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華生怕崔禮禮再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便揚聲道:“大家報個名字,讓東家認識一下。”
小倌們一一行禮,自報家門:“奴叫白飛”“奴叫舒欒”“奴叫如柏”......
“好,好!”崔禮禮笑得愈發燦爛了,“都是好名字!”
原以爲俊俏是一種模樣,想不到在這裡,竟能見識三十八種不同的俊俏。
人,都是貪心的。她已全然忘了,前世嚥氣時的怨念是“有一個男人便知足了”。
現如今,就算她日日都來,一個月都可以不重樣。
當真是久旱逢甘霖啊。
見她兩眼發直,活似一隻掉進米缸的老鼠。春華忍不住拽拽她袖子,悄聲道:“姑娘,他們都等着您發話呢。”
崔禮禮清清嗓子,卻始終端不起東家的模樣,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語調更是格外溫柔:“爲何雲衣不在此處呀?”
吳掌櫃道:“東家有所不知,陸二公子買下我們九春樓時,便收走了雲衣的賣身契。”
原來如此!
崔禮禮漸漸斂去笑容,愈發肯定雲衣和陸錚宣揚了醉酒一事。
從九春樓出來,崔禮禮的手指絞着帕子,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逛着。
春華知她氣得不輕,悄聲道:“這陸二公子實在欺人太甚了,要不要奴婢找人教訓他一頓。反正京城裡想打他的人不少。也未必能追到我們頭上來。”
崔禮禮斜斜地睨了春華一眼:“打?你沒見那枚銅錢釘了一半在門裡,你找什麼樣的人能打得過他,打得過他爹,他哥?”
“那也不能就這麼白白受了辱,還要供他吃喝玩樂。”
“不急。”
看那陸二顯然是個沉不住氣的,做事不顧首尾。這幾日天天去九春樓,分明就是等着自己去找他算賬。
她偏不。
想她上輩子熬的十幾年,練的就是一個“忍”字。
思定此事,崔禮禮來了精神,帶着春華沿街逛着。被關了十幾年,看街上什麼東西都新鮮,什麼都想買。直至晌午,主僕倆都覺得飢腸轆轆,突然記起從早上溜出家門到現在,不曾進過水米。
正巧路過臨隆食肆,便進去尋了個雅間坐下來。點了一碟子梅子肉,幾樣小菜,菜還未上,就聽見隔壁傳來一陣女子的談笑聲。
春華探出腦袋去看了看,面露喜色:“姑娘,你猜是誰?”
那聲音有些耳熟,應該是未嫁時的小姐妹。可時隔十多年,崔禮禮竟想不起是誰了。
見她神色晦暗,春華以爲她還在爲陸家的事生氣,便自說自話道:“是何四姑娘和黎九姑娘呢!前幾日何四姑娘不還請您過府去一起打絡子嗎?”
崔禮禮記起來了。
何四姑娘的祖父是太學博士,黎姑娘的叔父是欽天司的主簿。她倆與自己年紀相仿,議親也是一同的,這段時日總約着一起繡喜服。
前世,何姑娘嫁到了禮部尚書府,對了,就是那個“下一日雨便要咳嗽五日”的譚五郎。後來她一直無所出,譚五郎便又收了五房妾室,子嗣也並不多。
至於這個黎姑娘,她隱約記得是嫁了一個武將之後。
出嫁前,她們曾約定嫁了人也要多走動。可她守寡之後,便極少來往了。
“我聽着不止她倆,可還有其他人?”
“還有一個,被黎姑娘擋住了,奴婢看不清。管她是誰,姑娘出來散心,不如過去打個招呼?”
崔禮禮點點頭,又叮囑春華讓小二將方纔點的吃食送過去。
剛走到門口,只聽見何四姑娘喊了一聲“太冤了”!
“你們評評理,就爲了崔家的事,祖父竟罰我跪了三日祠堂,膝蓋都腫了。”
崔禮禮聞言,駐了足。
黎九姑娘的語氣也十分哀怨:“我也被爹孃訓了好幾日。”
“平日裡我們總在一起,何曾見過她這樣的一面。若讓人知道我們相熟,怎麼想我?”何四姑娘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又忿忿放下。
“如今你正在相看,是要小心些。”黎九姑娘壓着聲音道,“我聽說有幾家去崔家退畫像了,可是又沒退成。”
坐在上位的姑娘被黎九擋住了臉,崔禮禮看不真切,那姑娘的紫衣倒是上品的料子。
紫衣姑娘的聲音軟軟糯糯,又帶着幾分天真的清澈:“爲何?”
“沈公子的畫像不是被陸家那個紈絝給釘在崔家門上了嘛。”何四姑娘也壓低了嗓音,“我今早還遣了個人去看,你們說怪不怪,那畫像竟然還在!”
“還在?”紫衣姑娘有些吃驚。
“在也沒有什麼用,我祖父說,崔禮禮去——做了那樣的事,名聲算是完了。”何四姑娘撇撇嘴。
“可是,縣主府爲何不取走畫像?”紫衣姑娘對此頗爲不解。
“誰知道?崔禮禮不是說沈公子不如那什麼樓的小倌?許是縣主覺得這畫像取回去也丟人,不要也罷?”
黎九姑娘道:“陸家不就是當場將畫像撕了?”
“你們幫我想個法子吧,我前些日子還約她一起打絡子。萬一她真上門了,我可怎麼辦?”
黎九姑娘道:“這還不簡單?你就說病了。”
“若她要來探病,我又該如何?”何四姑娘雙手捧着腦袋,愁得眉毛擰在了一起。
“你就讓人說你不在家。”黎九姑娘安慰道,“拒絕幾次,她也該明白了。”
崔禮禮站在門外聽着小姑娘們的煩惱,不由地淡淡一笑,有了恍若隔世的釋然。示意春華攔下送菜的小二,給了銀子便走出臨隆食肆。
“姑娘——”春華怕她聽了那些話想不開,忙不迭地跟在身後勸解,“你別跟她們氣惱。”
“我不在意的。我離開是擔心她們見了我,反倒不自在。”剛邁出門,她又後悔了,吩咐春華回食肆去將梅子肉包起來帶走。
“可惜了那一桌子菜。”春華做出一副苦命相來。
“我喜歡的帶走就好,那些不重要的,丟了也不可惜。”
春華覺得姑娘說話有幾分深意,不由地點了點頭。
崔禮禮掂掂手中的油紙包:“你可知這梅子肉怎麼做的?”
“奴婢不知。”
“初春先採摘新鮮的青梅,用蜂蜜醃製成醬,要用一個月,入夏時,將酸酸甜甜的梅子醬混着烈酒和鹽塗抹在肉上,放入壇中醃製三個月,正好秋末,再風乾三個月。吃時先切成片,再清蒸......”她笑着一邊說,一邊往前走。
“姑娘,您別說了,越說越餓......”春華揉揉乾癟肚皮,快步跟了上去。
主僕二人找了一家湯餅攤,點了兩碗素湯餅,就着梅子肉吃了。又逛至天黑,才悄悄溜回家中。
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灑掃的家僕來報:門上的畫像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