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平兒精神一振,忍不住斜坐在馮紫英身旁的炕沿邊兒,滿臉期盼地道:“爺有辦法幫雲姑娘一回?”
“怎麼,平兒,沒見着你和雲丫頭關係有多密切啊。”馮紫英笑了起來,“孫家也不是龍潭虎穴,孫紹祖雖然名聲不太好,但是雲丫頭是保齡侯和忠靖侯史家嫡女,恐怕孫紹祖要想在軍中名聲不太糟糕,那就得要悠着點兒。”
“哼,就怕孫紹祖早就不在乎自己名聲了,他以前的惡名昭彰,也沒見着影響他升遷?這副總兵還不是說升就升了?”王熙鳳冷笑道:“鏗哥兒,你也別扯太多,我和平兒都不忍心雲丫頭又嫁進一個虎狼窩,好歹雲丫頭也在咱們府裡生活了這麼多年,再怎麼也就幾分情分在裡邊,你若是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馮紫英有些無奈地撓了撓頭,“赦世伯這個人那裡恐怕很難說通,當然他也沒有決定權,就是一個牽線搭橋的罷了,關鍵還在史鼐史鼎和孫紹祖那裡,史鼐史鼎兩兄弟口碑不好,連帶着史家現在在勳貴中也不受待見,所以他們纔會急於攀附孫紹祖這種根基淺薄不擇手段的角色,否則史家會越來越沒落,看看現在史家在京中勳貴裡的名聲,就知道了。”
“那鏗哥兒你的意思是從史家兄弟身上着手?”王熙鳳沉吟着道:“但這兩兄弟恐怕不會聽你的,雖然你現在身份貴重,但是卻管不到他們。”
“嗯,他們不會聽我的,而且我這一插手,只怕他們又要懷疑我對雲妹妹有非分之想了。”馮紫英點頭。
“非分之想?這可真的很難說啊。”王熙鳳似笑非笑,“二丫頭不知道怎麼就被你給迷住了,居然寧肯給你做妾,我聽司棋那小蹄子還在那裡和平兒嘴硬,沒準兒這裡邊還有司棋這個小蹄子在裡邊推波助瀾,就是怕去孫家吃虧受苦吧?現在雲丫頭又出了這樣一樁事兒,要不你就好事做到底唄,怎麼樣,鏗哥兒,風流倜儻馮修撰?”
風流倜儻馮修撰都快要成爲一個梗了,這京師城裡年輕士子裡邊都知道自己風流,兼祧三房不說,二房還是娶了一對並蒂蓮姊妹花,長房兩個妾室也是一對姊妹花胡女,可謂名滿京都。
“鳳姐兒,雲丫頭可是史家嫡女,我一直把她當妹妹,……”馮紫英趕緊解釋。
“行了,二丫頭你原來不也是口口聲聲說把她當成妹妹麼?怎麼現在卻要納人家爲妾了,岫煙呢?是不是也是當成妹妹?下一步呢?”王熙鳳毫不客氣地反脣相譏,“男人啊,怎麼都這麼口是心非,一肚子花花腸子,嘴上卻還要故作聖人,最終還不是要原形畢露,何必呢?在我這裡,鏗哥兒你也就別掩耳盜鈴了,沒準兒後邊兒又變成監守自盜了。”
王熙鳳的一番話竟然把馮紫英懟得啞口無言,是啊,在王熙鳳面前馮紫英可是說不起什麼硬話的,連她都不一樣被馮紫英給吃幹抹淨了,遑論其他人?
見馮紫英面色尷尬,平兒趕緊來打圓場:“爺還沒有說怎麼幫雲姑娘呢,史家兩位老爺不行,那是不是隻有落在那孫大人身上了?”
平兒是個平和性子,即便是對那孫紹祖再不待見,哪怕是在人背後,還是很客氣地稱呼孫紹祖爲孫大人。
“嗯,我估計孫紹祖應該也是覺得娶雲丫頭比二妹妹對他更有利,所以纔會同意史家的提議和赦世伯的遊說,但他現在剛升任副總兵,野心勃勃,未必就只落眼於雲丫頭,若是又更讓他覺得有價值的目標出現,只怕他立即就會丟開史家這邊兒,……”
馮紫英此話並非沒有依據,他一直有些搞清楚孫紹祖是怎麼就突兀地升任副總兵了,這一級沒那麼好跨越,尤其是在袁可立是武選司郎中的情形下,除非是永隆帝欽點,但這顯然不像,否則早就傳遍了,所以他要花點兒心思打探一番,看看這廝究竟走了什麼門道。
而以孫紹祖和迎春之間的事兒來說,早在兩年前就在說要訂親了,但是拖到現在都沒有動靜,這裡邊固然有賈赦的緣故,但孫紹祖絕對也在觀察觀望,現在驟然聽見有史家女更好,立即就放開了迎春,說明這廝的精明算計。
馮紫英估計這和史湘雲的事兒弄不好也會和迎春一樣,先拖着,反正他都是續絃了,拖上一年兩年影響不大,如果有更有價值的目標,便可丟開史家這邊兒了。
而且就目前的形勢,孫紹祖這等既能打仗又懂鑽營的傢伙肯定也嗅到了一些風色變化,他未必就會輕易下注,今年到明年應該是關鍵的一段時間,尤其是在永隆帝身體不佳而義忠親王又蠢蠢欲動的情況下,他更不會在婚姻問題上隨便敲定落子。
“你是說孫紹祖又在一山望着一山高?”王熙鳳皺起眉頭,“先把雲丫頭這邊兒吊着,另外來尋找更好的,有了好的就換?”
