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毅正要睡覺,卻接到了邵海波的電話:“師哥,這麼晚了,有事?”
“還沒睡吧?”邵海波電話裡問道。
曾毅就道:“在看資料!”
“那就好!”邵海波說着,道:“你現在方便來一趟醫院嗎?”
“有大案子?”曾毅問道。
邵海波點頭,道:“從美國那邊突然來了一位患者,是小戴維介紹過來的,人我還沒見到,但聽說影響力很大,屬於是國際知名人士!”
曾毅就道:“小戴維沒說是什麼情況嗎?”
“具體沒說,但肯定不樂觀,是在美國那邊治不好了,所以纔到國內這邊來的!”邵海波說着,道:“聽說小戴維還給南雲醫學基金髮了申請,請求基金會進行醫療救助!”
“那我現在就過去!”曾毅就站起來去拿外套,“一會到了再細說!”
“我也正在去醫院的路上呢!見面說!”邵海波說完就掛了電話。
曾毅出門之後,就駕車直奔榮城而去。如果真是在美國治不好而轉到國內,那情況就很不樂觀了,甚至有可能患者會隨時喪命。這個小戴維,倒是很會先斬後奏,招呼不打一個,直接就把患者弄到南江來了,這是在考驗南江省的衛生系統啊!
他還向南雲醫學基金髮出了救助請求,不知道是什麼目的。自從龍美心回到京城之後,至今都無法聯繫到,南雲醫學基金會目前是交給了韋向南代爲管理,也不知道有沒有收到小戴維的請求。
車子到達省人民醫院樓下,曾毅剛停好車,就看到一輛黑色奧迪疾馳而至,他對這個車牌很熟悉,是屬於衛生廳的,看號碼的排列,應該是屬於潘保晉的。
曾毅就推門下車,站在那裡等着對方下車。
果然,車子停穩之後,就看到王彪從副駕駛位上蹦下,然後去拉開了後座的門。
“潘廳長!”曾毅上前兩步,朝潘保晉伸出手打招呼。
“是小曾啊!”潘保晉和曾毅一握手,道:“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曾毅沒有回答,而是問道:“潘廳長是爲美國患者的事情過來的吧?”
潘保晉重重頷首,面色凝重,道:“你也是爲這個來的?”
“邵院長是我師哥。”曾毅解釋了一句。
潘保晉恍然,擡手道:“那就一起,咱們邊走邊說!”
王彪跟在兩人的屁股後面,心裡恨恨然,曾毅這個王八蛋,見到老子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個,裝不認識!潘保晉是省委書記冰寒柏的保健醫生,這些日子王彪跟着潘保晉,不管走到哪裡,不管遇見誰,對方都肯定是笑臉相迎。奉承有加,誰知到了曾毅這裡,竟然被當做了空氣,王彪豈能不生氣。
馬匹的,你都被老子從保健局的專家組給除了名,現在不過就是一管委會的副主任,還牛個屁!
進了電梯,潘保晉道:“這次的患者,出身於美國政治世家,在美國、乃至國際上都具有很大的影響力,省裡已經接到了外交部的通知,要求務必盡全力進行救治,美國駐國內的大使館,也派了專人過來協調。”
曾毅點頭,難怪潘保晉這麼一位衛生廳的副廳長,會大半夜地親自到醫院來一趟,原來是這麼回事啊,“看來情況比較嚴重啊!”
“廳裡會盡快組織專家會診,如果有必要,我們會向衛生部請求派更好的專家過來!”潘保晉看着曾毅,“曾毅,你的醫術不錯,一會也幫忙給看看!”
“會的,我就是爲這事來的!”曾毅說到。
王彪忍不住要翻白眼,心道你小子好大的口氣,大家一起上的大學,你是什麼水平,別人不清楚,難道老子還不清楚嗎?潘廳長不過跟你客氣一下,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順着竿子就往上爬,也不怕把自己摔死!
人家美國的專家都看不好,就你那三腳貓的手段,能看得好?我呸!
