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馮紫英還是力主推動這條道路建設。
因爲他認爲從盧龍經撫寧到榆關(山海關)不但要從經濟意義上來看,更要從軍事意義和政治意義上來看。
經濟意義不用多說,盧龍——撫寧——榆關(山海關)道路建成,可以極大提升運輸效率,尤其是冬夏雨雪季節,不再擔心延誤。
另外盧龍將來會成爲京東地區最重要的工業中心,冶鐵、制鐵、燒炭(焦炭)、軍工、水泥這幾大產業發展起來,足以讓盧龍迅速繁榮起來,但是制約其最大瓶頸就是外運。
地處內陸的盧龍只能用最便捷的方式來打通這個瓶頸,而且可以極大地帶動榆關港發展,而榆關港的興盛又能直接輻射到整個遼西走廊地帶,使得未來通過遼西與東蒙古草原的聯繫更爲密切,讓整個東蒙古草原在經濟上依賴於大周。
這是經濟意義上的巨大價值。
從軍事角度來看,永平府有非常優越的條件打造成爲一個依託冶鐵、制鐵、軍工、建材產業的核心區域,這個核心區域不但能夠有力的支撐起整個遼東的軍事需要,同時還能策應包括薊鎮、宣府在內的整個九邊防禦的東板塊,滿足遼東、薊鎮和宣府的軍事需要。
按照馮紫英的設想,未來永平府不但會成爲整個北地工業發展的先行區,同時也會成爲以土豆、番薯、玉米種植的新作物試驗區,尤其是土豆很適合在永平府諸州縣的生長,在緩解遼東和薊鎮的糧食壓力上也能起到很好的作用,這都需要用到這條道路。
政治意義就更簡單直白了,齊永泰在馮紫英離開之前也招他簡短說了幾句,意思也很簡單,預計今冬明春順天府可能會遭遇很大的流民生計壓力,朝廷固然需要賑濟,但是幾十萬流民不是說賑濟就賑濟的,朝廷財力匱乏,還需要各方募集。
那麼永平府能夠分流一部分流民,也能幫朝廷減輕一些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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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熬過明春,那麼流民的問題就要好解決許多。
在馮紫英看來,縱然盧龍和遷安的冶鐵工場和制鐵工場乃至炭場、水泥廠全力擴產,也不可能消納得了太多的流民,那麼最能消納流民的活兒是什麼,自然就是搞工程了,古往今來,無不如此。
既然這樣,那就不如先把盧龍——撫寧——榆關(山海關)的這條混凝土道路建起來,前期的道路需要大量勞動力,這正好可以實現以工代賑,讓這些流民中的精壯勞力來參與道路建設,進而爲他們自己一家人獲得一份能夠熬過冬春的糧食。
馮紫英也已經交代王紹全他們儘可能早的從山東、南直那邊起運米麥來榆關,爲迎接未來幾個月的流民前來做好應對準備。
“那大人的意思是,未來肯定還是要建這種鐵料軌道?”王紹全大爲頭疼。
“紹全,你覺得現在的冶鐵爐產量比起最初我們的預計大了多少?”馮紫英反問道。
王紹全一時間無言以對,先前大家都是抱着將信將疑的想法,新工藝是什麼樣,產出來的鐵料質量如何大家都沒底,但是一直到那一爐爐鐵水流出,看到這種可以不斷複製的模式的運轉流暢,他們才深刻認識到這新工藝的力量。
“你現在覺得我們還可以不斷擴大和複製,只要我們採礦能跟得上,盧龍、遷安、灤州其實都有不少可供開採的礦山,現在限制我們的不過就是我們的匠人數量,尤其是那些技術熟練的匠人還不夠,等到三五年後一批接一批的匠人成長起來,你覺得這鐵料的產能還會擴大多少?成本會下降多少?這還沒有計算如果我們這期間還有更好的新工藝來提升產量和品質呢?”
馮紫英話語裡不無憧憬,“所以我說的不是現在,也許是五年後,也許是十年後二十年後,現在鐵料價格你也清楚,一斤生鐵大概在八文銅錢左右,現在漲到了十二文,一斤廢鐵在元熙三十年時不過三十文銅錢,但現在已經漲到了四十五文,一斤綠豆鐵線元熙三十年大概是四十五文左右,現在是六十五文,這是什麼原因?”
