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薄胎白瓷盒,質地細膩光滑,蓋子上畫了一叢淺藍色的蘭花草,通體釉色明亮輕薄。
權墨冼將這個瓷盒放在手掌中,還不夠他的手掌大。
只有姑娘家,纔會用這等小巧精緻之物吧。權墨冼心頭這樣想着,將瓷盒放在硯臺一旁,道:“你們都下去吧,不用伺候着,有事我會叫你們。”
愛慕方錦書這件事,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天知地知他知,其餘人等,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他都不願讓人知道。不僅僅是爲了她的名聲,他只想要將她藏在心底獨享。
書房裡只剩下他一人,權墨冼從懷裡掏出那張絲帕,到書房後面設的淨房裡,親手清洗上面的鮮血。
昨日,在方錦書走後,權墨冼刺傷了自己,還要處理接下來所有的事情,保證那名兇徒不會胡亂說話。
這一番忙亂下來,回到家中時天色已晚,他也十分疲憊。又不想假手於人,便未來得及清洗絲帕。
這鮮血是昨日方錦書在包紮胳膊傷口時沾染上,到了眼下血跡已滲入絲線經緯之中,難以祛除。
換了兩盆水,仍有淡淡的粉紅色血痕留在其上。
權墨冼笑了笑,也不在意那殘痕,將絲帕擰乾,鋪在書案上等着晾乾水痕。
看着那盒生肌膏,以及這方絲帕,權墨冼心頭大好。打開帶回家的卷宗,開始逐一查閱。
這一夜的燭火,直到過了三更才熄。
翌日一早,權墨冼用冷水洗去了昨夜的疲憊,對劉管家道:“劉叔,要麻煩你安排人手,去南郊倉庫細細查探,將那批糧食的囤放之地尋出。”
查卷宗,只爲了在裡面尋出蛛絲馬跡作爲發難的由頭,最終還是要找到那批糧食,才能坐實洪自良的罪狀。
有了上次血的教訓,劉管家眼下人手充足,比在府裡伺候的人手還要多些。
“公子放心,若有那批糧食在,我定能找出來。”
權墨冼換上官袍,道:“找到了切勿打草驚蛇,我要設法人贓並獲。”對他而言,抓住洪自良纔是最終目的。
這麼好的機遇放在他的面前,豈能不好好利用一番?
洪自良並不是什麼關鍵人物,但他是司農寺卿的兒子。他的貪婪,正好可以成爲砍向司農寺卿的一把刀。
而司農寺卿,正是慶隆帝一直想換,一直未找到合適理由的一名官員。
他做錯什麼了嗎?
從他的職責來說,司農寺卿並沒有錯。然而,他卻是汝陽王從小長大的好哥們。掌全國糧倉這樣關鍵的位置,放在這樣的人手裡,慶隆帝怎麼能放心。
他錯,就錯在不該牢牢把住這個位置不放。
要知道,他越是做得無懈可擊,慶隆帝便越當他是眼中釘肉中刺。
這個道理,權墨冼看得明白,方錦書更看得清楚。她將這件事託付給權墨冼,一來是因爲他值得託付,二來也想讓他能借此穩固地位。
扳倒司農寺卿這樣大的功勞,朝中明眼人都會看在眼裡。
針對權墨冼的勢力,總要收斂一二。
“姑娘,老爺回來了,正在書房。”芳芷進門稟道。
“好,我這就去見父親。”方錦書加了一件軟紗罩衣,讓芳芷端了一盅剛剛熬好的雪梨湯跟在後面。
“父親。”方錦書輕輕叩響書房的門。
“書丫頭來了?快進來。”方孰玉擡頭,看着她笑道:“我剛收了一幅畫,書丫頭也來一起品品。”
方錦書走近仔細看了,道:“好畫!筆法細膩,又不失灑落。這枝葉畫的着實不錯,疏密有致。”
“不愧是我家丫頭,這眼光就是好!”方孰玉撫掌笑道:“畫這幅畫的,還只是個年輕人,我看好他。”
他離開書案,轉身到窗邊的高背椅上坐下,笑道:“來找爲父何事,說吧。”
方錦書示意芳芷將雪梨湯放在案几上,笑道:“眼看就要立秋了,雪梨清熱潤肺,便給父親燉了一盅來。”
方孰玉拿起銀匙在燉盅裡輕輕攪着,看了她一眼,道:“一盅湯,哪裡需要你專程跑一趟?說吧,還有什麼事?”
“還是父親知道女兒。”方錦書輕輕一笑,道:“女兒此來,確實有事。”
她使了個眼色,芳芷施禮告退,屋中伺候着的小廝也都退了下去。
“父親,您可知道司農寺卿?”方錦書低聲道。
方孰玉的目光閃了閃,相信她不會無緣無故地提起這個人,應道:“自然知道。”
“高樓回稟,他發現洪家大公子有私囤糧食的跡象,追查之後,確實十分可疑。”
“當真?”方孰玉一震。
這件事的厲害之處,他立刻便反應了過來。
“女兒苦於人手有限,便讓高樓將此事稟給了權大人。”方錦書道:“估摸着,不會太久,就能有結果。”
她給權墨冼的線索,比這時告訴方孰玉的更加明確。以權墨冼的能力,並不需要多久就能查實此事。
“父親,您可先行準備着。”
洪自良被揪出來,衛亦馨的算盤就打不響。而藉此事,將司農寺卿拉下馬,慶隆帝就可以換上自己一直想要任命的官員。
這份首功,自然會記在權墨冼的頭上。但方孰玉若是能提前準備,在案發之時推波助瀾,也能在慶隆帝那裡記上一筆小功。
以方家目前的局面,正合適不過。
一舉三得之事,方錦書何樂而不爲?
方孰玉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書丫頭,爲父只恨,你爲何不是男兒身。”
方錦書擁有這等敏銳的政治眼光,就算在深閨裡,都能替方家謀劃,替他的仕途鋪路。若是男兒,方家何愁未來後繼無人?
他一向沒有看低了她,卻不料,她始終帶給他超出預料的驚喜。
“我就算是女兒,也是方家的女兒。”方錦書輕聲承諾:“父親,我會保方家一個滿門錦繡。”
方孰玉啞然失笑,摸了摸她的頭,道:“說什麼傻話,方家有你祖父在,有我在,還用不到你來操心。”
“你啊,好好地嫁人過日子,我和你母親也就安心了。”
他這個寶貝女兒,就盼着譚家那小子能好好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