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桑, 你在屋裡麼?”
辛楚端着藥盤站在芸桑廂房外輕輕叩門:“我方纔聽蝶兒說你的衣襟上有血跡,是哪裡跌傷了麼?”
“我沒事的楚楚!”
芸桑剛剛避開她們溜了回來,不想被蝶兒撞見她胳膊上的血跡, 肯定是方纔扶着那男人的時候沾染上的, 卻嚇得蝶桑險些沒尖叫出來。
“我的傷口不重, 已經上過藥了, 只是我有些累, 想睡了……”
“哦……”辛楚半信半疑地應道:“既然你沒事那我們就放心了,需要我給你上藥就喊我,我陪着蝶兒去嗑嗑瓜子, 你早些睡,小心碰着傷口。”
“我知道的, 謝謝你楚楚。”
聽着辛楚的腳步聲遠了, 芸桑長吁了一口氣, 躲進浴桶裡好好洗掉身上的血跡。今夜遇見的那個男人着實太過詭異,自己絕不能再遇見他, 否則一定會解釋不清。
晨曦還未穿朱戶,蝶桑便興奮地起牀叩着辛楚的房門:“楚楚姐姐!楚楚姐姐!快起牀了,各國使節都來觀禮了,咱們快出來看啊!”
待辛楚梳洗好與姐妹兩個站在客棧二樓的露臺上,見着成羣結隊的各國使團都紛紛駕着馬乘着龍輦正在城中穿行。一時間城中百姓紛紛站在街道兩側湊着熱鬧歡呼迎接, 將王都的氣氛推向最高峰。
“姐姐你看!那應當是楚楚姐姐的國家麼?”
芸桑跟辛楚順着蝶桑的手指望去, 見着是一隊舉着藍幡的人馬正在向這邊徐徐靠近, 旗子上紋着大大的“南”字。
辛楚望着那旗幡微微搖頭:“南溪國只是個由月族建立起來的小國, 早已經名存實亡, 隸屬翼國了。它如今的皇帝,是原本村落裡的族長。如若我還有什麼親人留在族裡, 也應當早就變爲了臣服於翼國的傀儡。”
蝶桑一心盼着見見大國使團隊伍,幾個小國的隊伍過去,終於是興奮的嚷嚷起來:“姐姐們快看,那不是咱們藥王谷山後面的曄國麼?快瞧快瞧!說不定吶,楚楚姐姐你還能找見你的親人呢!”
辛楚側頭,瞥見那高懸着“曄”字旗幡的馬隊而來,後面就緊跟着曄國皇帝的金輦。
“北方跟南國講究的就是不一樣!咱們那邊還是看着更加宏偉莊重,不像這邊都是些鳥呀雀呀的圖騰,一條龍就把他們震懾住了。”蝶桑興奮地拉着小北的肩膀低語:“小北哥你瞧,咱們北方的男子也比他們這裡的人英俊多了!”
蒲昭蒲箭騎着馬領頭在前,不時警覺的打量着四下有無刺客。沈翊慢慢升起步輦內的帳簾,看見滿城的老百姓紛紛出動迎接,便淡淡地揮手示好。
“啊!快看!那就是曄國的皇帝麼?”
蝶桑扯扯辛楚的腕子:“楚楚姐姐快看呀,他生得真好看,我還是第一次見呢!他還向咱們揮手呢,真是親切!”
辛楚默默望着輦中的男人,兩隻手輕輕交握起來。即使離着這樣遠,看見他的時候心底也會有一種莫名的難過。那一夜在湖中,他深深的噙着淚抱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喚着“珞兒”……他的氣息是那麼濃,手臂是那麼熱烈……似乎都變成了她的夢魘。
車轍而過,獵獵迴風。沈翊遙望着客棧上歡呼的人羣,一眼便捕捉到那纖纖白衣的女子。他望着她,當步輦經過,向她深深露出個專屬的微笑。
辛楚緊緊捏着欄杆,凝着漸漸靠近的馬車,雖隔着層層護衛的侍從,還是知道那抹笑容只爲她露出。四目相對,她生怕自己會膽怯地低下頭,卻見他勾了脣之後便回過頭去謙謙有禮地向翼國的民衆示意。
她該慶幸他沒有讓她爲難纔是,爲什麼會有些失落呢?
“哎呀!過去了!怎麼走的這麼快?”
蝶桑怏怏地嘟嘴:“這皇帝笑起來真是迷人,可惜了就一瞬而已。”
辛楚笑笑拍拍她的肩膀,輕輕轉過身回屋去了。芸桑見她回去,也跟在她身後,“楚楚……等一下你要與我一同入宮麼?明日便是嘉禮的預演,你也該試試看喜服合不合身。”
見她低頭不語,芸桑雖然心中酸楚,還是笑着挽着她道:“不然你要在候月客棧出嫁麼?豈不是會被人覺得新娘孃的出身不好。”
“我本就沒有什麼出身,又何懼人家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芸桑懊悔地咬脣:“我是覺得王后要有母儀天下的風範,不要被人說笑了……”
“沒有,你說的很對。”辛楚無礙地一笑:“新君登基,每一項都要小心着不能被人落下話柄,我與你入宮去就是。”
芸桑寬慰地點點頭:“你想通了也好,既然留下了,就相信他能帶給你幸福。該走的是我,我會回去跟師父說,讓他知道的。”
“各國的使節也都會住在宮中麼?”
