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禮禮一時想不出應該怎麼回答。
娘對陸二的成見頗深,若知道這簪子是他的,不得跳得八丈高?
可要說自己買的呢?爲什麼要買一根男人的簪子。
拾葉的?他還沒有及冠,自是不會用這個。
她的猶猶豫豫落在傅氏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意味。
今日去了一趟直使衙門,這簪子還能是誰的?
很可能是女兒買來準備送給韋大人,可韋大人心情不好,沒送出去。現在一問,她自然不好說出口。
女兒家麪皮子薄,把話說穿了,她不好意思送了怎麼辦?
可已經問了,總不能收回。
傅氏忽地想起林媽媽來:“我早上讓林媽媽尋的那套十字蓮紋月團模子,她怎麼還沒找出來,這年紀大一點,就不記得事了。”
說完,她喊了幾聲“林媽媽”,將簪子塞回給她,拋下一句“你琢磨一下十五那日的菜”,便去尋人了。
第二日一大早,崔禮禮就起來了,讓春華找了一隻錦盒出來,將簪子和着匕首、藥瓶一併放在錦盒裡。想要帶着東西去尋陸錚,卻又被傅氏逮着去竈房定菜式。
竈房裡堆滿了婆子老媽子。
一米見寬的大鍋上置着幾個蒸籠,騰騰地冒着熱氣,又有七八個小竈,竈上的瓦罐咕咕嘟嘟着。
難得見到夫人和姑娘親自到竈房來,領頭婆子使人在竈房外擺了桌椅,又討好地用袖子擦擦桌椅:“裡面油味重,夫人和姑娘要試什麼,奴送過來,委屈你們在這裡坐着了。”
先是幾個婆子捧着各色的碗,請傅氏和崔禮禮挑。
傅氏喜歡描金團花的,覺得喜慶,又覺得青瓷素雅,還覺得青花的別緻,拿不定主意,問崔禮禮:“你看哪個好?”
“就那月白的吧。”
潔身自好之人,用月白脫俗。傅氏點點頭:“就這個吧。”
老媽子們又端着幾個酒壺來:“酒都溫好了,請夫人和姑娘選一款。”
“不用嘗,客人不喝酒。”崔禮禮揮揮手。
傅氏暗喜,又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問了一句:“昨日我讓林媽媽點的幾個滋補的湯膳,可都熬好了?”
“熬好了,熬好了。”領頭婆子一揮手,老媽子們揭開小竈上的瓦罐蓋子,各盛了在巴掌大的小碗裡,放在桌上。
“這是參須紅棗燉鱸魚。”
“這是靈芝杞子燉乳鴿。”
“......”
崔禮禮聽着乏味,打了個呵欠。
“你正好需要補補,喝一碗嚐嚐。”傅氏挑了一碗人蔘燉烏雞,看着崔禮禮喝得碗底兒朝天,又叮囑了一句,“別光喝湯,把肉和人蔘吃了。”
崔禮禮胡亂塞了些進嘴裡,又道:“再給我來一碗參須燉鱸魚,大點的碗。人蔘,紅棗,魚都多盛點。”
“這是作何?”
“拾葉不是受傷了嗎?我看他面色不太好,給他補補身子。”
不說此事倒還好,一說受傷,傅氏又拉着她問:“拾葉怎麼受的傷?我還請郎中給他看過,傷得不輕。”
“就是燒馬場那日,繡使在追逆賊,拾葉也去幫忙,不小心就傷了。”
“哎呀,他一個小護衛,能護你就不錯了,抓逆賊是繡使的事。他湊什麼熱鬧?”傅氏指了一個老媽子將魚湯送去給拾葉,“務必盯着他喝完吃乾淨。”
崔禮禮支吾着點點頭:“我也這麼跟他說的。以後不許去冒險了。”
傅氏心思還在湯羹上,又問道:“你看哪個韋大人會喜歡?”
