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如果按照遼東或者薊鎮的標準來組建越山營、突鋒營、摧城營以及親兵營的話,花銷恐怕不小。”吳耀青不得不提醒一下。
馮紫英手筆很大,一下子就要組建三個標準營,那就是上萬人了。
按照遼東或者薊鎮邊軍標準,而且是要以火器爲主的話,對火銃需求起碼在四千支以上,單單是這樣一筆花費都是接近四萬兩銀子。
如果要求再高一些,配置一定比例的Musket斑鳩銃和自生火銃,那花費就更大了。
另外如果還要配備一定數量的虎蹲炮,這又是一筆大開支,吳耀青還沒有計入。
“這筆錢必須要花。”馮紫英當然明白,不過吳耀青把火銃價格計算太高了一些,“不過可能並不像你想象中的那麼大。”
隨着冶鐵作坊和兵工坊的規模不但擴大,生產效率不斷提升,尤其是從西洋購入的手工車牀得到了仿製,而且在馮紫英的支持下,自身也在開始從仿製到自行研製車牀,並開始規模性的使用,再加上冶鐵作坊高爐數量不斷增加,熟練工人培養速度加快,熟鐵、鋼坯的生產成本都在逐步下降,而且下降幅度還不小。
雖然在對外銷售價格上下降還不大,但是比起一年前一支火銃價格仍然有了相當幅度的下滑,如此大規模的購買火銃,山陝商人再怎麼也得要給一個優惠價格,而且後期自己可能還會購買,這種生意肯定是山陝商人喜聞樂見的。
“大人的意思是價格上會有優惠?”吳耀青笑了起來,“火銃價格可能有優惠,但是甲冑和刀盾長矛,還有其他相關的物資,比如火藥、彈丸、衣衫,這些都還沒有計算進來呢,真要加進來,有多無少。”
“呵呵,耀青倒是把賬算得很清楚,不過這筆銀子得花啊,朝廷給我這三十萬兩銀子,賑濟要花,建軍要花,防疫要花,招撫要花,只要花在刀刃上,我覺得都是值得的,再不濟,我這張老臉總還值得幾個錢,還能去厚着臉皮借點兒。”馮紫英笑着道:“只要熬過了現在最難的一步,後邊兒就要好走許多了。”
馮紫英知道自己這樣做顯得有些刺眼了,但是他不能不這麼做,手中沒有一支有力的軍隊,面對四處生亂的亂軍,你想做什麼都沒法做,同樣,你不從那些豪強劣紳中把糧食挖出來,三十萬兩銀子怎麼安撫的下來上百萬的災民饑民?
兩手抓,兩手都要硬,這句話同樣也適用於現在的自己,馮紫英很確定,一手抓軍隊打垮那些四處折騰的亂軍,徹底剿滅,一手抓“另一支軍隊”,催動他們攻城掠寨,爲軍隊開闢新戰線。
現在也是時候和莫德倫與邱子雄好好談一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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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遠就看見了馮紫英的背影,雖然還是第一次見這位巡撫大人,但是邊寨出身的莫德倫對馮家並不陌生。
畢竟馮家在大同鎮盤踞多年,而馮唐又在榆林鎮幹了幾年的總兵,又擔任三邊總督,只要是山陝兩省的有點兒來頭的人,可以說沒誰不知道馮家。
只是這一位身爲文臣,卻要巡撫陝西,與其父的總督身份都有些重迭了,這不能不說有些太出格了,朝廷居然也沒有考慮到?
“罪人莫德倫見過巡撫大人!”
莫德倫距離馮紫英還有三步之遙,便徑直跪下。
面對馮紫英,他的確是罪人,現在馮紫英讓人將推出斬首示衆,他也喊不出冤來,攻下義合驛城,然後又攻吳堡城,隨便哪一條都足以誅他三族了。
只不過莫德倫內心卻還是憋屈的。
井治中和鄺正操他們和自己相比,又有多大區別?不就是膽子小了一點兒,晚了一步麼?現在他們卻上岸了,甚至搖身一變要成官軍了,而自己卻要成爲喪家之犬,惶惶然替人做狗,甚至可能揹負一身罪名罵名,得不到任何好處,隨時可能被人出賣淪爲替死鬼,卻連冤都喊不出來。
“伱也知罪?”馮紫英淺笑,“我還以爲你內心恚怨無比,覺得自己格外委屈呢。如果有這種心態,趁早回去,索性點起你手底下的兵,繼續你的‘未竟大業’,也許還真的能闖出一條路來呢,到時候沒準兒我還真要求着你招安呢。”
莫德倫心中一驚,自己似乎還真的就是這種情緒呢,覺得自己這樣委委屈屈的來歸降,太不划算,如果不是因爲寨子面臨榆林軍的威脅,也許自己……
“罪人不敢。”莫德倫跪在地上再拜。
“你有什麼不敢?四大邊寨,伯顏寨居首嘛,論戰鬥力不差,士卒效命,哪裡去不得?實在不行越過邊牆去蒙古人那邊,又或者逃過黃河去河東那邊,沒準兒都能有條活路呢。”馮紫英笑着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妻兒老小有什麼,無毒不丈夫嘛,捨棄了之後還能娶新婦嘛,想當年漢高祖不也是爲了逃命把兒女都往馬車下推麼?要做大事,是得要點兒狠勁兒和拼勁兒才行啊。”
被馮紫英擠兌一番話弄得面紅耳赤,莫德倫只能連連叩首,“大人說笑了,罪人哪裡敢如此想?不過是想要求一家人果腹,還有無數兄弟不被餓死而已。”
“呵呵,若真是隻有這般意願,爲何官府給你機會你卻不珍惜啊?”馮紫英冷笑道。
最早綏德和吳堡官府都是給了莫德倫他們去了信的,希望他們莫要自誤,只是那個時候莫德倫哪裡會接受這個?