辛楚突然一問,讓芸桑頗爲疑惑,卻也道:“應當是罷,宮中有專門爲迎接使節設下的府邸聚集區,他們應當都會住在那裡。”
她低下頭去細想什麼,芸桑猜不出,估量一下時辰道:“使節一安頓好,接人的轎子應當要到了。我回醫所去收拾一下,順便幫你試試禮服。”
“好。”辛楚點頭應允。
知曉辛楚懷着心事,自己也不便打探,芸桑挽着她回屋,卻突然覺得背後的人羣中總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可是回頭一望卻又什麼都沒看到。不免覺得自己杞人憂天,但就是放心不下。
才一下馬車,面對着着瓊樓玉宇,頭疼的毛病就開始蠢蠢欲動了。司慕揚派來侍奉的宮娥早早就等候在宮外,見了她們下了馬車便前來指引向後宮而去。
芸桑要回醫所去收點行裝,便先行告辭。辛楚獨自跟隨着宮娥在偌大的宮闈間穿行往來,要去皇后嘉禮前的側殿。
腳步一點點踏在地磚上,不知怎的,相似的場景一遍遍在腦海中浮現。難道她以前真的來過這宮中麼?可是西王的府邸纔剛剛翻修成皇宮,她又怎會來過呢?
難不成……自己與那個“珞兒”當真的是同一個人?自己懼怕這裡,是因爲曾經就做過一個不成功的皇后麼?
“請您先行在此等候,殿下吩咐過馬上就會過來。”
不知何時宮娥已經帶她停在一處殿前,躬身行禮而下。辛楚顧盼一遭這別緻的小殿,四周環繞着葡萄藤蔓,屋前甚至還種下了些許薄荷草跟金銀花。
慕揚果真爲了她準備了很多,這讓她心中一暖,對皇宮的恐懼感便消除了許多。只是約莫半個時辰過去,還不見有人來,她索性提了裙襬走進殿去。
雖然嘉禮前只是暫住在這裡幾晚而已,可是一見這殿中的裝扮,卻是紅綢漫天,金碧輝煌。鳳冠與喜服規規整整擺放着一旁,似乎靜靜等待着她的召喚。
桌案上擺着的鴛鴦與白鵝對對成雙,牀帳上盡是紋的龍鳳呈祥。
“只是暫住,這樣未免太過鋪張了……”
“爲了你準備的,再過分都不算鋪張。”
司慕揚揹着手進來,辛楚回過頭去,見着他換上了玉珠金冠跟繡龍朝服,腳踏祥雲金靴,上面還串有白玉珠兒。
“你果真擁有帝王的風範。”
她衷心讚歎着,眼前宛若兩人的男人不再是垂着烏髮敞開前襟笑容不羈的公子,儼然是位雄才大略的天子。
“那也讓朕看看,你有沒有皇后的威儀?”慕揚彎脣笑着,一指身側的鳳冠:“去換來罷,我日思夜想都在等待你穿上這身禮服站在我眼前。”
辛楚甜甜一笑,搖頭手道:“不可以。”
“爲什麼?”慕揚正正頭一回戴上的帝王金冠急促地走近她:“爲什麼不穿?”
她擡頭看着他像個孩子般澄澈的眸子,抿脣一笑:“你還沒有說過要我嫁給你。”
“這……”慕揚鬆了口氣:“我都說過多少回了……”
“不,我想聽你親口的,認真的說,想要我嫁給你爲妻。”
“好!”慕揚走過去握住她的手:“我司慕揚,一生一世,只要娶辛楚一個人爲妻,只愛你一個人,請你做我的皇后,與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從此只願平安喜樂,歲月安好。”
辛楚靜靜望着他,眼圈發紅地搖着頭:“不,辛楚是誰,誰是辛楚?在我迷失自己的這段時間裡,這只是我的一段記憶,卻不是完整的我。既然你要娶我,就是完完整整的我,請你念着我原本的名字,再說一次,好麼?”
日晷沉默,銅鈴靜響。司慕揚蹙着眉,眼中滲着冰寒的光芒。
“你知道我是誰,不是麼?”她仰着頭,靜靜等待他的迴音。
“我以爲你不在乎……甚至不想去回憶。”他沉沉開口:“好……如你所願。”
他旋過身,面向殿外,渾厚又飽滿地宣佈:“我司慕揚,一生一世,只要娶佟璃珞一個人爲妻,只愛佟璃珞一個人,請你做我的皇后,與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可願意?”
乒乓——
桌上的一隻青瓷鴛鴦跌在地上,瞬間碎裂,化成裂片。
佟璃珞,佟璃珞……自己的名字,這個纔是真正的自己……佟璃珞,珞兒……你們竟然真的是一個人!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你永遠不要知道你的名姓。”
慕揚捧起她蒼白的臉頰:“就叫楚楚就好,不要什麼璃珞,那個名字本來就不吉利。忘了,就是你對前世最好的選擇,答應我,不要再記起,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