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信這個老匹夫到底要幹什麼!”孫翊咬着牙怒吼,將面前的茶具一腳踢飛。
常俊龍站在一旁不說話,他實在沒有想到,胡三家竟然會主動“自首”,雖然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胡三家出現在機場時,面對媒體的質問思路非常清晰,娓娓道來,完全就不像是個瘋過的人,這讓常俊龍和孫翊精心策劃的扣屎盆子事件完全破產。
最想不到的是,曾毅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陳龍到白陽之後,搶先行動,先是扣住了那些毆打村民的黑麪大漢,然後通過這件事再順藤摸瓜,在僅僅不到兩天的時間內,就將常俊龍和孫翊在白陽的關係戶全都一網打盡,這些行動,完全就是早有預謀,針對性非常明確。最爲恐懼的是,專案組似乎還沒有收手的跡象,現在依舊在四處出動。
“我想我們都上了秦良信的當!”
常俊龍低聲說到,很明顯,陳龍的行動肯定是受到了秦良信的支持,否則專案組絕對沒膽量一下調查這麼多人,大家都以爲陳龍是曾毅的人,殊不知,陳龍也是秦良信的下屬。
“這個老匹夫!”孫翊猶自恨恨罵着,道:“他這麼做,到底能得到什麼好處!”
常俊龍低着眼睛,神情有些蕭索,或許一開始,秦良信就沒有對付曾毅的意思,他不過是在假裝對付曾毅,慫恿自己和孫翊把事情鬧大罷了。
正如孫翊前幾天的感慨,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目標一致,都可以成爲暫時的朋友。孫翊覺得秦良信是自己暫時的朋友,只是他沒有想到,這段友情也太過於短暫了,不過是眨眼之間,秦良信就轉換立場,變成了自己的敵人。
孫翊說自己跟曾毅鬥了這麼久,已經領悟了鬥爭的精髓,可現在局面的變化,讓孫翊的這番感悟剛說出口,就變成了不折不扣的笑話。
“孫少,事到如今,我看只能是暫避風頭了!”
常俊龍說到,男子漢大丈夫,能伸能屈,如今形勢比人強,這個時候要是再鬧,那絕對是主動暴露找死,不如避避風頭,只要孫文傑這位大神還在位上,專案組的調查就不可能一直搞下去。
“沒有別的辦法了?”孫翊有些不甘心,眼前勝利在望,卻在瞬間被逆轉,他實在不願意接受。
常俊龍搖搖頭,不再說話了,他過來就是看孫翊有沒有什麼辦法,結果孫翊反倒先問自己了,這讓他很鬱悶。
“秦良信,你這個老王八蛋,老子記住你了!”孫翊撂下這句狠話,就站在窗口往下看,臉色陰晴不定。
常俊龍看孫翊不再說什麼,就告辭離開,等出了平川建設的門,他跳上車子,直奔榮城機場而去。他得趕緊離開南江這個是非之地了,孫文傑一日在南江,孫翊就很安全,但常俊龍很清楚自己是什麼身份,專案組隨時都可能找到自己,再不走的話,就很難走得脫了。
只要回到京城,常俊龍就安全了,南江的專案組再怎麼搞,也不可能跑到京城去找自己的,何況自己在京城也不是誰說動就能動的。
常俊龍直接把車子開到機場的進港口,然後扔下車子就進了候機大廳。匆匆換好登機牌之後,常俊龍就朝安檢口走去,可等他站在安檢口往前一看,當時就愣住了。
陳龍晃着脖子走了過來,一幅比土匪還要土匪的架勢,等走到常俊龍跟前,他把鼻樑上的墨鏡一摘,嘴角浮起一個不屑的笑意,道:“常少,可算是見到你的真人了,聞名已久啊!”
常俊龍往兩邊掃了一下,幾個便衣此時已經不動聲色地把他圍在了中間,他就知道肯定走不掉了,道:“陳局長,你找我有什麼事?”
