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曾毅還和平時一樣,早早地到了急診室來上班。
進門把辦公室一收拾,整理好昨天的病案文檔,辦公室就傳來敲門聲,曾毅道:“請進!”
進來的是院辦的主任,姓陳,叫做陳亞新,他道:“曾毅同志忙着呢!”
曾毅一看是陳亞新,就道:“陳主任怎麼到急診室來了,快請坐!”
陳亞新一擺手,道:“就不坐了,有一件事,我來通知一下曾毅同志。”
曾毅看陳亞新這個態度,心裡有些涼涼的,陳亞新是周耀明的人,他來了之後坐也不肯坐,這明顯就是有意與自己保持距離呢,自己爲周耀明出了一次頭,結果反成爲兩邊不容,這個結果讓曾毅很受傷,心道周耀明這位婆婆院長,還真是實至名歸啊。
“有什麼事,陳主任打個電話就行了,怎麼還特意過來一趟呢!”曾毅不冷不熱地道了一句。
陳亞新並不願意在這裡多待,直接說出今天過來的主題,道:“院領導經過商議,決定從今天起,派曾毅同志到檔案室去指導工作。”
曾毅一聽這個安排,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這是李益善對自己的報復,怕自己遲到了會耽誤了急診室的工作,於是把自己派到一個最不怕時間耗費的地方——檔案室,讓自己去管理那些“雋永不朽”的檔案了。
“曾毅同志抓緊做一下準備,就到檔案室那邊去吧,我已經都打好招呼了。對於這個工作安排,曾毅同志也不要多想,檔案的管理工作也很重要嘛,這涉及到我院幾十萬患者,尤其是中央機關幹部的求治病歷,事情重大,絕不容有任何的閃失!”
陳亞新說完這句,就拔腳準備離開,檔案室就是檔案室,他再能說,也吹不出一枝花來。對於這種得罪人的活,陳亞新也不願意攬下來,可又有什麼辦法的,李益善那邊推給了周院長,總不能讓周院長親自來通知吧,這個惡人,只好自己來做了!
等陳亞新離開,曾毅搖搖頭,從抽屜裡拿出自己的東西,其實他沒有什麼多餘的辦公用品,除了一個記事本外,就是喝水的茶杯了,當下一起收進公文包,就要出門往檔案室去。
此時榮堅行走了進來,道:“曾助理,院裡的決定我已經知道了,我來送送你!”
曾毅道:“又不是離開醫院,就算低頭不見,擡頭也能見到,有空了,我會來找榮主任喝杯茶的!”
榮堅行心裡嘆了口氣,這位曾助理哪點都好,唯獨不好的,就是欠缺了足夠的資歷,自己以前也沒少捱過整,但自己有着過硬的資歷,所以誰也拿自己沒辦法,而曾毅就不行了,沒有資歷的醫生,就好比沒有根的大樹,風一吹就倒。他知道這是李益善在故意整曾毅,很爲曾毅抱不平,只是在這件事上,他也是有心無力,能給予曾毅就只有同情了,想了想,他道:“我相信曾助理不管在什麼崗位上,都是能幹出一番成績的。”
“謝謝!”曾毅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道:“急救中心的事情異常繁雜,一刻也離不開榮主任,就不勞相送了,我自己過去就是了。”
榮堅行卻一把搶過曾毅手裡的公文包,道:“相處這麼長時間了,難道連這點盡情誼的機會都不給嗎?”說着,他就拿着曾毅的公文包要往外走,準備親自把曾毅送到檔案室去,他知道曾毅這次去檔案室,院裡肯定不會派人去送的,自己過去,多少也能撐撐場面。
曾毅看榮堅行這個樣子,也只好作罷,道了聲謝,就和對方一起往外走,心道榮堅行倒是位性情中人。
剛出急診室,榮堅行的電話響了起來,接起電話一聽,當時臉色大變,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道:“曾助理,實在是對不住,突然來了一個很重要的急救任務,我得親去安排,你看……”
曾毅就伸手接過自己的公文包,道:“救人如救火,片刻不能耽誤,榮主任快去吧!”
榮堅行把包遞給曾毅,也不顧得再跟曾毅客氣,就轉身進了急救病房,大喊道:“馬上準備擔架牀和急救設備,全部到緊急通道去待命,馬上去,現在就去!”
