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書房坐下,邱老問了個開篇閒題,道:“德羣,這次東江省還有誰來參加追悼會?”
李德羣小心回答道:“省長顧明夫原本也要一起來的,後來臨時有事決定不來了,由省政府秘書長替他前來。”李德羣在東江是一言九鼎的大老闆,但在邱老面前,仍舊保持着謹小慎微。
邱老微微頷首,他也就是覺得東江省今天過來參加追悼會的陣容有些奇怪,所以纔有此一問,沒想到竟是東江省的省長沒有前來參加,這個顧明夫,倒是有些眼力啊。
邱建廷坐在一旁沒有搭話,他在想邱老要對自己和李德羣講什麼事情。
邱老坐在椅子裡默然良久,嘆道:“謝老是我一生的良師摯友,他這一去,我的心裡很不好受,今後謝老的子侄後人要是有什麼困難,你們要替我多費些心,莫讓人寒了心,也莫讓人戳了我邱家的脊樑骨。”
李德羣點頭應下,道:“請老首長儘管放心,謝老也是我的長輩,就算老首長您不吩咐,我也會盡力盡力地去關照。”
邱建廷只是點頭,卻沒有講話,他此時心裡也不好受,不管怎麼講,謝老都是被他請回來的,現在謝老去世,邱建廷承受的壓力最大,邱老所講的“莫讓人戳了脊樑骨”是指什麼,邱建廷心裡最清楚。
但邱建廷不後悔,他當時沒有別的選擇;再者,現在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自己能夠補救的,就是以後對於謝老的後人多多關照。
邱老此時指着旁邊的一張老式沙發椅,聲音沉重,道:“幾天前,謝老就坐在這裡跟我聊天,這說走也就走了,怕是我的時日也不多了!”
“老首長,您可千萬別這樣講!”李德羣一下站了起來,急聲道:“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邱建廷也被邱老的話嚇了一跳,沒想到謝老的去世會對老爺子的打擊如此之大,他也是站起來道:“大伯,您千萬不要多想,小曾大夫臨走的時候都講了,您的身體沒有大礙,只需按時服藥調理就行。”
邱老擺擺手,似乎是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了,道:“你們都坐吧,今天找你們沒有別的事情,就是想跟你們聊聊天!”話是這麼講,只是聲音有些低沉。
李德羣和邱建廷的心裡都是沉甸甸的,邱老越是這麼講,他們越是放心不下,哪裡還有心情去坐啊,老爺子這明顯是因爲謝老的去世而過於悲痛了,以至於都開始胡思亂想了。
正如老爺子所講,謝老是他一生的良師摯友,這位老友的去世,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得想個辦法啊!
李德羣和邱建廷交換了個眼神,心裡都是這個想法,等會必須碰頭想想辦法。
“坐啊!”邱老看兩人沒有動,似乎有些不滿,加重了語氣,道:“坐!”
李德羣這才和邱建廷重新坐下,只是心裡有些不安,坐在那裡半天也找不出一個話題來。
良久之後,還是邱老開了口,好像是爲打破書房裡的沉悶空氣,邱老主動問道:“建廷,你說小曾大夫是在東江工作的?”
邱建廷便趕緊接上,點頭說道:“是,中化市公安局局長。”
李德羣有些意外,他已經聽邱建廷主動提了兩次小曾大夫,不過他以爲是保健委的哪位醫療專家,或者是謝老的門生高徒,誰知道邱建廷提的竟是中化市局局長曾毅。
對於曾毅,李德羣哪能不知道,就在幾個月前,這位中化市局的大局長,還鬧出和女明星的緋聞呢!
