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的心裡,其實多少是有些不安的。
要去見自己的親生母親,她當然不可能毫無感覺,但是那個被自己認定了“死”了5年的母親,現在卻是在b市……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去形容這種感覺,惴惴不安,上飛機之前,顧彥深都沒有親自送她去機場,但是暗中派了不少的人跟隨着她,大概是怕他們的行蹤會被人跟到,子衿上飛機的時候,顧彥深特地回了一趟喬氏。
沒有遇到喬世筠,他只去了自己的辦公室拿了一支筆,是他之前一直都放在這裡的,因爲筆是顧慧敏在他18歲生日的時候送給他的,他一直都很珍惜。
男人骨節分明的長指捏着名貴的鋼筆,在指尖靈活地轉了幾個圈,他這才放入了自己的西裝口袋,毫無留戀地離開了辦公室。
等到他到了停車場的時候,正好看到帶着帽子和墨鏡,全副武裝的喬景蓮,從車子上下來。
…………
兩人沒有想到會這樣碰到,都是一愣。
喬景蓮的情緒明顯是有些不對,顧彥深視線在他的身上掃了一圈,哪怕是他這樣的全副武裝,不過身上的那種氣場,卻是掩蓋不住,所以他還是可以一眼就認出他來。
這會兒看到他的膝蓋上的一塊,被磨破了,還滲着一些血跡,身上的衣服也有些污漬。
“你這是做什麼去了?”
顧彥深蹙眉,率先出聲,他這話問的很是隨意,可是仔細去分辨就能夠察覺出來,他問這話的時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是透着幾分連他自己都不曾發現的“關懷”。
一個哥哥,對於一個弟弟的關懷。
顧彥深自己的確是不知道的,也從未仔細想過,他一開始,從英國回來,是抱着一份怎麼樣的心態回來的?
他那時候想着,喬氏所有的一切,原本就應該是屬於自己的,喬景蓮這樣的紈絝少爺,或許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對手,但是他也同樣不會對他手下留情,可是回來之後,等到他是真正的接觸到了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的時候,而並不是從那些冷硬的雜誌上面看到關於他的一切,他似乎也慢慢地體會到——他好像並不是自己記憶之中,所認爲的那種人。
而子衿的存在,纔是他們之間,所有的關係的一個大轉折。
喬景蓮看到顧彥深,有些意外,他環顧了一圈四周圍,看到不遠處的那個攝像頭,眸光一閃,不由分說就捏緊了拳頭,快速地朝着顧彥深的臉上,就狠狠落下去一拳——
顧彥深,“…………”
喬景蓮就算是真的和他打架,也未必會是他的對手,但是這會兒他出手的動作實在是有些快,讓他整個人控制不住地往後一仰,電梯的雙門正好緩緩打開,他整個人也順勢朝後踉蹌了幾步,身子剛一抵在了電梯壁上,喬景蓮氣勢洶洶地再度逼上來——
男人的雙手狠狠地攥着顧彥深的衣領,咬牙切齒地又是一拳落下去,這一次,顧彥深自然不會乖乖捱打,伸手就一把摁住他的拳頭,他蹙眉,語氣不耐,“你幹什麼?”
“顧彥深,我打的就是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幹了什麼好事!”
喬景蓮惡狠狠地低吼,電梯的雙門就在他的背後緩緩關上,他一手用力地摁着顧彥深,一手摺回去,按了電梯的數字鍵,28層,在電梯上升的過程中,因爲並不是專用電梯,裡面同樣也有攝像頭,喬景蓮的背影完全擋在了顧彥深的面前,他捏緊了拳頭,就和顧彥深廝打在一起,只聽到他憤怒的聲音,一直都在說,“你自己和老頭子不合,你就想挑撥我和他之間的關係,你之前給我的那個地址,我已經去看過了,什麼都沒有!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這個卑鄙小人!我一定不會就這麼放過你的!你該打!”
顧彥深一言不發,深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喬景蓮那一張一合的薄脣,等到他吼完之後,那薄脣還在慢慢地掀動着,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他沒有出聲,眸子危險地眯起來,等電梯到了28層的時候,他陡然捏緊了拳頭,反手就朝着喬景蓮的臉上,一拳過去——
“唔……”
喬景蓮以爲他不會還手,卻不想他最後關頭還給了自己一拳頭,他只覺得鼻子一陣痠痛,然後就有鮮紅色的液體滑下來,他伸手一擦,還準備還手,顧彥深就把自己的拳頭橫在了他的面前,男人薄脣一勾,冷嗤一聲,“你知道你不是我的對手,怎麼,還想嚐嚐我拳頭的味道?”
