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年冬
今天是胤禎進京的日子,在到達京郊的德勝門前,胤禎派兩個隨從送我去十四貝子府,說回府後會去看我,還叫我沒事可在隨從的陪同下去見識京城的繁華。我連聲答應,連聲道謝,心中另有打算。
進城後,借裝肚子疼上茅房的契機,甩掉跟着我的隨從,拔腿往日思夜想的雍親王府奔。
在柏林寺門前頓足,望着在風中飄動的“雍”字,樂了半晌,心想,是站在這裡等他回來,還是找個地方坐着等。
想了想,打定主意,胤禛和胤祉率文武百官去京郊迎接胤禎,晚上康熙要設宴,一時半會肯定回不來。我在這裡等,不僅吹風發冷,還引人注意。時間尚早,先到平郡王府附近看看。
去臺北故宮前一日上過一次網,在百度鍵入“曹寅”搜索才知道,原來他是曹雪芹的祖父。懷着激動的心情查曹寅的後代,訪遍所有網站都是同樣的結論:曹寅有幾個兒子尚無定數,但他只有兩個女兒。
苦命的曹悠苒是誰?爲何一點相關的記載也沒有?
後來想想,覺着不在歷史上留痕跡也好。真正的曹悠苒已在十三歲那年死去,後來的十五年,只是我這個外來客不小心附上而已。
走到平郡王府外,暗自喜道,李曼柔怎麼樣了?身子可好?好想看看語薇和樂蕊,好想看看悠閒居。時間如白駒過隙,晃晃兩個多月,實則六年有餘。如果沒有一而再再而三的錯過,我也是幸福的。縱然胤禛只能分我一小半愛,也已足夠。他是大愛的皇帝,有這樣的丈夫,永生無悔。不過,我們終究錯過了,而且錯過了十八年。
我嘆口氣,安慰自己要忘記以前,牢記再次闖入大清是陪胤禛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可是,只能陪十四年。
爲何只有短短的十四年?
以前因爲不知道歷史進程而煩惱,現在才明白,知道結果不一定是好事。拿自己來說,將來的路未知迷茫,因爲雍正後妃中沒有叫林梓悠的。回想飛機失事前的消息,疑問頓生,那幾幅字畫爲何會被送到額爾古納市?那個墓主人真的是我嗎?三十五到四十之間?看來我有機會和胤禛同年死。
希望如此。
忽聽有人道:“額娘,仔細腳下,兒子扶着您慢走。”我躲進府外的衚衕口,探出頭看到熟悉的身影,眼淚撲簌落。
語薇笑着站在門口往東望,她左邊的小男子漢是福彭。冷峻高貴的外表,挺拔威武的身板,模樣和納爾蘇八分像。
樂蕊下了暖轎,一面朝府門走,一面笑道:“二姐,我來了。”語微笑而不語,樂蕊嗔道:“福彭,你額娘身子不好,這麼大的風,跑門口來做什麼?真是該打。”福彭笑道:“額娘說要親自來接小姨,福彭拗不過額娘,只好跟着來了。表妹怎麼沒來?她前些日子不是嚷着要看我練劍嗎?”
我激動的想,表妹?樂蕊和安文軒有孩子了?
樂蕊道:“昨兒安文軒去騎馬,她非要跟着,去了可好,吹了風,得了傷寒。從小被安文軒寵壞了,除了我,誰都治不住她,一會還得回去,要是不盯着她,她準會不喝。”語薇挽着樂蕊的胳膊,“愛妮只有四歲,你不要對她那般嚴。再說她冰雪聰明,皇上喜歡得緊,你愁什麼?”樂蕊和語薇進府門,“不嚴不行,愛妮雖然時不時哄得皇上龍顏大悅,但也惹怒過龍顏。你不記得了?今年萬壽節……”
三人漸行漸遠,聲音越來越弱,最後只留下幾個歡愉的笑聲。那笑聲迴盪在我腦海,久久不曾消失。
我後背緊貼牆面,胸口憋似落入水底,呼進的全是泥沙摻雜的窒息氣。
我撫摸胸口,安慰自己,忘記曾經的姐妹情吧,自此以後,你和曹家再無瓜葛。快去找胤禛吧,他在等你,只有他認得你,只有他能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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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雍親王府附近等了一個時辰,胤禛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半個時辰前,胤禩和珠蘭已回府,想必宴席早就結束。胤禛會去哪裡?難道去圓明園了?這麼冷的天,去西郊幹什麼?
對了,胤禛去京郊迎接胤禎,心情肯定會受影響,去圓明園靜靜不無可能。
胤禎如今在朝堂上的呼聲很高,人人都猜想他應是大統的繼承者。不過他們有沒有分析,胤禎表面風光,實則只是貝子爵位。儘管他行文時都用“大將軍王”字樣,畢竟還沒正式封王。康熙的等級觀點很強,名分不假與人,不願隨便給胤禎“真王”身份,怎麼能說胤禎應是大統的繼承者?退一步講,即使是真正的大將軍王,也不能跟皇太子和大統的繼承者劃上等號。
胤禎出征期間,軍機大事皆由康熙運籌帷幄,胤禎僅僅是聽命行事,並未單獨發號施令。明年四月,康熙還會再次派胤禎出征。西北離京城十萬八千里遠,胤禎不能很好的掌控皇宮內部情況。況且康熙是快七十歲的老人,體弱多病,隨時就有撒手人寰的可能,如果真要打定主意傳位給胤禎,何以會派胤禎離京?