邱老抽出一支菸,伸手拿起桌上的火柴,道:“那就講講這個小曾同志吧,他這個酸辣湯同志,怎麼到中化市當公案去了?”說着,邱老“哧啦”一聲划着了火柴,好像這個話題真是爲聊而聊,純粹是打發時間。
邱建廷便道:“德羣大哥要是對曾毅的情況瞭解的話,就講幾句吧!”看邱老難得有了話題,邱建廷當然高興,不管談什麼話題,只要讓老爺子別再想起謝老就行。
李德羣有些意外,也在心裡進行着思索,他對曾毅很熟悉,但他必須先弄明白邱老和邱建廷的意思,直到現在,李德羣都懷疑豐慶縣古槐被鏟的事情和邱大軍有關係。
“曾毅的情況我也知道個大概,他是從南江省調到京城醫院,又從京城醫院調到東江省的。這幾年名聲鵲起的將軍茶,就是曾毅在南江時一手推動的,還有小吳山的養老基地,那也是曾毅搞起來的;到了東江之後,曾毅先在豐慶縣試點搞醫療改革,受到了省內外很多地方的關注,後來又爲當地引進特種鋼材項目,爭取到了鐵路先幹線;到中化之後,曾毅先負責農委工作,一舉解決了農民焚燒秸稈的難題,又率先提出建設農產品交易市場的設想。因爲敢闖敢幹,曾毅在東江省是個很受關注的年輕幹部,同時也備受爭議。這次擔任中化市公安局局長,屬於是臨危受命,從目前看,成績很大!”
李德羣思索之後,還是決定如實講述,因爲他真的猜不出邱老的意思,最後,李德羣又補充了一句,道:“不過,這個曾毅真正令人稱奇的地方,反而是他的老本行,聽說治好了許多老同志的病,深受一些老同志的信任!”
邱老聽的時候表情很平靜,和往日沒有任何的不一樣,但要是細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還是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吸菸非常有力,雖然頻率不高,但一口就能吸掉一大截,三口兩口就一支。
等李德羣講完,邱老側了側身子,對邱建廷道:“倒是沒看出來,小曾還是個多面手!”
邱建廷笑着點頭,道:“是啊,要不是聽德羣大哥講,我也不會想到的。”
李德羣就有點明白今天邱老提起曾毅的意思了,肯定是曾毅治好了邱老的病,邱老讓自己在東江給曾毅一定關照,不過想起邱大軍的事,李德羣又道:“聽人講,曾毅和翟家的關係不是一般親近!”
邱老聽了,臉色依舊如常,只是緩緩把吸到盡頭的菸蒂掐滅。
邱建廷就有點埋怨李德羣,難得老爺子有了點興頭,你又給破壞了,李德羣的話意思很明白,一是說曾毅是翟家的人,就算是治病,也得防着點;二是曾毅是翟家的人,如果自己在東江給予曾毅關照,反倒會讓很多人誤會的。
可這一點,難道老爺子不明白嗎?難道你對曾毅進行了關照,老爺子和我還能認爲你跟翟家扯到一起了嗎?
邱建廷怕是萬萬想不到,李德羣之所以會這麼講,正是因爲拿不準邱建廷的意思,豐慶縣古槐事件是李德羣心裡的一根釘子。
邱老此時像是乏了,道:“一會德羣留在家裡吃頓飯,等吃完飯你就回東江去,不要在京城多作滯留。”
李德羣就點了頭,他是邱老的心腹,雖然邱老不露口風,他也多多少少能看出京城的局勢,當下道:“這次來京城,一是參加謝老的追悼會,二就是看望您。”
說完,李德羣就站起來和邱建廷走了出去,他們還要商量如何讓邱老擺脫這種悲痛的情緒呢。臨走的時候,李德羣習慣性給邱老拉上房門。
房門關上,邱老就站了起來,臉上再無剛纔的平靜,在書房裡來回大步踱着。
孤獨了一輩子,就在自己都覺得會孤獨終老的時候,卻突然得知自己在世上很可能還有一位親孫子,這讓思念親情成疾的邱老又如何能夠自己。但不管如何好奇,如何想去證實曾毅是不是自己的親孫子,邱老都得剋制。
眼下的邱家,已經完全是旁系掌權,這跟翟家是完全不同的;如果突然冒出一個嫡親的孫子,邱家如今的核心人物會怎麼看,邱家的旁系力量會怎麼想,這個情況,也跟翟家是完全不同的,翟浩輝可不是半路認來的。
這兩點,邱老不得不考慮,如果曾毅真是自己的親孫子,自己就更要考慮這些,而現在,又得加上一點,那就是曾毅的過於優秀。
如果曾毅和邱大軍一樣,那就算認到邱家,頂多也就是無憂一世、吃喝等死,不會妨礙到邱家眼下的佈局,更不會影響到誰的既得利益;而偏偏曾毅又是那麼耀眼,想不讓人忌憚都難,可不是每一個人的眼裡都是邱家的整體榮衰,他們更看重的是自己能夠得到多少。
剛纔李德羣講到曾毅的成績,邱老險些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誰不想自己的孫兒優秀卓越呢?