出了電梯,邵海波就在電梯口等着呢,看見潘保晉,他先是一愣,然後急忙伸出手,道:“潘廳長,您親自過來怎麼也不通知一聲,我好去樓下迎接!”
潘保晉一握手,道:“事情緊急,這些繁文縟節就不提了,先說說患者的情況吧,嚴重不嚴重?”
邵海波就搖搖頭,嘆了口氣,道:“患者是一個小時前到達醫院的,醫院值班的大夫已經對他做了一個初步的檢查,情況很不樂觀!”
潘保晉的面色更爲凝重,道:“你具體說說。”
“會診室在前面,潘廳長請這邊走!”邵海波一擡手,就在前面帶路,一邊介紹道:“患者今年五十四歲,女性,長期患有非常嚴重的糖尿病,在高血糖的影響下,下肢血管開始閉塞,血塊積聚,導致雙腿疼痛難忍。前不久,患者在美國做了一次微創手術,在雙腿植入支架,想改善血液的循環狀況。”
潘保晉點着頭,他是醫學院出身,懂得西醫的基本理論,不難理解邵海波的話,糖尿病患者中有十分之一的人,最後都會發生雙腿疼痛,這種情況很普遍。
“可惜這次手術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非但沒有改善血液的循環狀況,反而是手術的創口因爲糖尿病而無法癒合,繼而發生了壞疽和潰爛!”邵海波看着潘保晉,“她這次來南江,是想嘗試一下其它的治療手段!”
潘保晉當時就是頭皮一麻,他已經明白邵海波的意思了,這位患者根本就是抱着死馬當做活馬醫的態度來的,很棘手啊!
這個病,在西醫上叫做“糖尿病足”,是因爲糖尿病導致的下肢壞死,一般沒有什麼好的辦法,要截肢,把壞死的部位都截掉,以防止進一步惡化,而且截肢的比例非常大,在全球所有的非外傷性下肢截肢手術中,糖尿病足的患者就佔了六成以上。
而且就算進行截肢,也未必能治得好,很多人都是在截肢之後,又很快離開了人世。
中醫上對這個病,也有一個稱呼,叫做“老爛腿”,不專指糖尿病足,但也包括在內,治療的時候,需要再辨證施藥。
曾毅也在一旁聽着,心道小戴維這次真是給南江省帶來了一個大麻煩啊,那位美國來的患者,怕是已經在美國那邊被下了截肢的通知,她這次來中國,多半就是爲了逃避截肢,一般到了這種地步,就說明情況已經嚴重到無法再嚴重了,產生的壞疽隨時都可能會危及到生命。
進了會診室,裡面幾位省人院的專家正在對患者的情況進行討論,看到潘保晉,立刻全都站了起來,道:“潘廳長!”
潘保晉一壓手,道:“坐,大家都坐,坐下說話!”
大家都圍着會議桌坐下,曾毅很自然坐在了邵海波的下首,然後依次是醫院的大夫,最後纔是王彪。
王彪坐下之後,心裡不高興,心道省人院的這幫大夫,難道不知道我是潘廳長的助手嗎,竟然讓我坐在了最尾巴的地方,他覺得今天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掉了面子。
潘保晉道:“邵院長,你們繼續討論,我旁聽一下。”
剛纔討論病情的一位大夫就道:“病情已經非常清楚了,目前我們認爲最好的治療方案,就是截肢,而且刻不容緩,這一點我們集體討論過了!”
潘保晉就問道:“病人同意嗎?”
“正要請示邵院長,然後派人過去溝通!”大夫說道。
曾毅此時道:“我看患者是不會同意的!”
邵海波和潘保晉都是頷首,兩人心裡其實都明白,患者既然從美國飛了大半個地球來到國內,就絕不會是要截肢這個結果,否則早在美國截肢了。
“如果她不同意的話,那麼因此所產生一切後果,就與我們無關了!”邵海波看着曾毅,道:“醫院會讓她籤一個醫療責任書的!”
曾毅微微搖頭,道:“就算她同意,那麼治療的後果醫院就能承擔嗎?”