王紹全沉吟着道:“北地鐵產量在這二十年裡基本上沒有太大變化,相反遵化鐵廠產量因爲各種原因反而有所下降,另外需求的上升,包括北地本身和草原上以及遼東戰事頻繁,對鐵料需求更甚,……”
其實這裡邊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銀價上漲,由於本朝的海禁,前世中來自日本和西班牙大帆船帶來的海量銀子進入大周的渠道被嚴重堵塞,所以銀價持續上漲,一定程度壓制了通脹,否則漲勢還會更大,但是這對於民生卻是不利的。
但隨着海禁開禁,這兩年白銀進入大周的速度力度顯然出現了一個快速上漲的勢頭,相信未來幾年裡物價還會出現一個不小升幅。
不過這其中的原委很複雜,甚至連馮紫英也很難說得清楚,他只能知曉一個大概。
“那一旦我們這邊的冶鐵工場和制鐵工坊產量大增,而且是持續大增,甚至在未來其他有鐵礦的地區也會陸續使用我們現有的冶鐵新工藝情況下,你覺得未來我們是否可以考慮這一可行性呢?
王紹全知道自己是無法說服對方了,不過對方也說了,這是比較遙遠的將來,所以暫時不需要考慮,這也讓稍微放下了心,真正到了那個時候,商團便是花上一筆銀子來滿足這位的癖好,那也沒什麼不行。
馮紫英也懶得和王紹全多說,不說是夏蟲不可語冰,但起碼現階段這些人都是無法理解的,他得接受這個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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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芸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邁着穩健的步伐走入戶部公廨。
接到戶部的通知時,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暢快和舒爽,簡直比自己在芸香樓點了一個清倌人的滋味還美好。
他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這麼幾年裡,戶部那邊也打過多次交道了,但是那都是外埠上繳銀子,通過海通這邊的渠道走,最後交到戶部銀庫。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是戶部第一次向海通銀莊借貸,其實數額並不大,就是五十萬兩,對於其他商家當然是相當驚人的數目了,但是對於朝廷戶部來說,卻是一筆小數了。
無他,朝廷銀庫空了,而秋稅各地上繳尚需時日,但現在西南戰局情況險惡,加上還需要贖回京營五萬多俘虜,加上南直隸那邊倭寇在南通州消失之後,突然出現在鎮江府,猝不及防之下丹徒、丹陽相繼遭到倭寇的襲擾,漕運中斷,江南震動。
南直隸江防歷來脆弱,尤其是近十年來幾近於無,所以此番遭遇倭寇襲擾之後,南京兵部上書朝廷,強烈要求重振長江防禦,而這也得到了朝野江南士人的集體響應,這也給了朝廷極大的壓力。
按照南京兵部的意見,要立即組建長江水師,規模甚至要比登萊水師更大一倍,以求力保整個南直隸乃至湖廣長江和海防,標準提得十分高。
鑑於倭寇襲擾阻斷漕運,而今冬明春京師城面臨着順天府北部災民流民壓力,還需要從江南運送大量糧食、布匹至京中緩解需求,這等情形下南京兵部的要求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不得已之下,內閣也初步同意組建長江水師,先撥付三十萬兩銀子,加上贖回京營所需銀兩和西南戰事需要提前爲登萊軍、固原軍準備的軍餉,這一下子就需要一百二十萬兩銀子,而銀庫中只有不到八十萬兩銀子,差額甚大,所以不得已,朝廷纔會向海通銀莊告貸五十萬兩。
“賈芸見過魏大人。”
魏大中看着眼前這個年輕人,心裡忍不住喟嘆一聲,朝廷艱難,但是這海通銀莊卻是發展得極爲迅猛,現在京中錢莊銀號皆唯海通馬首是瞻,這才幾年?
想當初海通銀莊也曾希望朝廷入股,但是朝廷猶豫許久,最終還是拒絕了這個邀請,但現在看來,似乎是一個失策。
“坐吧,賈掌櫃。”魏大中知道此人是榮國公賈家的旁支子弟,原本頗爲落魄,後來卻和馮紫英拉上了關係,加上也有些經營本事,一來二去居然就成了海通銀莊在京中的大掌櫃了。
“謝大人。”賈芸先前的昂揚勇氣在進入戶部公廨之後就迅速消弭了,取而代之是說不出的壓抑和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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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內心上不斷給自己打氣,這一次是戶部向自家借銀子,自家是債主,但是這種與生俱來對官府的敬畏仍然揮之不去,能夠有這樣的表現,便是馮紫英看到都要覺得芸哥兒出息了,居然能出入戶部公廨了。
“嗯。”見賈芸倒也恭順,魏大中內心的憤懣不平稍微平復了一些,他也知道這個時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點點頭,“本官找你來,恐怕你也知道具體事宜了,朝廷當下艱難,而秋稅尚未上繳,所以須得要臨時坐支一些錢銀,所以想要從你們海通週轉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