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把宰賽問住了,讓宰賽不好作答,不是太複雜太困難,而是太簡單。
建州女真如何膨脹崛起,這理由還用問麼?
不是大周把建州左衛指揮使授給努爾哈赤,讓努爾哈赤取得了大義名分,可以號令建州女真其他諸部,逐漸將建州女真八部統一起來,同時又一力扶持承襲建州左衛指揮使的努爾哈赤,才讓建州女真迅速發展壯大起來麼?
尤其是在李成樑第一任遼東鎮總兵時代,努爾哈赤百般討好李成樑,才使得大周在各方面都對建州女真大開方便之門,從鐵料、布匹、糧食、武器和甲冑的走私,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甚至就乾脆放任。
甚至連一些漢人流民逃到建州女真的地盤上,大周也是半真半假的追究一番,並不怎麼計較,若是換了海西女真諸部你試一試?
也正是在這個時代山陝商會才和建州女真建立起來極爲緊密的利益關係,使得建州女真和大周的關係變得更加緊密,也使得建州女真可以更方便的獲取他們想要的一切東西。
可以說建州女真的崛起固然得益於努爾哈赤等人的勵精圖治,但是更大原因還是因爲大周的放縱和扶持,因爲當時大周在遼東需要一個打手,只是沒想到這個打手突然間有了自己的想法,而大周也沒有能很好的控制節奏和尺度,才釀成了今日養虎爲患的局面。
一句話,大周在建州女真這一局上下得差了,才讓棋子變成了棋手,現在也可以像模像樣的在遼東忙這一隅和大周這個主人掰起腕子來了。
宰賽目光和馮紫英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注意到馮紫英目光裡的漫不經心和滿不在乎,似乎對這樣一個本來是大周傷疤的事兒並不太在意,這讓他既感到驚訝,也有些不解,但是內心深處更有一些說不出感覺。
宰賽覺得對方固然重視建州女真的威脅,但是卻並不懼怕,這和他了解到的所有大周文武官員對建州女真的忌憚有着明顯的不同。
“馮大人,這個問題我想馮大人和我其實心裡都有答案,嗯,可能還基本一致,建州女真這麼些年來出了一些人才,努爾哈赤和他幾個兒子都不賴,加上扈倫四部(海西女真)首領太蠢,布喜婭瑪拉,我不是指布齋和金臺石啊,但輝發部、哈達部、烏拉部幾部的首領表現的確稱不上合格,才白白給了建州女真這樣一個吞併海西女真諸部壯大自身的機會。”
宰賽給了一臉不滿的布喜婭瑪拉一個表示歉意的神色,繼續向下說:“準確的說,單純的建州女真八部並不比內喀爾喀五部強多少,但是十一年前,他努爾哈赤吞併了扈倫四部的昔日霸主哈達部之後,其實力直接膨脹了一倍,連我都覺得眼紅。”
“……,這也罷了,沒想到四年前,李成樑居然把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寬甸六堡給放棄給了建州女真,我簡直不明白了,寬甸六堡的重要性難道你們大周朝廷不明白嗎?這麼大的事情,李成樑一個遼東鎮總兵就敢一言而決?這對於努爾哈赤來說,這是百萬黃金都換不來的寶地啊,輿圖上看一眼也知道寬甸六堡落入建州女真手中意味着什麼,……”
宰賽毫不客氣的話語讓馮紫英都覺得一陣臉熱。
這其中的原因比較複雜,根本因素還是朝廷對遼東在糧餉等後勤各方面支持不力,再加上本身李成樑年齡大了,對這些事務有些懈怠了,加之朝中兵部尚書蕭大亨的也是昏庸不堪,所以纔會釀成此禍。
“獲得了寬甸六堡,建州女真的戰略縱深大增,對外擴張的大門更是洞開,所以吞併輝發部也就成了順理成章了,我簡直不明白你們大周朝廷和李成樑究竟在想什麼,對於建州女真的這一明顯是對你們大周遼東鎮產生巨大威脅的行爲視若無睹,既然你們大周不聞不問,那努爾哈赤肯定要繼續他的征服大計,烏拉部和葉赫部自然要逃不掉,……”
談到這一點時,布喜婭瑪拉神色複雜,似乎是回憶起了前年的情形。
“這個時候你們大周似乎才如夢初醒,只可惜輝發部早就被建州女真吞下了肚,烏拉部也被建州女真吞掉大半,布佔泰苟延殘喘,馮大人,若非你父親果斷出手,只怕布佔泰也成了努爾哈赤的俘虜了吧?但要我說,還是太晚了,葉赫部的實力遠不足以牽制建州女真,如果我是努爾哈赤,利用這一次我們蒙古人出兵你們大周,便能徹底解決烏拉部和葉赫部!”