邵海波臉色一滯,曾毅這話一下說到了重點上,就算對方同意截肢,截止之後效果如何,能不能保住命,還是另外一說呢,以對方目前的情況看,很不樂觀,如果對方同意的話,醫院反而更麻煩,到時候電鋸一動,可就沒有後悔藥吃了。
潘保晉也是眉頭一鎖,這個事情看來還真是難辦了啊。
邵海波想來想去,也沒什麼好辦法,就道:“曾毅,你有什麼想法?”
“先去看看病人的情況吧!”曾毅說到,“現在討論這些有點早,等弄清楚具體的情況之後,咱們再做討論不遲!”
邵海波就看着潘保晉,想看看潘保晉的意見是什麼。
潘保晉也是一點頭,道:“那就先去看看病人吧!”他現在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先去見了病人,如果情況樂觀,那就想別的辦法治療,不樂觀,就一定要把醫療責任劃分清楚,免得將來搞出什麼糾紛來。
現在的醫鬧,已經夠讓人頭疼的了,要是再來個“洋醫鬧”,那南江省就別想太平了,何況這位洋醫鬧來頭還不淺呢。
潘保晉站起身來,其他人就跟着一起站起來,大家一起朝着那位美國患者的病房走去。
王彪跟在後面,恨恨盯着曾毅的背影,潘廳長在這裡呢,曾毅這小子竟然也敢大咧咧地發表什麼看法,真是豈有此理!偏偏潘廳長還就採納了他的意見,這就更讓王彪鬱悶了。
病房裡的牀上,一位嚴肅優雅的美國婦人斜靠在那裡,旁邊還有好幾個人,或站或坐,小戴維也在其中。
看到衆人進來,小戴維就上前幾步,道:“邵院長,會診情況如何?”
邵海波一擡手,道:“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省衛生廳的潘保晉潘廳長,潘廳長帶大家過來了解一下患者的情況。另外,曾毅也來了,一起看看!”
小戴維跟潘保晉握手寒暄幾句,然後就抓住曾毅的手,道:“曾先生,這次就拜託你了!你的醫術,我是見識過的,請你務必竭盡全力!”
曾毅微微擺手,道:“還是先看一下患者的情況吧,醫生不是萬能的救世主,能做到的,就是盡力而爲!”沒有看到具體情況,曾毅的回答非常謹慎。
小戴維又給大家介紹了一下病房裡的其他人,有患者的助手,有大使館派來的特使,這位美國來的患者,叫做勞倫,是美國赫赫有名的大律師。勞倫家裡出過好幾位大法官,甚至還有人做過副總統,是美國非常有名望的一個政治家族。
介紹完畢,勞倫的助手掀開被角,然後輕輕拉起勞倫寬鬆的褲管,衆人就看到了那兩雙腿。
潘保晉一看之下心裡倒抽涼氣,這情況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嚴重啊!勞倫的雙腿已經嚴重浮腫潰爛,雙腳發黑發黃,出現了壞疽,就像是兩個肉包子上長滿了黴斑,極度恐怖。用西醫的話講,就是器官、神經組織開始壞死,而且還有蔓延的趨勢。
在場的大夫也是直搖頭,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只能截肢!
小戴維更看重曾毅的意見,他在一旁站着,耐心等曾毅看完勞倫的病情,就上前接過曾毅摘下的膠皮手套,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中,返身道:“曾先生,你怎麼看?”
曾毅略作沉思,道:“我需要看一下勞倫女士的病歷,越詳細越好!”
你看得懂嘛,裝腔作勢,王彪心裡不屑說道。
小戴維朝勞倫的助手一解釋,助手就打開公文包,抱出厚厚的一沓病歷,交到了曾毅手上。
曾毅打開病歷,慢慢翻了起來,上面詳細記載了勞倫這段時期所做過的檢查數據,身體狀態,以及採取的各種治療方案,翻着翻着,曾毅眉頭微皺起來,這些數據,似乎近期的多,以前的少,前後不連貫,這並不符合美國人看病的習慣!