“若非如此,和二妹妹這麼久了,怎麼沒見着孫紹祖上門提親?甚至連找個人來說和一下都沒有?”馮紫英冷笑,“這是一個聰明人,比梅之燁都還玩得漂亮,更高明。”
王熙鳳和平兒都知道梅之燁就是薛寶琴以前訂親那一家,而且現在還和馮紫英同在順天府爲同僚,那也是用訂親拖了薛寶琴多年,最後突然悔婚,寶琴固然清譽受影響,但是他梅家也沒在士林裡討得多少好。
現在孫紹祖似乎也在用這一招,但更高明,只說着,卻不提親,把你吊着,最後有更好地就立即掉頭。
迎春也就這樣,只不過迎春這邊兒有馮紫英,所以不至於毫無着落,但若是史湘雲也是這般被孫紹祖拖着拖上幾年,那隻怕日後就真的不好找人家了。
“他若是真的找別家,那可就阿彌陀佛了,雲丫頭也免得入了虎狼窩。”王熙鳳悻悻地道:“但這要一直拖着,也不是個事兒,雲丫頭就今年也都是十七了,如何還能經得起這般拖延?”
“是啊,大爺可有什麼對策?”平兒也有些不甘。
“對策說不上,也沒太多更好的辦法,只能靜觀其變,但我以爲今年,最遲明年,這情勢肯定會有一些變化,屆時孫紹祖若是有什麼伎倆肯定會暴露出來。”
馮紫英不好和她們倆說太多,朝中局面現在很微妙,他現在是越來越覺得各方似乎都在佈局,似乎都在等待着一局大棋的變數到來,甚至西南叛亂都只是其中一隅,只不過他現在一時間也還看不透。
這孫紹祖也許就是這一局大棋中某一個棋子兒,他有這種感覺,否則很難解釋孫紹祖怎麼就突兀地被提拔爲副總兵了,而大同鎮也是最爲關鍵的一鎮,一個副總兵絕無可能輕易許人。
牛繼宗作爲宣大總督,宣府鎮已經大部分控制在手,山西鎮(太原鎮)太遠,其控制力更薄弱,所以一直想要謀求控制大同鎮,當然兵部肯定也不會毫無防範,包括史鼐,也許還有孫紹祖,都應該是其中一環纔對。
馮紫英覺得自己這段時間還是有些疏忽了,疏忽了對朝中大局的關注。
原來在永平府因爲薊鎮總兵府就在永平府境內,尤世功和尤世祿兄弟還能經常見見面,交換一下情況,但到了順天府這邊,一來順天府本來事情就繁雜,二來自己剛來必須要先熟悉情況,三來軍務這一塊也不是順天府的重頭,下有宣大總督府、薊鎮和各衛,上有兵部和朝廷,所以他也就沒太多關心。
但現在看來,局面正在悄然生變,只是現在更多藏在水面下,一時間還看不出端倪來,但是馮紫英已經能隱隱感受到其中隱藏的氣息了。
王熙鳳見馮紫英不欲深說,也不勉強,話題一轉:“那鏗哥兒這話可是你說的啊,雲丫頭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和平兒可是不依的,定要找你撕扯,今兒個你是有爲而來吧?有人可都要望眼欲穿了啊。”
馮紫英笑了起來,沉靜的目光落在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站起身來的平兒身上:“這一趟我若是不來,豈不是辜負了良人心意?平兒的生辰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她和寶琴的生日只隔着兩天呢。”
“哼,寶琴可才十六,但平兒已經十九了,鏗哥兒,我們主僕倆現在這情形,卻該如何是好呢?”王熙鳳幽幽一嘆。
馮紫英沒有理睬王熙鳳,卻一手牽住有些害羞想要離開的平兒,然後將手中一枚玉鐲塞在平兒手中,“我說過的話,自然算數,你們主僕倆的事兒我也會管,我不是那種提起褲子就不認賬的人,你若是選好了地方,那便儘早出去,我也好早點兒把平兒收房,總不能在這裡收了平兒吧?擔驚受怕不說,總覺得有些不得勁兒。”
馮紫英的話換來王熙鳳一聲冷笑,“嚯,那我看你那日在這炕上作踐我的時候,龍精虎猛,不肯罷休,可沒見你有什麼覺得不得勁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