“不好意思,有人在裡面把常少你給點了!”陳龍大手一擡,道:“就請常少跟我回去把事情解釋一下吧!陳某人職責所在,還請常少你多多配合,不要讓我爲難啊!”說着,陳龍的另外一隻手,就輕輕拍了拍腰間,意思很明顯,你要是配合還好說,不配合的話,就別怪老子不給面子,直接把你拷走了!
常俊龍可丟不起這個人,他好歹也是位有頭有臉的公子哥,當下冷冷道:“我的律師會跟你交涉的!”說完,常俊龍甩頭往門口就去,臉上鐵紫泛青。
陳龍嗤地一聲冷笑,重新把墨鏡插上,撇腿跟上常俊龍,道:“常少放心,咱們向來都是文明執法的!”
常俊龍氣得講不出話來,你陳龍要他孃的是文明人,南江省就沒有文明人了!
南江省的常委會議室裡,此時煙霧繚繞,今天並不是臨時會議,而是例行的常委會。
可惜常委會的心思,都不在今天需要討論的幾個議題上,因爲議題本身毫無懸念,上會之前就已經達成了一致,上會不過是走個程序,讓決議合法化罷了。大家比較關注的是最近省裡的風向變動,準確地說,是白陽事件後面會怎麼發展。
所有議題通過之後,冰寒柏果然拋出了白陽事件這個臨時議題,道:“最近白陽事件專案組的工作,取得了很大的進展,成績值得肯定,值得表揚,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打開局面,這很了不起。但也存在着一定的問題,比如急躁冒進,希望專案組在今後的工作中注意方式方法,一切行動要以省裡的大局爲重,要戒驕戒躁,紮紮實實地來推進偵破的進度。”
大家就明白冰寒柏的意思了,這是要踩一腳剎車了。
作爲省委書記,冰寒柏並不希望專案組成爲一架失控的高速馬車,如果繼續任由這架馬車就這麼橫衝直撞下去,遲早得把南江省團結穩定的局面給撞得七零八落。這可不是冰寒柏想看到的局面,這次的意外鬥爭,冰寒柏是絕對的受益者,他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但如果讓鬥爭明面化的話,卻會對冰寒柏掌控大局、團結班子成員的能力,造成不利的影響。
所以冰寒柏要做的,是在二者之間找到一種微妙的平衡,該加鞭的時候加鞭,該踩剎車的時候剎車。
孫文傑就道:“寒柏書記的指示非常重要!我相信我們南江省的幹部,絕大多數還是值得信賴的,是經得起任何考驗的,主流還是好的嘛。之前面對輿情壓力,專案組不得不加大偵破的力度,這可以理解,但也不能搞得人心惶惶嘛,還是要以團結穩定爲重!”
孫文傑侃侃而談,雖然從臉上看不出他有什麼想法,但心裡無疑是很鬱悶的,專案組的調查推進到常俊龍這個層面,就是傻子也明白問題的根子出在哪裡了,孫文傑恨不得把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打死,但也已經無濟於事了。
這根本就是一個早就布好的局,秦良信之前的一系列舉動,讓所有人都以爲秦良信是衝着曾毅去的,換言之,很有可能是衝着冰寒柏去的,這種情況下,孫文傑只能選擇跟秦良信一塊幹,所以他同意了設立專案組,但孫文傑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幫着秦良信給自己挖了個坑。
到了這個時候,孫文傑只能依靠冰寒柏了,他知道冰寒柏不願意把事情擴大化,雙方聯合先把專案組的進度壓下,然後再慢慢想辦法扳回這一城吧。
孫文傑發表意見之後,大家就等着秦良信講話了。
和前兩次不一樣,秦良信這次身子沒有前傾,也沒有去摁滅菸頭,甚至沒有清嗓子,他靠在椅背裡,淡然道:“如果心裡沒鬼,就不會人心惶惶!”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給了孫文傑一個很大的難堪,他剛纔還講了主流是好的,結果一個專案組的調查,又讓白陽市“人心惶惶”,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嗎!
