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收復臨清在京師城裡帶來的更多的是民衆心理上的影響力,那麼在山東北部這一片那就是實實在在的效益了。
整個臨清城以北這一段,從臨清經武城、故城到德州,立即就活泛了起來,航船通航,貨物流通,一片歡騰。
而臨清以南的東昌府則一片風聲鶴唳,朝不保夕感覺頓時瀰漫在整個山東南軍上下。
雖然朝廷大軍尚未對東昌府發起攻擊,但是看看臨清到東昌府這一段的距離,再看看西面的冠縣、莘縣朝廷大軍的腳步逼近,所有人都預判,東昌府收復也是早晚的事情。
南軍已經無力在守住東昌府到濟南府這一線,撤到安山湖和東平州以南是必然之勢。
賀虎臣和楊肇基當然也清楚臨清這一戰的重大意義,從大同軍擔心被南北夾擊迅速放棄武城,而德州大同軍在猶豫了一下之後也主動撤離就能看得出來,這一戰打在了整個大同軍的要害上,也讓大同軍對他們所駐守的城池內部產生了懷疑。
這極大地動搖了他們再繼續守下去的決心,甚至對在濟寧的牛繼宗宣府軍的軍心都帶來了巨大沖擊。
布喜婭瑪拉率領的這一羣突擊隊在臨清攻城戰中發揮了特殊的作用,雖然楊肇基和賀虎臣都堅信沒有這支突擊隊,他們也一樣可以拿下臨清,因爲在羅定彪決定投誠之時,就決定了臨清城的命運,無外乎是付出的犧牲有多大而已。
賀虎臣和楊肇基也對拿着馮紫英親筆信過來的女將充滿了好奇。
這位據說是海西女真第一武將的女子平時帶着一個遮住鼻樑以上的鐵面具,只有楊肇基和賀虎臣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寬額廣頰,高鼻隆準,闊嘴豐脣,有着異族女子特有的魅力。
這個女人比尋常男子還要高一個頭,雖然平常用斗篷披風遮掩住了身材,但是在頂盔摜甲之後,還是能看得出這個女人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那柄造型獨特的圓月彎刀更是近戰中收買人命的嗜血利器。
軍中幾個自恃武技不俗的軍官都想要和這位女將切磋一下,無一例外都是三五招就敗下陣來。
賀虎臣和楊肇基都看得出來人家還是留了手,否則戰場上這種搏命場景下,也許一兩招人家就能取你性命。
不過賀虎臣和楊肇基還是感覺得到這個女人似乎對自身的武技不那麼在意,在戰後她更感興趣的還是自己麾下的火銃隊和火炮隊。
這一段時間裡,接觸多了,賀虎臣和楊肇基都對對方的豪爽大氣性格十分投緣,加上她帶來的馮紫英的親筆信,所以也對對方沒有什麼隱瞞保留,基本上知無不言。
“火銃隊的三段射術都是馮大人親自草擬然後幾番修改完善後確定下來的,主要還是考慮火銃的火繩燃燒速度問題以及士卒的操練熟練程度,不過無論怎麼說,這對於相較要練成一個合格的弓箭手來說,就不值一提了,三個月的訓練,只要不是太蠢,訓練量達到,基本上就能合格,如果再能輔之以足夠的實彈訓練,那基本上就可以上陣了,對大周來說,最不缺的就是士卒,所以……”
賀虎臣還在和布喜婭瑪拉探討着火銃隊的佈設和運用戰術。
“……,鷹嘴銃,也就是斑鳩銃,情況特殊一些,它太重,操作不方便,對士卒要求更高,但射程上遠遠強於普通火銃,所以我和太初的意見都是,數量不求太多,但是要具備一錘定音的毀滅性打擊能力,尤其是在正面對決時,兇狠的一擊可以重創甚至摧毀敵人的信心,這也就要求具備一定的數量和高效率,……”
布喜婭瑪拉在永平府與內喀爾喀人作戰時就見識過火銃的威力,但是一直到臨清之戰時,她才真正近距離的感受這種大規模的正面對戰時普通火銃、鷹嘴銃、火炮組合起來的軍隊擁有多麼強悍的戰鬥力。
尤其是在大周具備無窮盡的士卒儲備下,如果火銃和火炮的製造能力也不受約束的話,那她不相信建州女真能打贏大周,甚至在遼東想要佔到大週上風也不可能。
哪怕是建州女真也同樣裝備這種火銃火炮,但是和大周無窮盡的戰略資源相比,哪怕以十換一,也能讓建州女真絕種滅族。
或許女真在遼東唯一佔優勢的就是對氣候的適應和地理上的熟悉了,但這卻不是決定因素。
