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一年秋
我隨小玉福下了樓,小玉福狡黠一笑,在我耳邊低聲道:“曹姑娘快去楓嶼園,雍親王在那裡等曹姑娘。不過曹姑娘得記着,半個時辰內務必出現在李諳達面前。”說完掉頭就走。
我怔了片刻,帶着問號趕到楓嶼園,天已黑盡。藉着朦朧的月光尋找一圈,空無一人,於是在林內的石椅上坐下。
坐了半晌,快要失去耐性時,背後忽地竄出一人。還未反應過來,那人將我拉起,擁我入懷,顫抖的脣吻來,熟悉的味道傳遍全身。
我雙眼圓睜着看胤禛,既歡喜又哀傷,操起無力的拳頭捶打胤禛胸口,嗚咽道:“討厭,討厭,壞蛋,壞蛋,你欺負我,你欺負我……”
胤禛的脣乾裂且帶着血腥味,冰冷得沒有一點溫度。我閉上眼,收起拳頭,環扣胤禛的腰,靜靜享受來自他內心最深處的愛意。
胤禛用力摟着我肩膀,吻上我鼻樑、臉頰、眼睛、眉毛、額頭……我被胤禛猛烈的動作搞得喘不過氣,嬌哼幾聲,心甘情願的沉迷下去。
夜色在月光和星輝的裝扮下,仿若一塊巨大的蜜糖,將我們黏在一起。此時此刻,什麼力量都不能將我們分開。清風吹來,楓葉撲簌落,就似下着一場浪漫的紅雨,爲悲情的重逢增添絢爛的色彩。
胤禛停止親吻,在我耳邊輕輕呵氣,小聲道:“以後還敢不敢不坦誠相告?”我哽咽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沒得選擇,只能沉默。”胤禛攬着我的腰,坐在石椅上,柔聲道:“我不怪寶貝,寶貝也別哭了。”
終於又聽到這兩個熟悉的字了。
我的鼻子很澀,彷彿周圍漂浮的不是空氣,而是細小的冰粒。眼睛痠疼,眼瞼一抿,淚水怎麼止也止不住,吧嗒吧嗒的直往下掉。胤禛伸出寬大的手掌爲我抹淚,“別哭了,你一哭,我的心跟着疼呢。”
我點了點頭,瞪大雙眼,朦朧的視線裡,只有胤禛滿是我影子的雙眸異常清晰。胤禛托起我下巴,臉一寸寸靠近我,清晰的五官近在咫尺,甚至可以瞥見他睫毛上的小淚珠。我把雙手搭上胤禛肩膀,任憑胤禛火熱的脣吻幹我臉上所有的淚。
我們四目相對,默默無言。胤禛的下巴挨着我鬢邊,右手在我兩隻膝蓋上來回揉,“寶貝受苦了,還疼嗎?”我拉着胤禛的手,搖頭道:“一點都不疼,你在心底給我打氣,我什麼都不怕。”
胤禛摘下落在我髮梢上的楓葉,丟在地上,啐道:“你這個招人喜愛的小傻妞,迷倒我這位出色的男子不算,還要迷倒外族王子。”我微怔,噙着淚道:“你是指賜婚的事嗎?皇上下旨,誰都不讓說,你怎麼知道的?”胤禛輕嘆口氣,爲我拭淚,“有很多事你都不清楚,今晚我打算全都告訴你。我們要坦誠相告,不許留有秘密。”
胤禛嫌石椅太涼,非要抱我,還強調說堂堂雍親王不是誰都會抱。我坐在胤禛大腿上,腦袋靠在胤禛肩頭,覺得無比安全。
胤禛道: “十三弟說你曾經唱過《月亮代表我的心》,他說詞寫得好,曲也很好,以後你必須唱給我聽。”我嗔胤禛兩眼,“應該是你學會後唱給我聽。”胤禛捏着我下巴,和我額靠額,笑道:“我怕唱了你再也不敢接近我。”我樂呵呵的道:“沒關係,就算再難聽,我也會聽下去。”胤禛展顏一笑,臉驀地沉下,“我晚一刻鐘出來是爲了懲罰你和額娘談那麼久。”
我杏眼微睜,幽幽的道:“你都聽見了?”胤禛“嗯”一下,“本來打算去念唸經、看看湖,沒想到……”提高音量道:“我不許你聽額孃的話,也不許你心裡有十四弟,你心裡只能有我。”我重重“嗯”一聲,摟着胤禛脖子,下巴靠在胤禛肩膀上。
胤禛掰正我側着的臉,靜靜看着我,一字一句道:“幾恨秋愁無處語,千思愛意乞風述。思數冬,念數冬,心碎成缺淚逝空,何時永久擁?原來你有給我回信,是我誤解你。你的擔心是對的,不過你應該告訴我你的擔心。其實只要踏進我府門,再多的女人在旁,我都會一輩子呵護你,也絕對不會讓你因我們兄弟間的爭鬥受到半點傷害。”
我見胤禛神色溫柔,眼底翻出一層水霧,悲喜交集,靠在胤禛胸口,“你怎麼知道的?”胤禛拉着我的手,“回宮後把信全部交給我,好嗎?”我道:“早就盼着這一天了。”胤禛道:“那晚我匆匆趕到旖旎園,看着不省人事的你躺在牀上時,肝腸寸斷。尤其是你的膝蓋,血連着袍子浸在一起,孫太醫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分開。”