等喊完這話,就看榮堅行急匆匆地朝着緊急通道的地方一路小跑了過去,隨後,就看有七八名醫生和護士,也推着擔架牀朝着那裡跑步前進,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嚴肅。
樓道里不斷充斥着各種呼喝之聲,有吩咐去血庫去血液的,有吩咐去聯繫住院部專家的,還有吩咐去藥房取藥的,此起彼伏,一幅很緊急的樣子。
曾毅看到這種情況,就知道可能是有很重要的病人要送過來,只是他現在根本幫不上忙,站在那裡想了想,只好捧着包往檔案室去了,京城醫院有這麼多的權威和專家,並不少自己一個,過去也是添亂。
檔案室在後面的一棟樓裡,一推門進去,就能聞到一絲腐朽的問道,這是裡面舊檔案發出的獨有氣息。
檔案室只有兩位工作人員,是醫院的鐵字號冷板凳了,看到曾毅來,就知道這也是得罪領導發配來的。同病相憐之下,他們對曾毅還算熱情,幫曾毅沏了茶,又收拾出一張桌子。
“這一區,是普通患者的病歷,這一區,是特需部的病歷,至於後面的那一部分,是快到期需要銷燬的病歷……”
兩位工作人員帶曾毅在檔案室裡參觀,一邊介紹着檔案的分類存放規則,以及保管制度。
曾毅很認真地聽着,然後記在了心裡,雖然他對這個安排很不滿意,但工作還是要有工作的態度,反正自己遲早也能扳回這一局的。
在裡面轉了一圈,三人出來坐在外面的辦公室裡喝茶聊天,檔案室的工作異常簡單,無非就是老三樣:喝茶、看報、侃大山。
“曾助理這一來,我們可有正事做了!”一位年輕的工作人員呵呵笑着,拉開抽屜取出一幅撲克,“啪”一聲放在桌上,表情是喜不自禁。
曾毅一看就明白了,這不是張武同學最願意做的事情嗎——鬥地主!自己不來,他們兩人還真搞不來,自己這一來,正好三人開鬥呢;如果再來一人的話,相信這鬥地主就要再次升級,湊成一桌麻將了。
可惜曾毅不是來混日子的,否則這生活還是蠻滋潤的,打打麻將,搞搞娛樂,一天的工作就結束了,還有人給自己發着工資,而且醫院職工看病有優惠,住房有福利,養老也有保障。這樣的工作,不知道要讓多少人羨慕呢!
“我不太會玩牌,就不掃你們的興了!”曾毅笑着推辭道。
“要是不會玩牌,那在檔案室的日子,可就非常難熬了啊!”年老的那位檔案員,一幅語重心長的樣子。
正說着,曾毅的電話響了起來,一看,又是那位院辦主任陳亞新打來的,曾毅就接起來,道:“陳主任,有新的通知?”
陳亞新道:“曾毅同志,請你立刻到院辦來一趟,有重要的會議要你參加!”
曾毅很納悶,自己這都被髮配到檔案室了,還能有什麼重要的會議,非得自己過去參加不可呢。曾毅說道:“好的,我馬上就過去!”
“請儘快吧!”陳亞新說完這句,就掛了電話。
曾毅收起電話,對那兩位檔案員抱歉說道:“不好意思,我得到院辦去一趟,回來之後咱們再接着聊!”
兩位也聽到曾毅的電話內容了,自然不好攔着,只是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湊成的一個牌局又給廢了,看來只能接着看報紙去研究國家大事了!
曾毅走進院辦的行政樓,就感覺氣氛有點不對,凡是遇到的人,都是表情嚴肅、形色匆匆。等到了樓上的會議室,隔着門縫,曾毅能看到院領導全都坐在裡面,而且氣氛十分凝重,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
敲了敲門,曾毅就走了進去,心道到底是什麼事呢,能讓衆人如此嚴陣以待!
李益善此時擡頭就看到了曾毅,當時冷哼一聲,表情極爲不悅,道:“今天的這個會議是醫療會議,而且事關重大,無關人員最好能迴避一下!”
坐在靠牆位置的張副主任立刻就站起來,走上前攔住了曾毅,道:“曾助理,今天的會議興致比較特殊,是關於一位老領導病情會診的,鑑於一些不便之處,你是不是就請……”
曾毅就是個泥人,此時也有些火大了,你以爲老子願意來啊,是你們通知老子來的,還讓老子儘快趕過來,結果我一進門,就變成了需要回避的無關人員,就是整人,也不帶這麼整的吧!當下曾毅一眼瞪向陳亞新,道:“我是接到院辦通知過來的!”