“顧彥深,你——”
“你們兩人在幹什麼?!”
…………
顧彥深緩緩地擡起頭來,喬景蓮也一併轉過身去,電梯門口站着的喬世筠,讓兩人似乎都非常有“默契”地愣了一下。
喬世筠的視線先是停在了喬景蓮的身上,眸光深了淺,淺了深,視線落到了他的褲腿上,然後才慢慢地移到了顧彥深的身上。
“怎麼,在公司都還這麼不注重自己的形象?要打架就給我滾到外面去打架,喬氏現在還是我做主的,你們有沒有一點分寸?”
喬世筠沉沉的嗓音,語氣似乎沒有多少起伏,但是每一個字卻都是凌厲。
喬景蓮哼了一聲,什麼都沒有話,伸手抹了一把自己鼻子上的鮮血,一把推開了顧彥深,就走出了電梯,朝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喬世筠見他走了,張嘴就喊了一聲,“站住,景蓮,我話還沒有說完,你去哪兒?”
喬景蓮腳步一頓。
“你穿成這樣是去做什麼了?還有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我去哪兒需要和誰報備?至於我身上的傷——”他冷哼了一聲,斜睨了一眼顧彥深,“你不是應該問問你另外一個兒子麼?”
…………
喬景蓮捂着自己受傷的腿就走進了辦公室,顧彥深從頭到尾也沒有多說什麼,喬世筠這個時候才重新將視線放在了他的身上,大概是剛剛被喬景蓮莫名其妙打了一拳,他臉上也有紅紅的一塊,有些腫。
“彥深,你這又是何必?你覺得你這樣做,能有什麼好處?”
“你說呢?”
顧彥深很快就接話,他修長的手指,姿態隨意地撥了撥自己的襯衣袖口,看着喬世筠的眼神,似笑非笑,“這樣的問題,你何必多此一舉來問我?”
喬世筠被他反將了一軍,又想起了這段時間,自己因爲那幾棟樓,搞得焦頭爛額的,臉上的表情很明顯起了變化,他冷哼了一聲,“我知道你要對付我,那幾棟樓就是你動的手腳,不過彥深,你不要忘記了,你到底是我喬世筠的兒子,你不想承認,那你身上流着的一半的血,也是我喬世筠給你的!你別以爲,你的那點小伎倆還能夠讓我跌落谷底,我現在還給你幾分面子,不想讓你輸的太難看,但是你再這樣,別怪我現在沒有提醒你——到時候你或許就不能站在我面前,這麼肆無忌憚和我說話了!想想你的母親!”
話說的這麼難聽,顧彥深也不過就是淡淡一笑,他退回到了電梯裡,伸手按下b2層的時候,雲淡風輕地對着電梯門外的喬世筠說:“當然也不一定會站着和你說話,也許是坐在某個位置上,和你說話。”
“…………”
電梯雙門一關上,喬世筠的臉色就再也繃不住,他伸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氣息有些凌亂,過了幾分鐘,才慢慢地平息下來,他經過喬景蓮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刻意頓了頓,最後才若無其事地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這頭,喬景蓮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撥了一下百葉窗的簾子,外面已經空無一人,他倒抽了一口涼氣,拿着紙巾捂着自己的鼻子。
可惡的顧彥深,下手倒真是一點都不輕,他剛剛明明是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才落下去的拳頭,他倒是好。
…………
喬景蓮剛剛的確是故意對着顧彥深落下去的拳頭。
他也是百般無奈,沒有想到會在電梯門口遇到顧彥深,正好讓他順杆而下。
他是跟蹤喬世筠到了那個公寓,結果他爬了水管,才知道,到了6層,都不見一個人,所有的房間他都已經透過窗口看過,那棟樓根本就沒有人住,不過在4層的一個房間裡明顯是有人住過,只是他去的時候,裡面是空無一人,當時他並沒有進去房間,也沒有能力爬進去,等到他下來的時候,他才發現,那一棟公寓樓的最頂層,裝着一個攝像頭,他剛剛在最下面,並沒有發現,這會兒爬上來纔看到,當下喬景蓮就已經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
如果有攝像頭,那麼自己剛剛所有的舉動必定是被拍了下來,所以他上來,什麼人都沒有看到,也有了最好的解釋。
他當下連忙翻牆出去,回到自己車子上的時候,他同時也發現,喬世筠的那輛車子早就已經不在。
喬景蓮知道,自己太大意了,所以已經被發現了,他現在這個樣子,要是回去,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那肯定是不行的,自己的父親是個怎麼樣的人,他一清二楚,所以他百般無奈之下,只能來了喬氏,卻不想碰到了顧彥深。
當時他腦袋一轉,就想着——如果真的露陷了,那麼不如順水推舟,把所有的問題都丟給顧彥深。
反正他已經和老頭子鬧翻,這個時候,他如果把一切都推到了他的頭上,自己才能躲過一劫。
…………
喬景蓮捏緊了自己掌心之中的紙巾,直接丟在了垃圾桶裡,他撐開雙手,深靠在大班椅上,腦袋亂糟糟的,說不出的滋味兒。
似乎是有太多的事情,漸漸的偏離了自己預期的軌道,所有的一切都在走偏,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胸口的地方,是刺刺的疼着,不知道剛剛那一幕,喬世筠會不會相信,可是不管他信不信,對於喬景蓮來說,突然認清了這個——自己認定了20多年的親生父親的真面目,他還是接受不了。
是很接受不了。
爲什麼會這樣?
