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悠悠衆口,只是擺在明面上的說法。最關鍵的,是要讓慶隆帝出了這口氣,認爲洪家已受到了責罰付出了代價。
洪家就此銷聲匿跡,皇帝日理萬機,不會再分心在這樣的事情上。只要皇上不惦記着,剩下的事,就都好辦了。
被權墨冼這麼一點醒,洪老夫人細細一想,面色變得和緩,點了點頭。
權墨冼道:“流放千里,箇中也有講究。”
流放之刑也分三千里、一千里,最苦寒、貧瘠的地方是最遠的三千里。洪自良犯下的罪,流放一千里就是極重的處罰。而這些地方,也有好壞的差別。
“老夫人,最終流放的地點,由顧尚書說了算。”
慶隆帝只會看量刑,之後的具體操作,決定權在顧尚書手裡。以洪家多年爲官積累下來的人脈,託人去跟顧尚書說情,再奉上足夠的金銀,換一個相對輕鬆的地方,想必不是難事。
想明白了這一點,洪老夫人鄭重道謝:“是老身誤會了權大人,望勿怪纔好。”
“不敢當,在下不過略盡綿薄之力。”權墨冼道:“老夫人高瞻遠矚,是權某心中值得尊敬的長輩。”
洪家若當真與汝陽王有所勾結,洪老夫人所做之事,便是挽洪家於水火之中。壯士斷腕、此等魄力,多少男子也及不上。
權墨冼的尊敬,發自內心。
感受到他話中的誠摯之意,洪老夫人心頭感動。她所做的事,連自己的兒孫都不能理解。
洪家上下,她的兒子媳婦等人,誰都不願離開京城,離開這等優渥的生活。尤其是一心想要有從龍之功的兒子,只怕在心頭已經將自己恨透了吧!
沒想到,她所獲得的認可,竟然來自於這位年輕的官員。而他,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陌生人,卻能在短短的交談之中,明白她的心。
“權大人,你的這份心意,老身無以爲報。”她將桌上的銀票推到權墨冼的跟前,道:“還請大人收下。”
在來之前,她打聽過權墨冼的事情。知道他是毫無根基的寒門子弟,也知道他在刑部飽受排擠。
但洪家目前都自身難保,唯一能拿出來做回報的,也只有銀錢了。
權墨冼搖搖頭,將銀票推回到桌子中間,道:“老夫人,在下只是心懷不忍,並非爲了回報。”
他在和豐鏢局有商隊的份子,又利用寶昌公主開闢了北方的財路,手頭並不缺銀子。
權墨冼並非奢靡之人,對生活上的物質並不看重。否則,也不會任由皇上賞賜的那座宅子空着,而住在老宅子裡了。
銀子,除了日常花費之外,主要用來養着自己的班底人手。
見他不收,洪老夫人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大人若不嫌棄,洪家便欠你一個人情。他日若有洪家能幫得上忙的,權大人只管來信便是。”
說着,她褪下手上的一隻質地細膩的白玉鐲,在桌上使勁一磕,只聽“啪”地一聲,白玉鐲斷成大小不一的兩半截。
洪老夫人將其中半截推到桌子中間,道:“這是信物。今後,就算老身不在世了,只要權家有人持着這半截玉鐲,就能請洪家辦一件事。”
這就是說,這家信物是洪家對權家所做出的承諾。權墨冼若用不上,他的後代子孫,都可憑此信物,請洪家還這個人情。
她行事果決,這隻白玉鐲價值不菲,她說斷就斷。
權墨冼本沒有要求回報的打算,但洪老夫人做到這個份上,他再不收,就顯得過分矯情。
“在下受之有愧。”他收起這半截白玉鐲,抱拳道:“請老夫人放心,權家卻不會提出過分的要求。”
辭了洪老夫人,權墨冼信步走在夜裡的洛陽街頭。
道路兩旁的店鋪中,透出溫暖的光芒,照着人們歸家的腳步。茶肆酒樓之中,三五好友小聚,高談闊論。
更遠的地方,有絲竹之聲傳來,爲這夜色增添了一份歡樂。
這世間,總有一種驚人的自我修復能力。
那場噩夢般的疫症,已成爲過去,人們告別了死亡、飢餓、悲痛,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就算活得卑微、或不如意,也要努力活着,也能擁有小小的溫暖。
這樣的溫暖,正是自己要守護的。
權墨冼這樣告訴自己,腳下的步伐越發堅定。如墨的黑眸中,有萬家燈火在他眼中閃爍。
在這夜色中,洪老夫人心情沉重的回了府。
洪自良這件案子,遠比她預料中的結果更壞。幸好她今日見了權墨冼,纔有了妥當的解決法子。
她吩咐下去,待天色一亮,就遣人去探望洪自良,讓他坦然認罪。只要過了慶隆帝的這一關,她才能繼續設法,在流放之地上做文章。
而蔣郎中,則暗暗盼着權墨冼審案沒有突破。
這不光是涉及到功績,還有顏面問題。他拿到手裡好幾日的案子,毫無進展。權墨冼這纔剛剛接手,要是一舉立功,讓他這張老臉往哪裡擱?
可事實,要令他失望了。
翌日剛剛過了午時,便從刑部大牢裡傳來消息,洪自良對他私換通倉糧食一事,供認不諱。
蔣郎中一邊在暗暗詛咒着權墨冼的好運,一邊絞盡腦汁地想,權墨冼究竟做了什麼,才讓洪自良這個連用刑都熬過去的人,坦白招供。
可他一番打探下來,權墨冼也就讓人替洪自良裹了傷,再請他吃了一頓酒菜。
難道,就這麼簡單?
蔣郎中不敢相信,總覺得這其中有什麼蹊蹺。
洪自良的證詞送到了權墨冼的案頭,他連同作爲物證的通倉賬冊、其餘人證的口供等放在一起,整理成一個卷宗,寫了結案的摺子。
在摺子的最後,他進行了流放千里的量刑建議。
顧尚書接過摺子,不由多看了對權墨冼兩眼。再怎麼不喜權墨冼,他的能力和效率,再一次讓他感到吃驚。
但無論如何,能結案總是好事。
這樁案子,已經引起了慶隆帝的注意,他不敢在其中再動手腳。將權墨冼的摺子遞了上去,附上這些證據。
宮裡的結果,出來的很快。還不到下衙,慶隆帝的批覆就到了刑部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