布喜婭瑪拉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還只是在海西女真那一畝三分地中坐井觀天的稚嫩女子了,這幾年裡,在永平府,在順天府,所見所聞的種種,甚至因爲那個男人而接觸到的各種以前從未見過,甚至想象不到的東西,都讓她如夢初醒。
作爲武將,布喜婭瑪拉自然是對涉及到戰爭的所有元素最感興趣,所以在永平府她見識到了火銃的威力和火銃手的培養,然後也見識了正規軍隊對後勤的依賴。
她還見到了龐大的軍工體系建立,尤其是那巨無霸一般的鋼鐵工坊和複雜的選礦、煅燒、提純等工藝,更是讓她油然生出一種難以抗拒的無力感。
見布喜婭瑪拉有些心不在焉,賀虎臣和楊肇基交換了一下眼神,“布喜婭瑪拉,其實你們葉赫部並不適合我們這種配備,你們兵力不足,人口數量是天然限制,而且你們與生俱來的用弓箭習慣其實更適合現有的體系,……”
“我知道,只是這樣我們如果面臨同樣善於騎射的建州女真,他們還得到了大量遼東漢人,然後可以裝備起火銃甚至火炮,我們幾乎就沒有取勝甚至自保的機會了。”布喜婭瑪拉淡淡地道:“可你們遼東鎮卻只知道一味自保,守着漫長的邊牆,躲在邊牆後,雖然口口聲聲說要支援我們,但是真正當建州女真要對我們發起進攻時,你們那點支援還有用,還來得及麼?”
賀虎臣和楊肇基面面相覷,這個話題就太大了,大得讓他們兩人無法接話。
他們倆都還只是北線軍團中參將級別的武將,別說他們,就算是更高層面的尤世祿這一級別的武將,也沒有資格對整個大周在遼東戰略部署指手畫腳,頂多也就是私下裡和交好的同僚們說一說罷了。
整個北線軍團裡邊大概只有已經加掛了兵部侍郎銜的孫承宗勉強有建議資格,但他不是真正的兵部侍郎,只是加掛以便於指揮軍隊,所以他的身份也不能隨意地發表意見,當然如果是私下裡探討,或者兵部尚書侍郎們專門徵求意見,那另說。
還是楊肇基沉吟了一下接上話:“布喜婭瑪拉,你說的我們理解,但是卻無法回答。遼東鎮是大周九邊重鎮,其擁有的兵力武備足夠應對一切挑戰,我記得馮大人說過,大周在寬甸六堡的退讓,是李成樑犯下的最大錯誤,這給了努爾哈赤一個錯誤的印象,而馮總督在就任薊遼總督之前,遼東鎮內部很多武將軍官已經喪失了作爲大周武人的基本素養,所以纔會導致撫順關淪陷,遼東鎮需要一個調整期,……”
布喜婭瑪拉嗤了一聲,笑了起來,“楊大人,這個調整期要多久?是要等到海西女真全數落入努爾哈赤手裡之後麼?”
楊肇基尷尬一笑,“說笑了,但布喜婭瑪拉,你也看到了,現在朝廷主要精力還是在要儘快拿下山東,然後平定江南,我相信只要解決了江南,朝廷便能騰出手來對付建州女真了。”
布喜婭瑪拉有些落寞地搖搖頭,“我知道這也不是你們能解決的事兒,但是我希望能夠得到一些火銃和火炮,特別是火炮,使得我們在面對建州女真進攻時,守城時也能發揮一些作用。”
賀虎臣皺起了眉頭,“布喜婭瑪拉,你應該知道我們的火銃火炮是兵部調撥的,都有登記,數量也有限,而且火銃火炮還需要彈丸和火藥以及一些相關部件配套,否則就算是送你幾支,你拿回去也難以發揮作用,如果你真的想要的話,那該去找一找馮大人,據我所知,京畿軍工製造坊現在的產量還在不斷提升,三五百支火銃,十尊八尊火炮,也許就是他們幾天的產量了,只要馮大人能與兵部說好,這都根本不是問題。”
說來說去,還是要去找他,布喜婭瑪拉默默點頭,下意識地撫了撫肚子,天癸還沒有來,好像都已經過了十幾日了,不過自己的天癸本來就不太準,早幾日晚幾日的情形也有,但是這一次卻有些不一樣,都晚了十多天了,布喜婭瑪拉感覺到自己前胸也有些發脹,那一日大戰見血還有點兒噁心感,這讓她都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有了?
算一算日子,自己離開京師城南下過來頭一夜正好就和他歡好了一夜,如果是那一夜的話,那日子就差不多了。
布喜婭瑪拉有些煩躁,從遼東傳來的消息,建州女真正在大規模的厲兵秣馬作戰爭準備,看似要對遼東鎮動手,但是布喜婭瑪拉有感覺,這一次葉赫部怕是有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