他是真的,寧可顧彥深撒謊騙了自己,可是擺在自己面前的太多若隱若現的事實,又在清楚地告訴自己——不是。
事實是如何的,還是需要他自己去調查清楚。
他這20幾年的人生,就算談不上真正的無憂無慮,也從來都不會去想這些,更不需要和任何人費勁腦汁的周.旋,可是現在,他知道,自己要裝成一個被騙的人,然後和自己的親生父親,周.旋下去……
手機滴一聲,有短信進來,他捏了捏自己還在隱隱作痛的鼻子,拿過手機,看了一眼,陌生的號碼,上面只有3個字——
不用謝。
他勾了勾脣,冷冷的嗤笑了一聲,揚手就將手機丟在了大班桌上,大概過了5分鐘,他又重新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電話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他想了想,又發了一條短信過去——
我在老地方等你。
…………
子衿一下飛機,b市這邊,顧彥深就已經安排好了人,過來接她。
酒店也都已經準備好,因爲她過來的時候,身份都已經不是她本人的,酒店安排入住的,也並非是她申子衿的名字,不過顧彥深都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她一路都是通行無阻。
她來的時候,也特對給自己武裝了一番,這會兒到了酒店,還是墨鏡大帽子,身上還帶着圍巾,這個季節的b市,倒是可以穿一件風衣,子衿安排好了一切的手續之後,站在電梯口,她看着那個紅色的數字鍵在一閃一閃的,整個人猛然一顫,就像是看到了惡魔的眼睛,嚇得倒退了兩步。
邊上跟着兩個黑衣男人,是顧彥深找來的保鏢,她之前出了那麼多的事情,這次她一個人孤身前往b市,顧彥深是把所有的一切安全問題都已考慮到了,自然是一絲一毫都不會有漏洞。
兩個男人寸步不離地守着子衿,這會兒見她人晃動了一下,其中一個連忙上前,卻是不敢伸手去碰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申小姐,您沒事吧?”
“…………”
子衿吃力地嚥了嚥唾液,她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冰涼的,那種感覺,太可怕的,光是看着電梯,她就有一種深切的恐懼襲上來,讓她控制不住地手腳冰涼,發抖,連同呼吸都有些急促。
她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她之前在電梯裡,被恐懼滲透了每一根神經,她是在電梯裡面失去了自己的寶寶,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好像一直都很怕黑,晚上睡覺的時候,都要顧彥深抱着自己,還要把*頭的夜燈打開。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走出那一片陰霾的,因爲她這段時間一直都在家裡,一直都在顧彥深的身邊,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的問題了,但是現在看着電梯,她竟然會有這種崩潰的念頭。
“……申小姐?申小姐,您沒事吧?申小姐……”
她一直都不出聲,邊上的保鏢馬上就緊張起來,因爲她戴着墨鏡的關係,也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這會兒喊了她兩聲,才見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說話的時候,嗓音明顯是有些顫抖。
“……我、我沒事。”
子衿深吸了兩口氣,正好電梯叮一聲,到了底層,雙門緩緩打開,裡面出來3個人,爲首的是個男人,衣冠楚楚,臉上亦是架着一副黑超,男人雙手插着西褲口袋,整個人都透出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他身後跟着的兩個人,臉上也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電梯門一開,爲首的男人就直接出來,經過子衿身邊的時候,他沒有片刻的停頓,出了電梯就朝着大廳走去。
子衿這個時候,根本就沒有心思去看別人,電梯來了,她覺得自己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有些恐懼,她始終都是要去克服的,她擡腿,朝着電梯裡走去,光潔的電梯壁面倒影出自己的影子,哪怕是被墨鏡和帽子圍巾遮住了臉上大部分的表情,可是子衿還是可以看得出來,那鏡子裡的自己,臉色是有多麼的蒼白。
