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賈環糾結於自己是不是該代替三姐去向馮大哥坦承這樁感情時,黛玉卻已經步入了通往蘅蕪苑的折帶朱欄板橋。
瀟湘館和蘅蕪苑一個位於西南角上,一個位於西北角上,遙遙相對,要從瀟湘館到蘅蕪苑,可以走東西兩條路徑。
東邊路遠,但是卻不需要穿門過戶,勝在清簡。
從翠煙橋過沁芳溪,沿着寬敞的甬道往東一路走,一種要走到達摩庵、櫳翠庵和玉皇廟前的那條石子甬路交匯處纔算是有建築羣落,一路上都一邊臨溪,一邊是竹籬欄杆,沿路種植了一些灌木花草。
沿着石子甬路一直可以走到圍牆邊上,然後就可以看到東角門。
這個東角門平時是不開的,只有有事情需要的時候纔會開啓。
甬道在盡頭向西從沁芳閘橋越過沁芳溪,當面就是綴錦閣再往前走就是太觀樓前的玉石牌坊,而向北就是沿着綴錦閣後的側殿背後甬道,一直向北走到一處大水池,拐右那裡就是凹晶溪館,而一直往前走一排房子,就是大觀園的廚房。
如果不直接向前到大觀園後廚,而是折向西面沿着嘉蔭堂背後走,就可以到凸碧山莊的山腳下,可以沿着山路上凸碧山莊,也可以一直向前,一直走到蘅蕪苑的大門前。
這條路除了櫳翠庵是妙玉在住外,無論是凹晶溪館還是凸碧山莊都是無人居住,所以很清靜。
走西路倒是近了許多,但是過了蜂腰橋就是秋爽齋,再往前走就是右邊是藕香榭,左邊是蘆雪廣,分別是探春、湘雲和岫煙住,再往前過了蓼風軒,左邊是李紈的稻香村,右邊是惜春的暖香塢,一連串都是幾位姑娘的居所。
要繞過稻香村和沁芳溪之間的小道,穿過荼蘼架,向東就可以過木香棚和掩映在樹林中牡丹亭抵達紅香圃和榆蔭堂之間的芍藥圃,徑直向北就穿過石洞和山上盤道,下去過折帶朱欄板橋就是蘅蕪苑大門了。
近了許多,但是四位姑娘和李紈都住在這一順,這一趟走過去,難免就要遇到五位或者她們的下人丫鬟們,以黛玉的性子,她寧肯走遠一些的東路,落得個清淨。
“姑娘往日都是從那邊,今日怎麼地卻走這邊了?”紫鵑陪着林黛玉走上朱欄板橋,有些好奇地問道。
“怕是雲丫頭和岫煙她們都在寶姐姐那邊,馮大哥得了千金,估計大家都是要去送禮道賀一下的,所以我也順路問一問。”林黛玉遲疑了一下,“我往日也從未遇到過這種情形,也不知道該送些什麼道賀。”
的確,這對黛玉來說也是一個陌生的難題,沈宜修對她來說算是未來的妯娌,論理她可以去問一問寶釵,身份也相似,可她卻不願意。
所以本想去問一問探丫頭或者雲丫頭,未曾想探丫頭那裡賈環在,所以她也只是問了一下門口的丫鬟便離開了,而云丫頭和岫煙那裡人也不在,不知道是去寶釵那裡還是別處去了,李紈也出了門,惜春倒是在,但黛玉估計惜春也怕是不知曉這其中門道的。
“姑娘其實不必太計較,馮大爺對姑娘心意很瞭解,所以無論什麼,大爺都會十分滿意的。”
紫鵑很理解自家姑娘現在患得患失的心情,寶姑娘和寶二姑娘都是出類拔萃的人才,這馬上就要嫁入馮家,而自己姑娘卻還要苦熬一年多,這一年多究竟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便是再對馮大爺有百般信心,一樣心裡會惴惴不安。
黛玉咬着嘴脣沒有做聲。
沈家姐姐生下一女,就意味着馮家的香火仍然沒有延續,而且這一年之內沈家姐姐只怕都沒法再懷孕,而對於馬上就要嫁過去的寶姐姐和寶琴就是機會了。
黛玉努力想要不讓自己往那方面想,但是心思卻不由自主地去揣摩。
她馬上就十六了,這一兩年在榮國府裡的生活,園子裡珠大嫂子、璉二嫂子,再加上這麼多姐妹,上上下下平日裡也接觸着,而紫鵑接觸的人更多,回來之後免不了要把了解到的這榮寧二府甚至賈史王薛四大家的故事拿出來和她說,也讓她明白了許多。
珠大嫂子和璉二嫂子似乎對自己都沒有太多忌諱,許多話黛玉之前還未必明白,但是這一兩年卻已經是知曉許多。
四大家中除了王家外,其他三家已經沒落了,薛家和史家甚至跌落更快,而賈家也正在緩慢但穩定的墜落,如無意外,十年之內,恐怕賈家就有可能變成現在的薛家一樣,甚至還不如,其他薛家生意基本上還算是維持着,而對於賈家來說,剝落了外邊這層光鮮的表面,他們內裡甚至連薛家的聲音都沒有。
在此之前,賈家也努力一搏過了,只不過不但沒有效果,反而還弄出了巨大的虧空窟窿,包括爹爹借給賈家的二十萬兩銀子估計都只能打了水漂了,而大姐姐在宮中幾乎和打入冷宮無異的情形,也讓賈家在這上邊的押注徹底失敗。
也不能說是完全失敗,起碼二舅舅拿到了一個江西學政,開年之後就會南下了,但是能讓榮國府從此恢復元氣麼?不僅僅是黛玉,所有人都不相信。
所以賈家纔會把馮大哥視爲擎天巨柱,作爲支撐賈家的一個巨大臂助,可是來自馮大哥的助力體現在賈家身上會有多少呢?
