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暗房內光線不好,但是憑藉着屋檐下的縫隙,馮紫英還是能清楚的看到馮佑面色的變化,“佑叔,是不是很麻煩?”
“鏗哥兒,你是不知道,這些教匪和尋常盜匪響馬是不一樣的,我只是不明白爲何這臨清州也能起如此勢大的教匪!”馮佑是真的不明白。
他也算是在大周軍中廝混了二十年的老角色了,兵部職方司即便是在板升地區都有眼線細作,對那邊的白蓮教匪的動靜也都能掌握,爲何卻對這山東大地上的教匪一無所知?
還有刑部山東清吏司,號稱僅次於南北直隸清吏司,與浙江清吏司並列第三大清吏司,據說手下線人數百,豈能對這等規模的匪亂一無所知?
縱然這匪亂不是刑部主業,但是這裡邊肯定多有江洋大盜,刑部豈能不聞不問?
更不用說還有專以刺探官吏隱私和民間匪情爲首任的龍禁尉。
雖說太上皇登基之後就開始整飭龍禁尉,龍禁尉日漸勢衰,但瘦死駱駝比馬大,發生這等大事,龍禁尉焉能脫責?
“那又如何?”馮紫英還是不太明白。
“鏗哥兒,這白蓮教匪和尋常響馬不一樣,內裡顯要人物極善勾連,素來與各色人等交好,怕是隱匿有不少本地豪紳富戶於其中,沒準兒還和這城中貴人們有些牽連,否則豈能如此輕易就攻入城內?”
馮佑連連搖頭,“這等大事本來和我等也無關,只是咱們如何脫身回京卻成了難事兒了,我看他們這一時半刻似乎都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佑叔,你是說這些白蓮教人真的要扯旗造反?”馮紫英還是有些不太相信。
自己怎麼就能捲入一場造反大亂中去了,而且還成了可憐的棄子,隨波逐流,弄不好就要命喪黃泉。
馮佑遲疑了一陣,才緩緩搖頭:“看他們這副情形又不太像,若是真的要扯旗造反,豈會如此愚蠢?既不攻打磚城拿下整個臨清州城,又不迅速整頓隊伍,收集糧草財物,卻在這裡不緊不慢的磨蹭,不是在等死麼?”
“或者是這些教匪自己內部也不統一,七拱八翹,所以拿不定主意?”馮紫英又浮起一抹希望。
“也有可能,但是這幫教匪看起來和板升那邊的教匪委實相差甚遠,我也搞不明白他們究竟是不是屬於一夥子了,想要幹什麼,難道就是打算在這城裡邊撈一把就跑路走人?那他們該去鼓樓街和中洲纔對,那邊纔是好去處,爲何卻來這永清門外?卻又不去攻打內城?”
馮佑疑惑的以手按在牆壁上,注視着瞭望孔外,不解的道。
暗房密室是分成了兩段,低處是一處半潛式的密室,所謂半潛,就是一半修在地下,一半在地面,長一丈半,寬六尺,往上走就是幾級木梯,進入夾牆緊鄰石磨坊所在。
這一處設計較爲繁複,從裡外都難以看出端倪來,只有站在飛檐之上才能看得出來這一段夾牆格外厚實,比起一般的院牆夾房要寬厚許多,但在內外卻因爲曲折蜿蜒,難以觀察出不同來。
馮紫英和馮佑便是站在這密室斜上方的暗房中,這裡可以從兩面觀察到前院和內院的動靜,只是不能看到堂內的情形。
“我看那窯工、力夫還有那棉花巷的織工好像並不是和這些教匪一夥兒的,這些窯工、力夫大多都是咱們臨清本地人,這些教匪更像是來自夏津和武城那邊,像先前那個更像是鄆城、鉅野那邊的口音。”
黑瘦小子左良玉不知道啥時候鑽了上來,也佝僂着身子向外看。
“哦?你能聽得出來他們口音?”馮佑也是對這小子刮目相看。
“我在這臨清碼頭上混了這麼多年,這山東地界上哪個地方的人我沒見過?”黑瘦小子傲然道。
“先前那個姓趙的鐵定是鉅野、鄆城那邊的口音,他們和我們這邊的口音差別不小,跟着他的那些人都是,但是最早的那個胡二就應該是這夏津、武城這邊兒上的,那胡二我雖然沒見過,但是我也聽碼頭上那幫力夫提起過,應該是渡口驛那邊上的力夫頭兒,據說號稱恨地無環,力大如牛,很有些勇武。”
渡口驛屬於夏津,正好處於臨清州和武城縣之間,沿着運河,向西南距離臨清州城北面的王家淺也只有五十里地,向東北距離武城只有二十里地,而距離夏津縣城也只有四十里地。
這裡地理位置優越,隔着運河與北直隸的清河縣隔河相望,清河縣諸多糧食布匹和水果均通過渡口驛轉運,而夏津縣裡的特產烏棗也通過這裡登船南運。
不得不說這運河兩岸真的是山東最精華所在,沿岸地區人煙稠密,集鎮衆多,各路特產物產都是通過這條堪稱關乎生存的水道來運出運入,也養活了無數人。
臨清州除了州城碼頭最大外,沿着運河,北有王家淺,南有戴家灣和魏家灣,尤其是魏家灣更是臨清州和東昌府之間最繁盛的市鎮。
清平、高唐、茌平等地的糧食、棉花和生豬均在這裡進行交易和外運,極盛一時,即便是渡口驛、王家淺和戴家灣也一樣不差。
這些鎮甸碼頭上少則百餘人力夫,多則數百人,像魏家灣的力夫便分成了三撥,每撥都有百餘人,擔糧的擔糧,背棉花的背棉花,扛鹽的扛鹽,然後其他幾類大宗貨物有分別被這三撥人給各自瓜分把持。
甭管你哪來的商戶,都得要按照他們的規矩來,這裡邊自然也就有領頭的人物,要麼就是本地有些背景的無賴頭兒,要麼就是一些仗着有幾把武力和本地豪紳做後盾的潑皮。
“這胡二既然是大小是個人物,渡口驛距離這臨清城多遠一點兒?只怕這城裡不少人都認識他吧?胡二就不怕日後被官府拿住,開刀問斬?”馮佑更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