只想着儘快拿下整個陝北,到時候進退皆可,進可繼續壯大,退可尋求招安,那時候有了幾萬兵在手中,不怕不弄一個總兵參將幹一幹。
莫德倫無言以對,他哪裡想得到會在吳堡城下栽這麼大一個筋斗,淪落到現在這般地步。
見莫德倫被自己懟得啞口無言,馮紫英這才輕哼了一聲,不再得理不饒人,只是淡淡地道:“莫德倫,我知道你心中也有千般不願萬般不甘,總覺得錯失了機會,又或者是被井治中和鄺正操他們給害了,這些情況我都不想多說了,明白的都明白,堪不透的永遠都堪不透,總想把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去想,卻不考慮出現意外或者事有不順該如何是好,我覺得這可能纔是你們最大的問題。”
莫德倫沒想到馮紫英竟然還和自己探討去之前的種種來了,頗感吃驚和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見莫德倫有些吃不準自己的意圖,馮紫英也不多解釋,“莫德倫,我會和你與邱子雄都單獨一談,這一談可能會決定你們的未來,你需要好好考量,或許你會覺得你是沒有選擇,被逼如此,但是我覺得未必,但關鍵在於你要掂量清楚你和你伯顏寨的未來最終結果如何。”
“呵呵,我有選擇麼?”莫德倫冷笑,“如果不按照你的要求去做,是不是伯顏寨馬上就會被榆林軍攻陷?”
“當然,但攻陷並不意味着他們就都要死,但他們要爲此付出代價,比如勞役,……”馮紫英很平靜,“不能說伯顏寨當了幾年誰都管不了的土皇帝,就能和其他老老實實向朝廷繳納賦稅,承擔勞役的百姓一樣了吧?那豈不是縱容這些人如此了?你們也可以一樣按照你們以前的設想外逃,東竄西奔,尋找機會去幹你們的大事,只要你覺得有勝算,……”
莫德倫喘着粗氣,他被馮紫英的話給堵得無話可說,可人家語氣溫和平靜,也是在闡述一個事實,並沒有信口妄言,可問題是,自己能信麼?
良久,莫德倫才頹然地坐在地上,咬牙切齒地道:“巡撫大人,我不想再說太多廢話,我只問一句,如果我們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一切,我們最後能得赦免麼?還有你憑什麼能讓我們得赦免,要知道我們要做的事,足以讓陝西士紳在朝廷把我們告死,讓我們根本沒辦法脫罪,朝廷根本不可能寬恕我們,即便是你也不行!”
“理論上你說的沒有錯,陝西士紳如果遭遇如此洗劫,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但如果是勾結亂軍殘害一方的劣紳呢?又或者是與白蓮教牽連甚深意圖不軌的縉紳呢?甚至還與蒙古人勾勾搭搭有貿易往來的土豪地主呢?”馮紫英好整以暇,隨手拿起手中的文檔,比劃了一下,“爲富不仁者比比皆是,我覺得日後你們也應該好生甄別一下,……”
莫德倫微微一震,看着漫不經心的馮紫英,忍不住道:“大人,你這是要栽贓陷害?”
“我需要栽贓陷害麼?”馮紫英朗聲大笑:“莫德倫你也未免太小瞧我馮紫英了,陝西這些豪紳哪一個敢說他明白無瑕,那當然要予以保護,但是如果是表面道貌岸然,但是背地裡骨子裡就是男盜女娼,隨便抓一把其惡行都是比比皆是,便是那些隱藏得好的,只要掀開其蓋子,難道還找不出惡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