探丫頭的心思黛玉不是覺察不到,在園子裡如果說誰最和自己投契,除了探丫頭,其他都要差一截,但是她想不出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見自家姑娘不做聲,紫鵑也不多說,只是扶着黛玉的胳膊,緩步走過朱欄板橋。
到了蘅蕪苑門口,果然就能看見蘅蕪苑大門開着,裡邊隱約能聽見湘雲清脆響亮的話音:“馮大哥得了千金,聽說喜不自勝,先前我在大門上遇見了寶二哥,寶二哥說馮大哥特別喜歡女兒,歡喜得整夜捧着,……”
“馮大哥真有這麼喜歡女兒?不是愛屋及烏吧?”質疑的是寶琴,“不過無論男女,只要母女平安,身體健康,那就阿彌陀佛了,馮大哥也能鬆一口大氣了。”
猶豫了一下,黛玉踏足進門,制止了正欲向裡邊招呼的丫頭,緊走幾步:“寶琴妹妹說得對,只要平安就最好,……”
“喲,林妹妹(林姐姐)來了?”寶釵和湘雲、寶琴都起身迎了出來,倒是讓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小妹也就是因爲聽聞馮大哥得了一個千金,所以想過來問一問寶姐姐這邊兒,……”
寶琴淡然地看着眼前這個宛若捧心西子般的女子。
她自負姿容,並不比自己姐姐遜色,論管事能力,璉二嫂子的諸般弊病不當,她也瞭如指掌,所以在見到一副不食人間煙火氣息的林黛玉時,震驚之餘卻有更多的是一種法子內心深處的忌憚和反感。
在她看來林黛玉這種自命清高孤傲不羣的性子也不知道是怎麼養出來的,既容不得人,眼睛裡也揉不得沙子,另外感情傾向太過明顯,這樣的性子日後若是真的成爲三房大婦,那還不知道會亂成什麼樣。
還有那妙玉,聽說也是要和林黛玉一併嫁入三房爲媵,和自己身份一樣,接觸過兩回,除了感覺到一副自命不凡和古怪離奇的脾性外,寶琴完全不明白像林如海這樣的進士出身家庭會養出這樣一個女兒。
哪怕是庶出,也不該毫無家教禮儀,倒是那邢岫煙的精明能幹和淡泊謙沖性子,薛寶琴很是欣賞,卻又有幾分警惕。
“其實馮大哥得了千金,大家都爲之高興,送什麼禮物也是各家心意,只要能夠表明各自的祝福,倒也不必強求什麼珍貴罕見的物事,小妹以爲倒是以自家親手所出最好。”邢岫煙似乎能感受到黛玉一來給整個花廳裡帶來的氣氛變化,含笑把黛玉讓到一旁,挨着黛玉坐下。
寶琴的眼眸中冷意一閃即逝,笑盈盈地接上話語:“不知道岫煙姐姐準備得是什麼手出之物?”
“前日裡妙玉姐姐來我蘆雪廣時,便帶來一副結好的素色絲絛,妙玉姐姐說她這是自己結好,又去大護國寺請了方丈大師予以賜福所用,若是系在小孩子牀頭,便可辟邪驅陰,我覺得妙玉姐姐這絲絛好是好,但是顏色素淡了一些,便自己結了一條猩紅五福結,這樣也好相映成趣,正好能烘托馮大哥一家祥瑞吉運,……”
似乎毫無覺察,邢岫煙笑吟吟地迴應道:“想必馮大哥是不太在意這些的,但是卻也代表了我們的一番祝福之意。”
邢岫煙一番話情通理順,說得在座一干人都是連連點頭,便是寶琴都找不出什麼茬兒,只是內心對這邢岫煙卻是更加警惕。
黛玉似乎也琢磨出了些許滋味來,但是內裡究竟意味着什麼,她又還沒有完全悟出來,不過她能體會到邢岫煙替自己的遮護圓轉,目光流淌間,也暗自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