可邱老必須忍,不能忍也必須忍,這種痛苦,或許比孤獨更苦。
“全章啊,全章……”邱老最後站在了書架前,盯着那張自己和謝老的合影,謝老臨終說出這件事,用心良苦怕是也只有邱老能夠明白了,一是迫不得已,二來是給了邱老一個念想和支撐動力。
邱老孤獨一生,病情剛剛見好之時又逢老友去世,偏偏老友的去世還跟邱老有點關係,在這樣的打擊之下,邱老多半是會支撐不住的,而謝老講出癡道士的秘密,不管曾毅是不是邱老嫡孫,邱老這剩下的時光,都會充滿了支撐和動力。
弄清楚曾毅和自己關係,如何安排曾毅,這將是邱老餘生必須做的兩件事,有了這兩件事,邱老的餘生將不會再孤單寂寞了。
評優評模的通知下達之後,中化市局各基層單位很快就把材料報了上來,因爲曾毅要求必須實事求是,這次報上來的評優材料就比往年少了很多,但含金量很高,都是經得住考驗的,又確實優秀的事蹟和人物。
即便如此,曾毅還是對這些評優材料進行了二次篩選,優中選優,最後確定了三份報送省廳參選的材。
在報送省廳之前,曾毅還特地前往基層單位,對這三份材料中的人物和事蹟進行了覈實。這次的評優評模,絕不容許有任何閃失,曾毅和中化市局也經不起任何閃失了,好容易讓中化市局的治安局面剛剛有所扭轉,這時候要是再出什麼閃失,曾毅或許能承受得住,中化市局絕對是承受不住的。
跑去省城養病的龐東海,眼睛時時刻刻都在盯着中化,他不是在養病,而是在尋找一個重新介入市局的機會。
從基層回來,就到了下班的點,曾毅的心情不錯,因爲這三份材料上的人物事蹟完全屬實,中化市局還是有那麼一批勤勤懇懇的優秀警察,這讓曾毅很欣慰。
“汪主任,晚上我請你吃飯!”曾毅突然說到。
汪宏毅吃了一驚,也是有些大喜,跟在曾局長身邊這麼久了,曾局長還是頭一次要請自己吃飯呢,這表示自己和曾局長關係到了一定程度,他道:“怎麼能讓局長您請呢,我請!”
“我請!”曾毅哈哈笑着,不容置疑地講到,他想起了以前在農委工作時那個司機老張家裡開的麪館,道:“不過可不是什麼宴席,就是一碗麪,汪主任別嫌寒酸就行。”
“曾局長請吃的面,那味道肯定是非同一般!”汪宏毅搓搓手,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道:“我是北方人,不怕曾局您笑話,我這個人要是一天不吃麪,渾身都沒力氣!”
“愛吃就好,愛吃就好!”曾毅當下吩咐司機往麪館的方向駛去。
憑着記憶找到地方,麪館還在,司機老張的媳婦一眼就認出了曾毅,很激動,道:“曾主任,您……,不,是曾局長!您怎麼到這裡來了?”