我想,康熙覺得胤禎有才能,故而指派胤禎爲大將軍王,目的是想讓胤禎建功立業,有培養的意圖。然而作爲皇太子的人選,胤禎行事魯莽,性子浮躁,義氣有餘,成熟不足,加上曾是胤禩的鼎力支持者,康熙還不能完全信任他。
也許,胤禎的確是康熙選儲的關鍵人物之一,但不能說明他是最理想的一個,當然也就不能說明他應是大統的繼承者。
頭疼,頭疼,不分析了,不分析了。現代的歷史學家都沒爭出結果,我瞎操心又有何用?我只要相信胤禛是正統即位就行。
忽聽有人道:“王爺,您慢點。”我辨出那是蘇培盛的聲音,深吸口氣,撫摸亂跳的心,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優雅轉身。剛轉身,臉就跟被打上一劑麻藥似的,笑容驀地僵住。
寒風呼嘯至,數不清的雪花片片舞,天地瞬時融爲一體。大紅燈籠隨風飄,微弱的燈光左一道右一道的快閃,距離不遠,藉着這股燈光,可以看清一切。
六年過去,胤禛高挺的身型更顯消瘦。不是在信裡叫他要多射箭、多騎馬、多舞劍嗎?怎麼不聽話?清雋的臉上,多了層密細的兩撇鬍,顯得更成熟,樣貌無多大變化。
胤禛正在爲年暮瑤戴斗篷,柔和動作直刺我心。再看向腰間,沒有綴荷包,沒有帶玉佩。
“下雪了,天寒地凍,快隨我進府。”
聲音溫潤如玉,清脆似泉。
原來胤禛可以對其他的女人說這樣的話。
我心猛地一悸,腹痛楚楚,眼淚瞬時流出。我忘記此行的唯一目的,忘記放棄一切要履行的承諾,忘記要深情喚他一聲“胤禛”,只是怔怔的站着。
雪越飄越大,視線範圍內的萬物變得模糊。我全身在抖,卻感覺不到冷。可能是心被凍結,有了感覺會疼,索性凍着更好。
胤禛擁着年暮瑤的肩膀,踏上臺階,“慢點,慢點,你身子不好,慢慢走。”我看不清年暮瑤的什麼表情,從側影推斷,洋溢着幸福,摻雜着感動。
我既哀愁又氣憤,憂傷縈繞全身。想大聲喊,嘴脣麻木,吐不出一個字,想衝到他們面前擋路,雙腿就跟灌了鉛塊似的,不能移動半步,只能睜眼看他們在我面前恩愛。
倆人的身影早已融入府門,我還是一動不動的站着,仿若一棟沒有生機的雕塑。凜冽的寒風再次刮來,我回過神,全力分開麻木的脣,大聲喊道:“胤禛,你不能忘記我,不能,不能……”說着跑上前,準備衝進府門。
“誰呀?不要命了,雍親王的名諱也是你直呼的嗎?”一個侍衛怒氣衝衝的朝我走來,我頓步,冷哼一聲,狠狠瞪着那侍衛。我不僅可叫他胤禛,還可大聲罵他。他都奈何不了我,何況是你?你最好不要惹我,不然我不會客氣。
那侍衛走來就是不客氣的推搡,我大怒,甩手就是一個巴掌,“快叫胤禛出來見我。”侍衛也許沒見過不要命的人,摸着紅紅的五指印,愣在當地。我吼道:“你告訴胤禛,我是林梓悠,叫他出來見我。”那侍衛又是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門口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指着我道:“這個女人想必是個瘋子,你們快去把她趕走,要是被王爺聽見了,統統吃不了兜着走。”
三個侍衛跑來,架起我往巷口拉。我又急又怒,無奈力氣太小,只能使勁掙扎,“胤禛,難道你說的一切誓言都是假的嗎?我不信,我不信,你快出來見我,你快出來……”
“難道是王爺在外面找的女人尋上門了?這可如何是好?但王爺不是那種人呀?”
我怒火四起,想要賞這人一巴掌,雙手被扣,沒任何辦法,只能叫道:“胤禛,你快出來,快出來,這幫混賬東西欺負我。”
“她居然罵我們是混賬東西?潑辣型的?真看不出王爺的愛好變得挺快。”
還是剛纔那人的聲音,可惡,我得看清你的樣子,下次見着定不輕饒。
“你們叫胤禛出來,問他到底認不認識我。還有,你們有本事當着他的面重複方才這些話。”
“不能讓她吼下去,打暈她,別讓她壞了王爺的名聲。”
“是啊,王爺一向注重名節,別被隔壁的其他爺聽去看笑話。”
“纖瘦嬌弱,我下不了手,你來打吧。”
“我是君子,不幹這事,你來吧,你來吧,你手勁大。”
“還是你來吧,你一向不喜歡憐香惜玉。”
四個傢伙笑着在我面前指指劃劃,我氣急敗壞的喝道:“你們……你們居然敢……”
話未說完,我後頸劇痛,悶哼一聲,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