的分量有多重。修鐵路只是一時的事情,但保障鐵路暢通卻是一件長久的事情。相比較而來。那些修建上的難度並算不上什麼,無非是逢山開隧道、遇水搭橋罷了。真正能對鐵路線路造成致命威脅的,反而是頻發的地質災害。
如果把鐵路比作人體的大動脈,那些頻發的地質災害,就是能夠堵塞大動脈的血栓血塞了,這些安全隱患一旦發作,輕則癱瘓動脈,重則危及生命,這都是新鐵路幹線所無法承受的事情。
旁邊的徐明俠看姜晚周半天沒有講話,就知道曾毅的計劃成功了,也只有這一點,才能真正地觸動姜晚周。也不知道曾毅這小子的腦子是怎麼長的,竟然能夠想到這一方面去,就是鐵勘院派出去的勘測隊伍,也不可能去調閱沿線所有地域的地質災害記錄。
別人能想到的,無非都是怎麼託關係走後門,而這小子竟然另闢蹊徑,直接就抄了中化市的後路,這下估計要有人倒大黴了。
收回神思,姜晚周立時興致寥寥,道:“小曾同志,如果徐老那邊沒有別的事,今天就留在家裡吃頓便飯吧!”
這話聽起來是挽留,其實是要送客了,曾毅於是就看向徐明俠。
徐明俠清了一下嗓子,道:“老爺子還在家裡等着消息呢!”
曾毅順勢就道:“姜部長,我還是先把小虎子的情況去給徐老做個彙報吧!”
姜晚周也不挽留,道:“代我向他老人家問個好。等小虎子病情好轉之後,我再向小曾同志專門道謝吧。”
客氣了兩句,兩人就起身離開了姜家,等出了樓門坐上車,徐明俠這才朝曾毅豎起一根大拇指,道:“曾縣長,有你的,竟然誆住了一位大部長!”
曾毅苦笑着搖頭,道:“讓你看了笑話。”
徐明俠發動車子,道:“我敢打賭,關於那個狼窪嶺的地質災害數據,此時怕就在你的公文包裡吧。”
“徐大俠明察秋毫!”曾毅哈哈笑了兩聲,也不否認。
徐明俠就拍了拍車前的位置,道:“放着吧,我找機會幫你轉交給姜部長!”
曾毅稍微一滯,就把包裡的材料放在徐明俠的車上,姜晚週迴頭肯定要去調閱東江省的地質災害資料,而且很可能要動用徐家的關係,徐明俠那是順勢把現成的結果遞上去,一切就天衣無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