“想起大姐你做的面,這腳就不聽指揮,自己跑上門來了。”曾毅呵呵笑着,道:“怎麼,不歡迎嗎?”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誰不愛聽誇,老張媳婦高興得臉都開了花,連連道:“曾局長喜歡吃,那是我的榮幸,高興還不及呢,怎麼會不歡迎。您坐,喜歡吃什麼,我這就親自給你去做!”
說着,老張媳婦立刻收拾出一張桌子,特意拿出一塊新抹布擦了個乾乾淨淨,把曾毅和汪宏毅讓到座位上,麻利地開了兩瓶冰鎮汽水送過來。
“地方小,還請兩位貴客將就一些!”
老張媳婦笑着放下汽水,就到廚房忙去了,不一會就讓人端出好幾樣涼菜,一邊打電話通知司機老張趕緊到麪館來。
不到十分鐘,司機老張就到了,見到曾毅也是很激動,曾毅臨走並沒有虧待自己的這位司機,老張如今在農委大小也是個領導了。
“曾局長,農委還是在您的領導之下才有活力啊!”司機老張一番寒暄,在桌子前坐下,道:“您這一走,農委都變得冷清了。”
汪宏毅便接了一句,笑着道:“老張,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們市局在曾局的領導下,更有活力!”
司機老張急忙擺手,道:“汪主任,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喜歡在曾局長身邊做事!要不您把我調市局那邊去吧,我還是曾局長開車!”
曾毅笑了笑,道:“吃麪,吃麪!涼了可不好吃!”
司機老張就知道沒機會了,想從市局調到農委容易,但從農委調到市局,卻是非常難,你給農委主任開車,和給市局局長開車,哪個更威風?
不過,曾毅不給司機老張機會,並不是因爲這個,他一個局長,想調個把人還是很容易的,只是司機老張確實歲數大了,曾毅不想他再每天奔波了,現在老張大小是個領導,再過幾年就退休養閒了,這多好啊!
曾毅可不想苛待了曾經爲自己鞍前馬後出力的人。
老張媳婦親自下廚,今天的面做得是色香味齊全,就連天天吃這個面的老張,也都吃了兩大碗,曾毅和汪宏毅更是吃得滿口留香,齊齊誇讚。
吃完飯,天色就黑了,曾毅告別老張,到了路口就讓汪宏毅走了,自己順着路慢慢踱着往回走。
往前走了幾百米,曾毅拐進一條小巷子,準備抄近路回去。
小巷子彎彎曲曲,路邊幾棵老柳樹垂下長長的枝條,樹下黑洞洞的看不清楚。曾毅正往前走,前面一棵樹下突然走出個影子,縮頭縮腦的,低聲道:“曾局長!”
曾毅有些奇怪,往前走了幾步,藉着前面路燈的餘光纔看清楚那人的模樣,當時臉色便沉下去,斥道:“你跟蹤我?”
“曾局長別誤會,我瘦九就是長十個膽子,也絕對不敢跟蹤曾局長您!”那人再往前兩步,身子才完全走出樹下的黑影,正是曾毅上任時突襲夜總會抓住的地頭蛇瘦九。瘦九低聲道:“曾局長,我有重要事情向您彙報,您也知道,我這身份哪能去市局見你。不得已,我才壯着膽子在這裡等您。”
曾毅的臉色這纔好看一些,瘦九是中化市的地頭蛇,他要是去市局找自己,怕是第二天“蛇鼠一窩”的閒話就會傳遍整個中化市,從這點看,瘦九此人還有點頭腦。
“你有什麼事,說吧!”曾毅放緩了語氣。
“曾局長,您看看這個東西!”瘦九伸手從兜裡掏出個東西,四四方方,又非常薄,路燈太暗,也看不出那究竟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