美國人一般會有一位固定的私人醫生,長期負責自己的健康問題,對自己身體狀況也是非常瞭解,一旦身體不舒服,他們會最先諮詢自己的私人醫生,如果私人醫生覺得病情需要更爲專業的處理,纔會動用其他的醫生。
像勞倫這種有身份的美國人,就更是如此,她所請的私人醫生,至少都是位名醫了,可這些病歷上,卻完全沒有體現出這一點來。
曾毅繼續往下翻,直到看到一本很舊的病歷,在上面看到一位大夫的簽名,纔有些恍然,站在那裡思索着什麼。
王彪此時問道:“曾毅,看出什麼沒有?”
這一下,省人院的大夫就集體皺眉,心道潘廳長的這位助手太沒禮貌了,沒看到曾專家在思考病情嗎!再說了,曾專家是堂堂的副處級幹部,你一個小小助手,竟然也敢直呼其名,怕是你們廳長平時也得稱呼“曾毅同志”吧!
曾毅回過神,把手裡的病歷遞給大家,道:“幾位大夫也看看吧,咱們討論一下!”
王彪也瞄了一眼,發現病歷上美國大夫們寫的英文,跟國內大夫寫的花體字有得一拼,他看了兩行就放棄了,很難認,也看不明白都說了些什麼,心道曾毅剛纔看得那麼入神,也不知道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看懂了。
曾毅站了一會,等幾位大夫都看完病歷,就道:“幾位大夫怎麼看?”
省人院的大夫互相看了一眼,道:“我們的意見,還是要截肢,這是最好的治療方案了!”
小戴維一翻譯,勞倫的助手就尖聲道:“不行,絕對不能截肢!這是治療的底線!”
省人院的大夫就很不滿意,你不同意截肢,那你說出個更好的治療方案來啊!已經病成這個樣子了才送過來,你這哪是治病,分明就是爲難我們!
“除了截肢,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小戴維就看着曾毅。
曾毅沒有搭理小戴維,而是看着潘保晉,“潘廳長,你怎麼看?”
潘保晉一直都在思索這個病要怎麼處理,如果能夠早一點送來,或者是在沒動支架手術之前送來,自己或許還有辦法,可現在情況嚴重到這種程度,自己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迴天乏力了,因爲病情根本就不允許你再做任何嘗試性的療法了,一旦治療方案失敗,到時候可能連截肢的時間都來不及了。
“病情比較複雜嚴重,我看等衛生部的專家到了,一起研究一下吧!”潘保晉道。
曾毅已經猜到潘保晉多半會這樣回答,潘保晉是出了名的謹慎小心,上次中醫研討會,他明明已經斷出那位懸飲中年婦女是“淤”症,卻非得再下一副試探性的藥,差點就鬧得無法收場。
邵海波此時道:“曾毅,你怎麼看,還有別的辦法嗎?”
曾毅走到勞倫的病牀前,又看了一眼雙腿的情形,最後一嘆氣,對小戴維道:“戴維先生,我覺得你還是請勞倫女士回美國去接受截肢手術吧!”
勞倫的助手一聽,就大聲道:“這就是你的結論嗎!勞倫女士這次不遠萬里來到中國求醫,是對中國大夫莫大的信任,難道你們中國的大夫,就是這點水平嗎!你的結論,太讓我遺憾了……”
“糾正一下,我,叫做曾毅!”
曾毅冷冷打斷了那位助手的話,在自己胸前點了一下,道:“我的觀點,只能代表我本人,代表不了所有的中國大夫!中國大夫水平不夠,但也沒有把這個腿治成這個樣子,你們要是覺得我們水平不夠,那誰的水平高,你們就去另請高明吧!”
在場的大夫心裡都樂了,心道對付這種人就該這樣,也只有曾毅敢這麼講了,腿又不是我們給治壞的,憑什麼我們要收拾這個爛攤子,明明是你們自己粘上來的,還大言不慚地給我們定了底線!
又是外交部,又是特使的,嚇唬誰呢!有本事你讓外交部和特使把這腿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