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3章

耍狠

有一種戰慄從脣尖沿着脖頸慢慢流淌,最後蔓延至脊背,不似受驚時的只刺激心臟,也不似寒風拂過時的留於表皮,而是兩者兼有,在毛孔打開的下一瞬,心臟倏地彈躍,脊背隨之僵硬。

腦後的大掌用力扣壓,孫回屏息瞠目,一開始只是柔軟的觸碰和碾磨,後來只覺陌生的舌尖在輕輕掃着她,時而拂探脣瓣,時而強攻脣縫,嗆人的煙味在觸碰中融化,最後停留在對甜味最敏感的舌尖,孫回終於一顫,迅速躲避,喉嚨裡發出一聲悶悶的低哼,下蹲的雙腿抖了抖,她忽的一屁股倒了下來,“嗷”一聲皺起了眉頭。

何洲眼疾手快地摟住她,忍不住一笑,貼在她臉頰上的手又輕輕撫了撫,菸絲順風飄來,孫回扭頭低咳,腰上一緊,她被何洲半抱着站了起來。

孫回惱羞成怒,奮力掙扎,壓低聲音吼道:“你佔我便宜!你放開我!”腰上的胳膊掙不開,她又伸出爪子,五指大張着去推他的頭。

何洲迅速一偏,空出一隻手抓住她的雙腕,含笑道:“別鬧,我不佔你便宜了,跟我回去!”

孫回紅着雙眼又要掙扎,卻見對面旅館裡的人陸陸續續往外走,聲音也愈發清晰了,孫父也跟着走了出來,嘴上叼着煙,同鄰居商量一起去棋牌室,孫回立時往何洲的身後躲了躲。

何洲順勢牽住她的手,又拎起地上的行李,拽了幾下,孫回終於乖乖垂頭跟上,他們向西,孫父向東,穿過馬路往這頭走來,在還差十幾步距離的時候,何洲將孫回一摟,快步前行,只餘孫父的聲音遙遙傳來:“……風頭不行,試試看,今天贏他個屁滾尿流!”

最後聲音漸散,何洲重新牽起她的手,走在前面低聲道:“不用擔心,也別害怕!”

短短八個字,讓孫迴心頭微顫。

面前的人又高又壯,講話時聲音低沉,吐氣間煙味瀰漫,明明總是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裡,卻總給人強勁的壓迫感。孫回剛剛遭這人輕薄,怎麼可能不擔心不害怕,可一低頭,她的手被對方緊緊裹住,密不透風,彷彿一絲空氣都滲不進去,這麼大的一隻手,能牢牢護着她。

偌大的一個南江市,現在只有他還記得“回回”,孫回眨眨眼,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忽然手上微緊,何洲又加了幾分力道,只是他一直沒有轉頭,孫回淚眼朦朧地盯着他的脖子,從熟悉的街道穿到了另一條馬路,走了大半個小時才停下腳步,眼淚終於逼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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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洲在一棟老舊居民樓裡租下了一間兩室一廳。

居民樓背後不遠處是已拆遷完的一片住宅,汽車北站擴建,佔用面積大,據說還有幾處地方也可能規劃到拆遷範圍內,不過具體動向政府並未透露。

兩室一廳裝潢簡單,與孫家類似,都是十幾年前時興的裝修,縫隙極大的藍白色瓷磚地板,寶藍色鏡面天花板,水晶吊燈,木質沙發,餐桌後頭的牆壁上鑿出了一個正方形的置物空間,上頭可以放牙籤和紙巾。

何洲說道:“我前幾天剛租下這裡,出門就有公交站,去哪兒都方便!”

孫回四顧一圈,癡張着嘴警惕地挪了挪腳,與何洲保持幾分距離,又盯着他腳邊的行李,斟酌道:“我……我還是住旅館吧!”

何洲一句話就讓孫回啞口無言,“之前的住宿費,禮拜天兩百三,工作日一百八,你一共住了四天!”