秦良信此時擡起一隻手,道:“白陽市的很多問題都還沒有搞清楚、弄明白嘛,他們爲什麼會選擇抹黑我們的幹部;爲什麼一個很拙劣的謊言,就能鼓動這麼多村民;究竟是誰給了他們這麼大的膽子!我覺得把這些事情都弄清楚明白,這纔是對南江真正的負責!當然,調查組前期的工作確實有些激進了,不過這也是有情可原的,成績也是值得肯定的,沒有這些激進的手段,我看很難打開調查的局面。”
秦良信這話說得四平八穩,既不反對,也不支持,而且理直氣壯,這讓其他人有些捉摸不透秦良信的真實打算。
坐在最遠處的省委秘書長魯國亮,是在這個常委會議室裡工作時間僅次於秦良信的人,作爲跟秦良信打過很多年交道的人,魯國亮對秦良信的一些肢體語言非常有研究。
一個人就算城府再深,也會在一些不經意的動作上暴露其內心的真實想法,魯國亮就是這方面的行家,每次開會,他都會仔細琢磨每位常委的動作、神情、甚至是最最細微的一個表情變化,這也是魯國亮能夠長期擔任省委秘書長一大原因,因爲他可以很清楚判斷出每位常委,包括自己頂頭大老闆的意圖。
就拿秦良信來講,如果秦良信談話之前,身子微微前傾,恨恨掐滅菸頭,這就是一個很明顯的進攻信號了,那麼秦良信接下來講的話,哪怕聽起來平淡無奇,但也一定具有潛在的進攻性,必須慎重對待;如果秦良信靠在椅背裡,擡起一隻手,這就表示秦良信已經掌控大局,所以很自然表現出了揮斥方遒的氣勢。
魯國亮不禁爲孫文傑捏了把汗,秦良信一定是還留了後手的。
從內心來講,魯國亮覺得孫文傑這次根本是無妄之災,他這個人的作風,還是相當過硬的,到南江之後,尤其是在以前方南國書記在的時候,孫文傑幹得還是非常紮實的,很是出了一些政績。只是在冰寒柏到了南江之後,兩人因爲經濟發展理念不同,這才分散了精力,導致成績平平。
要怪的話,就只能怪孫文傑的那個兒子太不爭氣了,簡直是膽大包天啊!孫文傑作爲一省之長,手握重權,他如果想對付曾毅,可以說是輕而易舉,但孫文傑都沒有敢這麼去做,而孫翊卻做了,不但做了,還做得非常過分,要不是胡三家“神奇”自首,這事差點就要讓南江省所有的領導都下不來臺!
魯國亮也是在調查組取得進展之後,才明白了秦良信的打算,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
秦良信的年齡卡得比較有意思,如果這一任榮城市委書記幹完,他鐵定就要退休了,而如果孫文傑幹完一任就走的話,根據“七上八下”的規矩,秦良信說不定還能接替孫文傑的位置,然後再幹上一任。
這完全有很高的可行性,如果逼走孫文傑,再不讓秦良信這樣的老牌常委上的話,這對南江本地幹部就完全沒法交代了。
只是魯國亮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這白陽的事件到底是偶然,還是蓄意製造,秦良信爲什麼從一開始就會有這麼深的盤算。
其實很簡單,秦良信這樣心性的人,從來都不會放過任何一絲晉升的機會,他能連續壓着白陽很多年,可見這個人的心性有多麼堅定,屬於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人。這次的白陽事件,秦良信故意搞大,是絕對打不錯算盤的,因爲最後不管是曾毅勝,還是孫翊勝,都會攻擊到排名在自己之前的兩個中的一個,只是看誰更倒黴罷了。
常委會最後還是形成了統一意見,要把專案組的進度放緩一些。
這讓孫文傑鬆了口氣,他終於得到了喘息的機會,這次的事情他完全就是被動應對,所以倉促之間,很難拿出應對的措施,但只要讓他喘口氣,重新站穩腳跟,他還是能夠拿出反制措施的。
不過,第二天的榮城報紙,突然登出一條新聞:“胡三家稱策劃襲擊案是背後有人指使!”,一條消息,頓時又把胡三家的案子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他秦良信到底想幹什麼啊,想綁架專案組嗎!”