陳亞新當時就頭疼了,剛纔周耀明吩咐他通知整個院領導集體過來開會,他自然而來就通知了曾毅這位院長助理,誰知道李益善這人如此狹隘,早知如此,自己就不通知曾毅了,反正有他沒他都一個樣,來了還是個麻煩。
陳亞新就看向了周耀明,希望周耀明幫自己轉圜一下,畢竟通知是自己傳達的,現在李益善較真,自己必須給個解釋啊。
周耀明看到陳亞新的求救視線,當下咳嗽了一嗓子,道:“既然來了,那就坐吧!”
一把手發了話,李益善也不好再糾纏,而且現在也不是糾纏的時候,只好默認了讓曾毅參加今天的會議。
曾毅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坐,但不管怎麼坐,他都覺得感覺很不對勁,周耀明的那句話,看似是讓自己留了下來,但讓自己坐下的理由,僅限於是“既然來了,那就坐吧”,這讓曾毅很不舒服,我是堂堂正正的院長助理,憑什麼參加一個會議,還要如此勉勉強強,倒像是我自己不夠資格,然後主動貼上來似的!
“李院長說得極是,既然是醫療會議,我看那些沒有醫療工作經驗的無關人員,就真的沒必要參加了!”曾毅冷冷來了一句。
李益善放在桌上的手,當時就握了拳,氣得渾身顫抖;而臉色最爲難堪的,就要屬剛纔攔着曾毅的張副主任了,他是徹徹底底的行政崗,從來沒幹過一天的醫生。就是李益善本人,雖然有着高級職稱,也是醫學專業畢業的,但畢業之後就進入了保健系統,工作內容看似跟醫療有關,但從來也沒真正做過一線的醫生。
曾毅說的無關人員是誰,自然就不言而明瞭。
會場的人都是齊齊驚詫,這位曾主任都被打發到檔案室去了,竟然還把在老虎嘴上拔毛,也不知道底氣從何而來。
只是李益善今天的這個臉實在丟得大發了,他在暗指曾毅爲無關人員的時候,怕是沒想到自己會變成無關人員吧!人家曾毅不管怎麼說,那是中西醫雙學位畢業,而且進入保健系統之後,做的不是行政工作,而是實打實的保健專家,單論這一點,人家來參加這個會議是完全夠資格,反倒是李益善和那位張副主任,就有點那麼勉強了。
周耀明心中一樂,只要李益善吃癟,他都很開心,當下和着稀泥,道:“既然來了,都幫着給想想辦法吧!”
曾毅看到李益善目光裡閃爍着駭人的光芒,但也不怕,他就迎着對方的視線回視着,最後是李益善氣得受不了,“啪”一聲捏斷了手裡的紅藍簽字筆,然後把頭扭到一邊去了。
衆人心道暗自嘆氣,這位院長助理,怕是真的在醫院待不下去了。
等了有幾分鐘,會議室的門一開,進來幾位白大褂,曾毅一看,認出了那都是京城醫院比較厲害的幾位心腦專家,就是榮堅行本人,也是跟在後面走了進來。
“大家坐!”周耀明指了一下會議室的空餘位置,不等這些專家坐下,就急急問道:“樑老的情況如何?”
爲首的一位專家搖了搖頭,道:“情況很不樂觀,需要馬上進行開顱手術。”
身後的另外一位專家拿出一張CT照片,道:“樑老的腦瘤已經很多年了,因爲腦瘤位置特殊,既位於重要神經區域,又與腦部主動脈血管相連,摘除的難度極大,而樑老本人也反對開顱,所以一直拖到現在,今天早上樑老的腦瘤血管突然破裂,出血造成顱內壓升高,以致樑老昏迷被送進醫院。至於腦瘤破裂的原因,據樑老家裡的人講,很可能是打噴嚏的震動導致的。”
周耀明直接打斷了那位專家的話,道:“原因不急,先說說現在的辦法,除了開顱手術外,還有沒有其它的辦法?”
幾位專家齊齊搖頭,道:“必須手術,而且馬上就要做,否則一旦引起更大面積的血管破裂,將會造成致命的威脅,那時候就無法挽回了。”
曾毅心道這些人既然都知道必須要做開顱手術,那還在這裡商量着什麼啊,直接安排就是了,有這商量的工夫,黃花菜都給耽擱涼了。
周耀明就把視線投向了李益善,而李益善此時的臉色,比之前更難看了,曾毅有些奇怪,自己這次可沒氣李益善啊,只是一臺手術,何至於讓李益善如此爲難呢!
榮堅行的話,解開了曾毅的疑惑,他站在後面道:“我們醫院能做這臺手術的,只有鍾教授,就是臨時從軍總院、協和來調專家過來,水平也不如鍾教授!”