孫回背過手,掰着指頭算了算加減,四天就花了七百七十塊,她這一週省吃儉用,到頭來也只存下了孫迪給她的一千塊。

孫回急得心痛,她已經能想象到自己彈盡糧絕、流落街頭的畫面,她不想做賣火柴的小女孩啊!

孫回嘟囔道:“我……”

何洲似乎猜到她要說什麼,打斷道:“錢不是這麼容易賺的,你要是逞強,只能吃饅頭榨菜!”

孫回苦惱腹誹,莫名其妙地想到他之前那些動聽的話,這會兒倒是變了樣子,兇巴巴地吼人。

纔想着,卻見何洲跨前一步,低頭看向她,“我也不可能讓你走,怎麼,江兵是好人,我就是壞人?”

她可以三更半夜跟江兵回來,主動要求留宿在那種破地方,卻在見到環境比那裡好百倍的屋子時往後退步,好像他隨時都會撲上來似的,何洲沉了臉,抿脣不悅。

到底還是怕嚇着孫回,頓了頓何洲又儘量和顏悅色:“別胡思亂想,今天早點兒休息!”他遞給孫回一串鑰匙,同時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主臥給你,房間鑰匙我沒有,要是不放心,你晚上就用櫃子堵住房門,這裡是二樓,你喊救命也有人聽得見!”

他只是隨口說說,誰想孫回竟然當真了。

孫回不想流落街頭,她也不得不承認何洲貌似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於是她爲了讓自己更信任何洲,將主臥裡的兩個牀頭櫃全部推到了門背後,又把自己的行李放上去增加重量,這才舒了口氣,倒頭就呼呼大睡。

何洲站在她的房門口聽了半天,又是好笑又是惱怒,本想叫她出來洗洗再睡,想了想還是作罷。

今晚他應該會做一場美夢,從春天就開始肖想的小傢伙此刻近在咫尺,何洲脣角掛笑,枕着胳膊回想先前蹲在路邊的畫面。

不過孫回沒讓他美太久,正在迷迷糊糊入睡前夕,何洲又被一陣推傢俱的聲音吵醒了。

他特意在臥室門上裝了貓眼,這會兒起身往外張望,正見孫回抱着睡衣,躡手躡腳地走進洗手間,水龍頭似乎開得很小,深怕驚動他。

何洲又在門背後站了半個小時,直到穿着睡衣的孫回再一次偷偷摸摸走出衛生間,他才轉過身,走了幾步他覺得有些不對頭,又折返了。

果然看到了有趣的畫面,孫回抓耳撓腮,在茶几邊蹲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打開冰箱,鑽進半截身子搗鼓一陣,終於捧出了一盒小蛋糕。

只聽她嘀咕道:“發財了啊,居然有蛋糕!”

何洲笑了笑,抵着木門,看她一口一口偷吃蛋糕,偶爾還做賊心虛似的朝他這裡探頭探腦。

第二天孫回見何洲沒發現冰箱裡有丟東西,輕輕鬆了口氣。

昨晚事出突然,她沒有想仔細,天未亮的時候她醒了過來,將事情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

孫父的脾氣她自然瞭解,先不說出了那天的事情,光是他在派出所裡蹲了十天,將氣全撒在她的身上,她就不能在這個風口浪尖回去捱揍。

她也不可能去投靠同學,交好的那幾人暑假都去旅遊了。

孫回撥撥嘴脣,偷偷打量何洲的背影,不由想起昨晚的那一吻,她垂下頭,皺緊臉,苦惱萬分,過了一會兒她又覺得淒涼,彷彿一夕之間流離失所,她的心臟又抽了抽。

於是接下來她沒了胃口,何洲端出熱氣騰騰的白粥,孫回碰也不碰。

何洲道:“吃一點兒,待會兒我出去一趟,你自己乖乖呆着。”