胤禛再次揉我膝蓋,接着道:“我活了三十五年,有四次刻骨的痛。第一次是雲兒去世,沒見着她最後一面。第二次是你在我府上和八妹鬧彆扭,傷痕滿身心。第三次是你陪我頂烈日,後又獨自冒雨跪了五個時辰。第四次就是三個月前因婚事抗旨,又是淋雨又是暴曬。”
“我從沒試過這種刻骨的痛,心就像被刀生切,又像被箭狠戳。儘管都快碎了,還要讓它勉力跳動。寶貝,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貴爲雍親王,卻沒能力保護你。我有時很恨自己,恨自己枉爲男子。寶貝,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我拽着胤禛的手,頭搖得像撥浪鼓,“我沒怪你,我從沒怪過你。”胤禛摟着我,聲音幾近哽咽,“那晚去看你時,你全身滾燙,還喃喃低語。一會叫我不要走,一會又說畫,一會又說信。我哄了很久,見你雙手亂抓,不肯入睡,沒有辦法,只好在你衣櫃裡找,結果看見了你沒有交給我的信和那幅畫。當我看完信時,心中的隱疼就更深。我暗暗發誓,誰也不能阻擋我娶你的決心,就算是老天也不能。我在此立誓,你一定是我的,這輩子,下輩子,永生永世都是我的。答應我,答應我……”
我一手捂胸口,一手握成拳,明明知道不可能,還是一遍遍說“我答應你”。胤禛深深嘆氣,只是嘆氣,只能嘆氣,一遍遍嘆氣。
我抹了下淚,囁嚅道:“你知道我的娘是誰了?”胤禛道:“看完信和畫的當晚,我推敲一番,忙派人趕去江寧暗查。晨曦當年在秦淮河很有名,查起來自然容易。你託十五弟給我信的那天,我去西郊辦理完皇阿瑪交給我的公務,又去查探你娘曾住的院落,天黑後留在圓明園,沒及時回府,因此……”
我打斷胤禛的話,“起初我是因爲不想和那些女人爭風吃醋,遲遲沒有答應你。後來十四爺求皇上賜婚,我萬般無奈,冒死說出身世。我知道,只要說出身世,皇上不會把我指給你。本來打算不再理你,可我做不到,只好和你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
胤禛道:“你知道爲何這一年多來我不敢理你嗎?並不僅僅因爲十三弟的事,最主要的是因爲我遠離你,才能避免一些別有用心的人以傷害你來達到某些目的。我寧願站在遠處靜靜看你,也不允許你踏入我們男人的爭鬥圈。”
我疑惑不解,胤禛按我在他懷裡,“還記得摔馬的事嗎?那馬確實討厭茉莉花香,可如果不是太子在繮繩和馬鞍上做手腳,你怎麼可能那麼快摔下?而且還摔得那麼重?”我拽着胤禛袖角,“太子何以這樣做?”
胤禛看了眼星空,嘆口氣道:“太子復立,實力大減,非常惱恨多次對他落井下石的八弟。出京後,太子得到消息,十四弟沒在京。既然沒在京,就很有可能偷偷跟着八弟。太子知道十四弟很喜歡你,用計讓你摔馬,然後派人日夜盯着你帳篷,等十四弟自投羅網。然而八弟何其聰明,根本沒把你摔馬的事告訴十四弟。好在我來看你那晚,太子正忙着策謀,不然被他抓到,始終不太好。太子真狠,一招沒達到目的,便指示門人劫持你。事情鬧得那麼大,十四弟不可能不知道。但太子沒想到,十三弟無意中射了十四弟一箭,十四弟躲着養傷,即使想來看你,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你記得十四弟是幾時來看你的?”
原來那個人劫持我真是胤礽搞的鬼,他太惡毒了。如果是這樣,好意邀請我騎馬的婉儀豈不是被他利用?或者,她是幫兇?不會不會,一定不會。
我打住這個想法,回道:“大概被劫持半個月後。”胤禛冷哼一聲道:“太子也太沒耐性了,只派人守了十天就放棄。八弟的算盤打得很準,我以前還真是小瞧他了。”
我沉默無語,心想,你們個個都很有手腕,都不是省油的燈。胤禛放開我,笑道:“等我一下。”閃到石椅附近的一棵楓樹後,待走回時,手裡多了一件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