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什麼是天命
崔禮禮在家憋了好幾日,到了許太后頭七這一日,終於得了機會出門。
街道兩旁,積雪堆積如山,高達兩尺有餘。百姓們將雪堆成一座座小山,僅留下窄窄的空地供人跪坐。
奉國寺的高僧們,身披袈裟,手持法器,開始巡城九轉,爲太后超度。
崔禮禮跪在雪地中,雙手合十,垂眸誦經。雖然心中並無太多哀思,但也不得不做出一副虔誠的模樣。
高僧們一個一個從面前經過,崔禮禮卻沒有看到弘方的身影。前世太后薨逝時,巡城九轉是弘方站在最前,今日爲何沒有他?
待高僧們走過,跪在雪地裡的雙腿不禁有些發麻,春華扶着她站起來,正要回崔宅休息片刻,門邊閃過一人。
那人身披深色斗篷,遮住了大半張臉,低垂着頭。寬大的袖口裡做了一個佛家的手印。
崔禮禮認出他來,不動聲色地帶着他回了崔宅,徑直進了自己的小院,再讓所有僕婦丫頭們都退出去,讓春華去將施昭明帶過來,又留下拾葉守在院子裡。
崔禮禮心中一驚,並沒有扶起他,面上仍舊毫無波瀾:“請說。”
“我今日誦經之後,就要進宮伴駕。”弘方平靜地說着,“當年那件事一結束,聖人就想要殺我,幸得太后相救,才能苟活至今。”
“我知道的並不多,不過是崔家命數本該在幾年後終結,但崔娘子既然不信天命,留下昭明,或可一搏。”
八年後,那孩子長大成人,改姓名爲:施學偃。竟得了元陽公主的青眼,一躍成了駙馬。
的確,前世太后多活了兩年。
崔禮禮眉頭一皺:“什麼身世。”
弘方緩緩站了起來,目光悲哀又悽切:“誠然,如你所說,我之罪孽已不可恕。太后救過我,我要爲她做最後這一件事。爲太后,也爲施昭明。”
“你的那兩本舊書呢?去拿來吧。”
崔禮禮眉頭一皺:“你知道些什麼?”
弘方將房門緊閉,才徐徐道來。
弘方這時才嗅出他報仇的意味來,連忙阻止,只求他殺了自己報仇。
“你是爲你自己死得安心吧?”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過是圖自己心安而已。
後來他得了聖人的賞識,策應聖人,騙了幾家官眷和子女到偃建寺,一手製造了偃建寺血案。聖人要他不留後患。可其中恰巧有那個給過他饅頭的孩子。他心生不忍,留下了那孩童的性命,寄養在一戶人家,供他讀書。
“弘方師父,你什麼時候接我走?”施昭明拽着他,想讓他站起來,始終未果。
是她立貞節牌坊那年。
原來二十年前,弘方還是個遊方的和尚,四處化齋時,處處碰壁。有一戶人家原本也要將他拒之門外,倒是那家的幼子悄悄塞給了他兩個冒着熱氣的饅頭。
是她冒着大雨,死命拍崔家大門,哭着求他們帶自己離開縣主府,爹孃卻死活不肯開門的那一年。
他淡然地說着這些駭人聽聞的細節,彷彿說的是別人的過往。
“憑什麼?”崔禮禮冷聲打斷他,“弘方大師莫不是忘了,當初你將施昭明留在我家時是怎麼說的?”
可她打死也不會承認。
弘方撫着他的腦袋,看他長得白白胖胖,扯起一抹笑:“小施主在崔家過得很好,貧僧也就放心了。”
施學偃卻要先殺了聖人。只是這事談何容易?身爲駙馬,不過是公主的附屬之物。即便是家宴都無法近身。
崔禮禮心頭一跳。
弘方自然沒有忘。彼時施昭明被縣主和郡主雙雙追殺,湊巧被崔萬錦所救,帶回家中。弘方漏夜登門致謝,又承諾待施昭明安全後就帶走。
弘方正要辯解什麼,春華將施昭明帶了過來。
弘方纔繼續道:“如今宮中局勢變幻莫測,貧僧恐怕自身難保。貧僧斗膽懇請您照顧好昭明——”
“大師的佛珠還在我家祠堂裡供着呢,怎麼,這就要食言了?”
施昭明遲疑了一瞬,便跑了出去。
幾年後?
她下意識地問:“幾年?你是怎麼知道的?”
門一開,施昭明看見弘方跪在地上,心頭一急撲了過去:“弘方師父!你怎麼跪着?”
“天命?什麼是天命?我被你們拿着庚字定了終身就是天命?”她冷笑道,“我告訴你什麼是天命!做盡惡事,自食惡果,是天命!默認不爭,生死枯等,也是天命!力挽狂瀾,擺脫輪迴,更是天命!”
弘方沉思片刻:“崔娘子的生庚是我親自看過的。若按天命,八年後崔家必陷入災難,嫁入縣主府本可躲過此劫,天機已漏,天命已亂,誰也不知將來會如何。”
施學偃還有一青梅竹馬梅娘,與元陽公主成親時,他早已與梅娘私定終身,後來梅娘被元陽公主發現,自是容不得她的存在。梅娘四處躲藏,誕下一子,含恨而亡。
待人一走,弘方又道:“崔娘子,貧僧此去必死無疑,懇請您收留昭明,切莫讓他知道他的身世。”
“想必崔娘子已經明白,庚字不過是個說辭。這也是我將昭明留在崔娘子身邊的緣由。”弘方平靜無波地說着,“佛珠、舊書和昭明,都可證明當年的舊案乃是聖人之禍,若用好了,或可保崔家無虞。也算是我感謝崔娘子收留昭明的補償。”
門一關,弘方走到門邊,確定無人竊聽,才掀開斗篷,急切地跪了下來,低聲說道:“崔娘子,貧僧有一事相托。”
崔禮禮明白了。如今太后一死,聖人自然是要儘快殺個乾淨,這樣才能安枕無憂。
崔禮禮靜靜地聽着,心中波濤翻涌,更是不解:“如此機密之事,你爲何獨獨告訴我?”
八年?
“我擅斷天命,太后天命本不止於此。如今戛然止步於龍擡頭.”弘方說到此處,沒有繼續,卻是直直看向了崔禮禮,“或多或少都與崔娘子有些關聯。”
崔禮禮站得很遠,聲音空靈:“我不信佛,但我看你也只有一個僧人的皮囊罷了。”
她躲過了什麼劫?莫非那時已經出了什麼事,爹孃卻不肯告知自己?
弘方跪在地上仰望着她,久久不發一語。
崔禮禮聽着,並不吃驚。上次在公主府中看到駙馬的相貌,與施昭明如出一轍,就早已猜到其中有些淵源。只是沒有想到這駙馬還扯上了當年的舊案。 “昭明手中兩本舊書,一本記着被我所殺的男子,一本記着被我所殺的女子。”弘方已改了口,不再自稱“貧僧”。這樣喪盡天良的事,也不配自稱爲“僧”。
她下意識地想到,最大的可能是聖人,聖人要收回錢袋子。
拒之門外這個坑,終於填上了。
雖遲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