兩人也不提其他的事情,一切都在默認中進行。

孫回坐不住,窩在客廳裡看了一會兒電視,她就跑了出去,也沒有什麼目的地,腦中天馬行空,望望拆遷工地,瞧瞧路邊小攤,今天是暑假第一天,她不知道接下去的日子該怎麼辦。

走着走着,街道又變得熟悉,這次孫回躲遠了一些,藏在兩間房中間的空隙裡,一直盯着自家旅館,可惜白天有反光,隔着玻璃門,什麼都看不清。

何洲從恆福傢俱公司裡回來,拎着午飯喊“回回”,喊了兩遍不見人迴應,他立刻跑進臥室和衛生間裡張望,最後他返回客廳,拿起沙發角落裡那部孫回的手機,想了想,他重新出了門。

孫回又想了很多,一會兒想爸爸一會兒想媽媽,也想到了江兵和譚東年,可她始終沒有想孫迪,正想得投入,突然聽見一道低沉沉的聲音:“回家了!”

孫回一怔,慢慢轉過頭,正見何洲走過來,牽起她的手,一言不發地帶着她往回走,孫回乖乖跟上。

接下來幾天似乎是在循環重播,何洲白天出門,回來時家裡空空蕩蕩,他放下食物去旅館附近,總能看見縮在某個角落裡的孫回,然後一聲不吭的把她帶回去。

孫回也變得沉默寡言,飯量下降,吃幾口就放下筷子,短短几天立刻消瘦下來,再也不用擔心脹鼓鼓的肚皮被人看見了。

有時候何洲牽着她回家,指着路邊的小吃問她要吃什麼,頭幾次孫回一聲不吭,後來她也會指着燒烤攤,看一眼何洲,然後縮回手指,不一會兒就見何洲塞給她滿滿兩盒燒烤。

孫回吃燒烤的時候何洲會將她的頭髮捋到耳後,起先孫回會躲一躲,尤其是何洲揪她耳朵的時候她會虎着臉凶神惡煞地盯着他,無奈何洲樂此不疲,總愛在她吃東西的時候逗她,孫回咬牙切齒也沒用。

連續五天孫回都過着這樣的日子,與何洲的交流不足二十句,簡直成了翻版何洲,酷勁兒十足。

孫回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又看看窗外的月亮,摸着自己扁扁的肚皮感嘆,五天了,爸爸媽媽還是沒有給她打電話。

她趿着拖鞋,推開傢俱跑到客廳,一邊擦眼淚一邊找吃的,還沒有找到,就見何洲的房門開了,對她的眼淚視若無睹,淡淡問道:“要吃東西?”

孫回淚眼朦朧地盯着他,心臟似在被鐵絲拉扯,她哽咽道:“不要!”

“那你要什麼?”

孫回脫口:“要月亮!”又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使勁兒忍住眼淚。

何洲蹙眉站在原地,杵了半響竟打開大門徑自出去了。

孫回愣了愣,看了會兒緊闔的大門,忽感陣陣寒風吹來,冰天雪地只剩下了她一人。

何洲也嫌棄她了,孫回咬緊嘴脣哭了出來,抱緊胳膊顫顫發抖,到最後也沒聽見大門再次開啓的聲音。

面前突然遞來一部手機,眼淚倏地落在屏幕上,孫回猛地擡頭,用力擦了一下眼睛,扭過頭看向面無表情的何洲,又回頭看了看手機,眨了幾下眼纔看清屏幕上的畫面。

大拇指和食指正拿着一顆明晃晃的月亮,她不可思議。

只見何洲將手機塞給她,一手摟住她的肩膀,一手抹去她滿臉的淚痕,抹到最後輕輕擡起她的下巴,低聲道:“這都五天了,乖乖跟我不好麼?”

說着,他輕輕貼上孫回的嘴角,見她傻愣愣的,他又捧起她的臉,細細品嚐起來。

孫迴心跳如鼓,“嘭嘭嘭”,耳邊只有心臟躍動的聲音。

地板上涼颼颼的,她只覺得何洲越抱越緊,脣上的力道漸漸加重,在舌頭即將攻進來的那刻,孫回悶哼一聲偏過頭,帶着哭音低語:“我就知道你要佔我便宜……”

何洲一笑,吻上她的臉頰,又往她的脣上連嘬三口,最後將她攏進懷裡,情不自禁道:“回回,別想你爸媽,別想別人,光想着我,嗯?”