兩個保鏢很快也跟着進來。
其中一個按下了18層,子衿隔着墨鏡鏡片看着那電梯的雙門緩緩關上,一顆心一點一點地提上來,那種無法喘息的感覺,就像是兇猛的潮水一樣,撲向她,根本就控制不了,她蒼白的脣瓣剛一動,外面忽然橫進來一隻手——
剛要緊閉的雙門重新打開,外面的光線似乎又進來,子衿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
進來的,卻是剛剛出去的那3個人,大概是見電梯裡有人,爲首的男人蹙了蹙眉,然後才側身對一旁的兩個男人說:“你們去車子裡等我,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他說的是日語,子衿的英文還是不錯的,日語就馬馬虎虎了,因爲當年她在英國上學的時候,有一個日本的同學,那時候倒是和她學了幾句日語,也都是一些很基本的口語,這個男人說話的時候語速很快,加上她現在的精神狀態太緊張,聽的不是太清楚。
她也沒有放在心上,嬌小的身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脊背就抵在了電梯的壁面上。
男人一進來,旁若無人的站在最前面,他大概也是去18層的,直接按了關門鍵,電梯的雙門終於再度緩緩關上。
那種黑暗到讓人窒息的感覺又來了,子衿眼睜睜看着那電梯雙門關上,“砰”一聲,很輕微的聲響,在她聽來,卻好像是天崩地裂了一樣。
她以爲自己不至於會害怕到這樣,但是那種恐懼,就像是潛意識的,從腳底直竄上來,讓她根本就牴觸不了,她開始呼吸困難,脊背上滲出來的,都是冷汗,整個人都開始抽搐,雙腿發軟,就像是有人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一樣,是真的不能呼吸,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忍不住,伸手啪一聲,就重重地摁在了電梯的壁面上,那柔軟的身軀再也控制不住,緩緩地下沉,就像是讓她沉入了一個黑暗的,看不到任何光明的世界裡,她想要叫救命,可是就是喊不出來,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
這麼大的動靜,電梯裡的其他3個人,自然是感覺到了。
兩個黑衣保鏢嚇得臉色都白了,他們很清楚,這個女人的重要性,真的是一個頭發都不能讓她少,這會兒她突然這樣子,兩人見過大場面的,卻也嚇得魂都沒有了,連忙蹲下去,想要去扶她,也顧不上碰不碰得了了,其中一個就叫着她的名字——
“申小姐,申小姐你怎麼樣了?申小姐你怎麼回事?申小姐?”
“…………”
子衿想要說,快點讓她出去,她受不了了,這種黑暗,好可怕,她很怕,四面八方都像是有無數的野獸撲上來一樣,撕咬着她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她覺得疼,又不能呼吸,還沒有力氣說話……
誰來救救她——
顧彥深,彥深,你在哪裡……
…………
“……申小姐,申小姐你怎麼樣了?”
“…………”
場面一時有些恐懼,那兩個保鏢,讓他們打架保護人是不在話下,但是這種情況,大概誰都沒有遇到過,一時束手無策,只是叫着子衿,一直都重複着問她怎麼樣了。
“……這位小姐是不是有幽閉恐懼症?”
一直都站在一旁的男人,忽然出聲,他這會兒說的是中文,居高臨下地看着已經倒在地上的子衿,兩條鋒利的眉宇微微蹙着。
他一邊說着,一邊提了提自己的西褲,蹲下身來,伸出去的手,似乎是猶豫了一下,兩個保鏢自然是不讓,其中一個已經攔在了子衿的面前,男人輕笑了一聲,才說:“如果她有幽閉恐懼症,你們要帶她出去,我幫她看一下,讓開,會出人命的。”
他伸手一推,看似平淡的動作,力道卻是不小,那骨節分明的長指很快就落在了子衿的眼鏡上,男人直接取下,一張清秀又透着幾分柔軟的臉頰,這會兒表情痛苦,呼吸困難,臉上更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卻是讓這個男人所有的動作,倏然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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