孫文傑看到這條報道時,氣得都拍了桌子,他很清楚,秦良信是要用這種方式,來繼續裹挾着專案組往下追查,如果換了自己,孫文傑相信自己也一定會乘勝追擊,絕不會就此收手的。
只是孫文傑此時多少有些無力感,這條報道讓他預感去年襲擊曾毅的案子,自己兒子可能也有參與,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很可能就真要讓秦良信給得逞了。
這個時候,曾毅結束休假,返回了白陽,白陽市委經過研究之後,駁回了曾毅的辭職請求。
管委會裡面,李偉才領着大家站在大樓下面,曾毅的車子一進大院,就立刻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曾主任,歡迎你回來!”李偉纔有些激動,抓住曾毅的手,道:“這些日子看着你被人冤枉,同志們心裡都不好受!”
曾毅笑着擺了擺手,道:“感謝大家對我的信任,心意我領了,大家趕緊散了,都去工作吧!”
李偉才就道:“大家都回去安心工作吧,曾主任回來了,咱們就有主心骨了!我們高新園區管委會,是永遠不會被謠言給擊垮的!”
等管委會的工作人員散了,李偉才就陪着曾毅上樓,兩人前腳踏上臺階,身後就傳來了汽車的聲音。回頭一看,正是胡開文的車子,兩人又下了臺階,迎了上去。
胡開文從車上下來,就伸出大手,抓住曾毅的手有力地晃動着,道:“好啊,好啊,曾毅同志回來,我的心就踏實了。”
“胡市長這趟從國外學習歸來,一定給我們帶回來了更爲先進的經驗,咱們高新園區的發展腳步,今後將更加穩健有力啊!”曾毅笑着說到。
胡開文拍拍曾毅的肩膀,笑道:“經驗可能是先進的,但未必就適合咱們高新園區的具體情況,在理論結合實踐方面,曾毅同志更有經驗!”
“胡市長,咱們上樓坐下慢慢聊!”曾毅擡手發出邀請,道:“你去國外學習這麼長的時間,同志們可是非常想念,你就給我們講講學習的心得體會吧!”
旁邊的李偉才心領神會,立刻跑去通知所有在家的中層以上幹部,全部都到會議室集合,聽取胡市長的學習報告。
胡開文對曾毅的這個態度很滿意,永遠都讓你挑不出任何理來,你就是想對他不滿意,也無從說起啊,胡開文口上推脫了幾下,也就順水推舟地答應下來了。趁着會議還沒開始,曾毅請胡開文到自己辦公室裡坐了說話。
“這次的事情,讓你受委屈了!”胡開文看着曾毅,“有些人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謝謝胡市長對一直以來的信任!”曾毅說到。
胡開文笑了笑,道:“小曾,這些外套話以後都不用講了!如果真要說感謝,我還得感謝你呢!”
曾毅知道胡開文指的是什麼,指的是胡三家的事,當時胡三家被營救出來的時候,曾毅第一時間就去向胡開文做了彙報,兩人一起定下來先給胡三家治病,等待對方主動暴露的計策。這麼大的事,曾毅不好隱瞞,而且他當時就想到孫翊可能會在這件事上倒打一耙,如果彙報給胡開文的話,就不至於讓自己日後被動。
雖然所做的準備最後並沒有用上,但事實卻證明曾毅當時的考慮是很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