孫回悶在他的胸口一言不發,過了許久,何洲動了動,她才悶聲開口:“你要佔我便宜!”

“你繼續拿牀頭櫃頂着門!”說罷,他再次吻了下去,滿滿愛憐無處訴說。

彼時譚東年正從公司出來,十分鐘前譚父打來電話,離婚的事情終於傳到了他的耳邊,他只說了三個字,“好,好,好”,譚東年冷笑,開着車往別墅行駛。

等紅燈的時候他敲了敲方向盤,忍不住拿出手機,撥通了孫回的電話,開場白已經想好,就問她期末考怎麼樣,可電話響了許久也遲遲無人接聽。

何洲怪孫回吻得不專心,捧住她的臉不讓她動,孫回“唔唔”叫着,焦急萬分,何洲索性空出一隻手拿過她的電話,好似孫回肚裡的蛔蟲,瞥了一眼屏幕說:“不是你爸媽!”

手機一甩,繼續抱緊她吻住,到後來又抱着她坐到了沙發上看電視,偶爾低頭親她一口,孫回面紅耳赤,甩着肩膀反抗,嘴裡含着蛋糕口齒不清,何洲聽了好半天才聽懂,孫回在說:“別當我好欺負,別想佔我其他的便宜!”

何洲忍俊不禁,抱緊她悶笑不斷。

那張照片在第二天被孫回研究出來了,不就是錯位拍攝嘛,孫回覺得自己受騙了,先是在無家可歸的時候被何洲騙回來,又被他投機取巧的手段給騙得……唔,打啵打了好半天。

孫回鬱悶了,哼哼唧唧地攪拌着小餛飩——何洲特意給她買的早餐。

最後她擼了擼沒有袖子的胳膊決定,她要自食其力,打工賺錢。

何洲對此沒有異議,還好心替她介紹工作,工作地點熟悉無比,工作夥伴無比熟悉。

孫回張着嘴站在東英網吧門口,聽何洲道:“我網管不做了,這裡缺人,我跟老闆打過招呼了,你就在這兒做,一個月兩千塊。”

走進網吧裡面,利敏馬上狠狠瞪向孫回,孫回不甘示弱地回以刀眼,何洲拉住她,把她塞進櫃檯裡,又招呼利敏去一邊說話。

暑假裡網吧的生意最熱鬧,不過早晨九點,就已人滿爲患。何洲說道:“你教教她,就幫她打發打發時間,別欺負她了!”

利敏氣道:“她不欺負我就好了!”

何洲一笑,又說道:“還有,幫我留意她的電話,看着她別讓她跑了,要是有誰找她,記得馬上跟我說!”

何洲不得不防,這不,市中心裡正有人在找孫回。

孫回拒接譚東年的電話,譚東年氣笑了,又想她頂多被罵兩句,難不成她父母還能剁了她不成!

誰想打聽回來的消息卻讓他不敢置信,“孫小姐從學校回來後一直沒回家,他父母似乎也沒找過她。”

譚東年不言不語,面色漸漸下沉。

這會兒何洲已經返回汽車北站,繞着拆遷場地和還沒開始擴建的北站轉了一圈。最近總有各種各樣的消息傳出,比如還會拆哪裡,以後哪裡還會升值,許多房地產商已將目光鎖定此處,只是現在所有人都似無頭蒼蠅,誰都不知道該把賭注下在哪裡。

何洲咬着香菸,眯眼轉了兩圈,又拍了幾張照片。

最關鍵的地方在於新的出站口,新的出站口朝向哪個方向,哪個方向的房價就會上漲,最後何洲走到孫家旅館附近,冷笑一聲,撥通了黃毛的手機,“第二個忙!”

黃毛默唸了一聲“哎喲我去”,這明明是第四個忙,他挺胸擡頭,正色道:“行,洲哥你說!”

何洲道:“打聽一下孫家旅館的房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