“娘,他那樣的人,怎會讓我們猜出喜好?”崔禮禮覺得韋不琛很可能不會來,就算來了,這些湯羹他多半也不會碰。
她本來準備用這一句話就將堵得傅氏啞口無言。
豈料算盤沒打好。
“這倒也不妨事,”傅氏原也沒指望她能說出個名堂來,拿着小匙將幾碗湯挨個嚐了一下,最終定了靈芝燉乳鴿,用帕子沾沾嘴角,又繼續說道:
“我想了,既然是家宴,除了一些名貴的菜餚撐場面,家裡的菜式也是要有的。其他的不用你操心,你今日就挑一道菜,跟着學了,這幾日多練練,到十五那日端上來,也顯得親切一些。”
“那我就更不用學了。你們做一道,說是我做的就好了。客人又不會到竈房來盯着。”趁着傅氏不注意,崔禮禮跳起來,“娘,我還有些事,先走啦!”
說完一溜煙就跑出了家門,帶着錦盒去了銀臺司。
銀臺司三個大字,剛勁有力,筆勢雄奇,乃是聖人所題。
大門還是半開半閉。
崔禮禮着了一個小吏通傳,陸錚很快就出來了。
他今日穿着一個茄色的圓領長袍,腰間繫着獸紋玉扣蹀躞,英姿勃發意氣飛揚的模樣,着實能引來無數女兒偷偷側目。
“陸執筆,”崔禮禮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示意春華將錦盒遞上前去。
陸錚沒有接,隨手打開盒子,一看,藥瓶、匕首和翠玉簪。
都是他的東西。
“還真還回來了。”他取出匕首,直接掛在蹀躞上,得意地笑着,“用過沒?削鐵如泥,我及冠那年,親手打的。”
“當真?”崔禮禮以爲就是一把普通的匕首,離京前夜,他隨手就給了自己,哪裡知道如此珍貴,幸好沒有丟。
陸錚又將匕首拔出刀鞘,指着刃邊:“看,這上面有我的名字。”
很快,他目光一變。
匕首和手柄之間的縫隙處,還有些沒有擦掉的血漬。
“你用過?”他聲音有些嚴厲。
艾米爾伏誅那日,李大夫說是拾葉出的手。那麼這個血必然是在火燒馬場那夜沾上的了。
崔禮禮一愣,有些歉然,取過匕首,用帕子擦了擦血跡:“可能沒洗乾淨。”
陸二公子擰着眉。
爲何鬆間沒有查到此事?回來只說她如何智勇雙全。
是了,那兩個掌櫃在山口堵馬,繡使在攔截要下山的逆賊。韋不琛在馬場裡忙着殺蔡勝元立功。
而燒馬場的火,是她放的。
就是那時候,沒有人在她身邊。
這匕首縫隙裡見了血,就不是劃傷那麼簡單了。
“燒馬場的時候,可是遇險了?”他沒有往常的嬉皮笑臉。
崔禮禮驚訝於他這一句神準的推斷:“你怎麼知道?可千萬別讓我爹孃知道。春華也不知道的。若知道了,爹孃定然再不會允許我出門了。”
難怪她沒有讓春華說馬場之事,原來是怕自己看穿事情,揭她的底!
陸錚看看她身後,又問:“你那個清秀的小護衛呢?他當時在哪兒?”
“他救我,也受了傷。”
那個叫拾葉的護衛身手不錯,他都能受傷,說明當時不止一個人。
“當時幾個人?”陸錚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些。
“先有一個耍大錘的,再有一個耍大刀的。”崔禮禮比劃着,說得津津有味,全然沒有後怕之心,“最後那個,沒有武器,就一雙手,那手跟死人手一樣,把我一抓,我急中生智,掏出你這個匕首一劃。”
就這,還急中生智?
陸錚乾脆用手一拍她的後腦勺:“你太冒失了!”
拍完,兩人均是一愣。
這時,一道怒極的聲音傳來:“你們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