“宰賽,你未免太狂了!”布喜婭瑪拉怒氣四溢,忍不住怒斥道。
“布喜婭瑪拉,我可沒說我們內喀爾喀和你們葉赫部打仗,我只是站在努爾哈赤的角度來考慮問題,他只需要買通察哈爾人和科爾沁人從遼西走廊和遼河套一帶出手,馮大人,你父親只怕應付不過來,建州女真有足夠的實力吞下烏拉部和葉赫部,最起碼烏拉部跑不掉。”
宰賽並沒有對布喜婭瑪拉的暴怒有什麼不滿,而是很坦然地攤攤手。
馮紫英倒是笑了起來,“宰賽大人的話不無道理,不過若是我們讓布佔泰帶着烏拉部提前遷徙到葉赫部地盤上呢?”
“哦?”宰賽目光一凝,“這倒是一個妙招,不過布佔泰會答應?”
“生死攸關,他能不答應麼?”馮紫英笑着道:“他不還眼巴巴地瞅着布喜婭瑪拉麼?”
宰賽一愣,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布喜婭瑪拉。
哪怕他是草原上的魯莽漢子,但是也能感覺到布喜婭瑪拉對這位小馮修撰有些不一樣的態度。
他原本以爲這二人之間是不是有點兒什麼,但是馮紫英這麼一說,好像又有點兒不像,不是說他們漢人最忌諱女人在這方面的傳言麼?怎麼這個傢伙還這麼說?
“還有,遷安城一戰,宰賽大人應該感受到遼東新式火銃兵的威力與以往遼東軍大不相同了,努爾哈赤在遼東的細作很多,想必這也瞞不過他,你覺得他還敢不惜血本來冒這個險麼?”
馮紫英的話迅速把宰賽的心思拉了回來。
想了一想之後,宰賽還是搖搖頭:“我明白馮大人你的意思,但是我若是努爾哈赤,那麼拿下扈倫四部是必定要走的路,即便是這一次不行,那麼也會還有下一次,建州女真要想和察哈爾人與大周在遼東爭雄,那他們必須要要把海西女真吞下去,哪怕付出一些代價也值得。”
馮紫英也很佩服宰賽的戰略眼光,自己自然是明曉努爾哈赤的擴張戰略,但是宰賽作爲一個草原上的部落首領,也能看到這一步,那就不簡單了。
“他肯定會這麼想,但是能不能做到,那又另當別論。”馮紫英淺淺一笑,“很多人都需要吃過虧之後,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光靠一腔雄心和堅定意願就能實現的。”
宰賽覺得對方的話似乎在暗示和提醒什麼,但他也不在意。
“建州女真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實就是大周的扶持和促成。”宰賽淡淡地道。
“宰賽大人其實也明白我問這個問題的意思,建州女真能膨脹到這一步,宰賽大人所說的都很有道理,但是我覺得還是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建州女真比起蒙古諸部能更用心的學習大周更先進的文明,包括農業、手工業和商業,其實宰賽大人甚至蒙古諸部也都隱約意識到了一些,大周也從不吝把我們先進的東西教授給你們,比如文字、律法制度、教育體系、商業規則、工業製作技能,建州女真固然從大周得到最多,但是不容否認的是他們也最肯學習和融會貫通。”
馮紫英的這番話讓宰賽陷入了長久的深思,他認真思考過建州女真崛起的原因,甚至也覺得自己找到了這樣一個路徑,但是沒想到馮紫英在自己的思考理解上還更進了一步。
“學習和融會貫通,不僅僅是通過貿易,還要通過更多的交往交流,所以我纔會和宰賽大人提一個問題,內喀爾喀五部和察哈爾人、建州女真的對比,以及內喀爾喀五部未來想要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狀態,或者說目標。”
馮紫英的最後這一番話,終於擊中了宰賽的內心深處,讓他陷入了沉思。
包括宰賽身後的莽骨大、比領兔和所宰三人,也都觸動不小,莽骨大是聽不懂,只是懵懵懂懂感覺馮紫英的話很高深,意味深長,而比領兔和所宰是宰賽從弘吉剌部中挑選出來的佼佼者,卻能大致聽明白馮紫英話語的意思。
內喀爾喀五部的未來想要變成什麼樣,其直接關係到和大周之間的關係定位,從宏觀到具體,都需要細細斟酌,這也就決定着第一樁事情該如何處理,包括對林丹巴圖爾的要求如何應對,對五萬多俘虜的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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