曾毅就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他在急診室的時候,每天負責掌握醫院這些專家的動態,這樣做,是爲了有急診室能夠及時聯繫有空檔的專家,而榮堅行所說的鐘教授,昨天晚上離開了京城,據說是被請到某省去做一臺很重要的手術,而批准這件事的,正是李益善。
“砰”一聲,會議室大門再次被人推開,一位黑色面孔的中年大漢走了進來,道:“情況如何?”
會議室裡的人立刻全都站了起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衛生部的常務副部長樑濱,今天被送進醫院的樑老,正是樑濱部長的父親。
“樑部長,您請坐!”周耀明果然夠婆媽的,現在都火燒眉毛了,他不趕緊介紹情況,還忙着客氣呢。
果然,樑濱的面色就很不高興,一揮手,道:“先說情況!”完了他一指李益善,道:“益善同志,你來講!”
李益善渾身一個哆嗦,心道自己今天可是闖下天大的禍了,李益善能夠當上京城醫院的副院長,後臺不是別人,正是眼前的這位樑濱樑部長。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樑部長的父親病危了,正是李益善發揮作用、回報樑部長的時候,誰知偏偏就是李益善鬼迷心竅,不巧好巧,把鍾教授給借調到下面省裡去了。
“樑……樑部長,樑老的情況非常危……”李益善覺得口裡發苦,這話說起來,完全沒了平是的那種意氣風發。
周耀明此時道:“樑部長,這次必須進行開顱手術了,根據檢查結果,樑老的腦瘤破裂出血,如果不馬上進行開顱手術,後果可能……”
樑濱是個很有魄力的人,一看在場的幾位心腦專家,看專家們意見一致,就道:“那就馬上安排手術吧!”
周耀明又婆媽道:“手術的風險很大,目前院裡能做這臺手術的,只有鍾教授一人,而鍾教授目前不在醫院……”
樑濱當時大怒,道:“那你周某人爲什麼還在醫院,爲什麼還在這個會議室裡!”
這話殺氣十足,拿下週耀明的意思顯露無疑,嚇得周耀明當時腿肚子都轉了筋,道:“是……是益善同志把鍾教授借調到下面省裡去了!”這時候,周耀明要是不狠狠踩李益善一腳,那他就是傻子了,雖然這話說得像是個小媳婦告狀,但目的也達到了。
李益善的臉色,當時灰色到了極點,大腿忍不住抖了起來,哀求地看着樑部長,道:“樑部長,請聽我解釋……”
樑部長憤怒地瞪了李益善一眼,道:“還有哪位專家能做這臺手術?馬上去請,我親自去請!”老父親危在旦夕,這個時候,樑濱沒有工夫收拾李益善,但這個眼神可以看出,秋後算賬是免不了了的。
李益善當時腿一軟,差點就癱倒在地,沒了這個靠山,自己可就什麼都不是了,他還想再解釋一句,卻被周耀明一把給擋在了身後。
“樑部長,軍總院的王教授,還有協和的劉教授,都可以做這臺手術,只是兩人的水平稍稍遜於鍾教授,風險會大一些……”周耀明先把這話講在了前面。
樑濱這時候沒有什麼選擇,等鍾教授從下面省裡回來,那什麼都晚了,找其他專家風險雖大,但好歹有一線希望,他當機立斷,道:“馬上聯繫兩位教授,請他們無論如何,都要過來一趟!”
周耀明二話不講,急忙掏出電話聯繫,而李益善也想着能自我挽救,也是掏出聯繫,看周耀明聯繫了王教授,他就立刻去聯繫劉教授。
電話很快接通,只是結果讓兩位院長都嚇白了臉,王教授目前正在進行手術之中,大概還需要五個小時才能做完這臺手術;而劉教授呢,因爲感冒今天在家休息,腦外手術是在刀尖上跳舞的活,以劉教授現在的狀態,根本就無法操刀。
樑濱一聽兩人的彙報,當時一巴掌拍在桌上,眼神極度嚇人,連吃了兩人的心思都有了,枉自己平時那麼重視京城醫院的工作,不管是要設備,還是蓋大樓,自己在錢財物上從來都是全力支持,誰知道卻養了這麼一幫十足的飯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連自己老父親的命都保不住,可以想象樑濱這位衛生部長的心裡,此時有多麼悲憤!
一擡頭,樑濱沉聲說道:“各位專家,樑濱拜託諸位了,再想想辦法吧,只要能夠及時請得來專家,樑濱永遠都會記得這一份大恩情的!”要不是走投無路,樑濱怎麼可能說出這種話來。
“樑部長,還有一位專家,能夠做這臺手術!”曾毅此時撥開擋在自己面前的陳亞新,走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