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不敢再往下想。
建州女真纔多少人,漢人有多少人?
隨隨便便來上幾十萬,就能把建州女真給湮沒了,而且看這個架勢,如果一直持續下去,來上兩三百萬人,還有建州女真的份兒麼?
這種局面如果持續下去,建州女真絕無生機。
可要破局,對方佔據這種優勢的情況下,隨便擺點兒花招陷阱,人家肯定不會上鉤入彀,必須要有能打動對方的東西。
大周那邊在建州這邊也有伏子暗線努爾哈赤早就知道,否則舒爾哈齊父子也不能輕易被對方拉攏收買,一個建州右衛指揮使就把舒爾哈齊父子哄得不知道姓什麼。
好不容易把舒爾哈齊父子解決了,褚英這邊又被大周那邊盯上了,遮瞞不過努爾哈赤。
甚至褚英也很坦誠地表明瞭的確有人悄悄來接觸過他,想要支持他逃出監禁,但是一來風險太大,條件不成熟,二來褚英始終沒有死心自己可以接替父汗的位置,所以沒談成。
正因爲有這個前因在裡邊,努爾哈赤才琢磨着看看能不能用褚英把大周那邊釣出來。
但驟然把褚英就放出來而且委以重任,那肯定瞞不過對方,所以這還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以自己這兩戰失利爲由頭,假意讓內部對自己不滿意,各種“矛盾”、“內訌”開始出現,有些人甚至開始覺得褚英更能打,比代善、莽古爾泰和皇太極更能帶兵,在自己面前開始呼籲,自己迫於壓力,又或者有些“內疚”,所以就把褚英重新放出,慢慢授予一定職位,製造出這種局面來。
只是這樣一個過程委實需要時間太久,努爾哈赤也不敢把所有希望寄託在這樣一個看起來有些單薄的“陷阱計劃”上來,萬一大周那邊不太相信,或者不上鉤呢?
這隻能說是一個可能性,能成當然最好,但是不能成,也得有其他備用的應對方略。
努爾哈赤對察哈爾人有些失望,實際上察哈爾人是最能對遼東構成威脅的,遼西走廊那一線,除了科爾沁人,就是察哈爾人的勢力範圍,他們只要肯出力,就能讓遼西走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就能逼得遼東這邊無法像這樣有條不紊地拖下去。
內喀爾喀人的位置其實都比察哈爾人遠了一些,但是林丹巴圖爾對察哈爾內部控制力太弱,反倒是宰賽對內喀爾喀五部控制力很大,假如宰賽肯加入進來,那局面還有扭轉的餘地。
朝鮮人已經慫了,對自己派過去的人置之不理,無論怎麼遊說,都是默不作聲,既不答應,也不反對,但是要讓他們付諸行動,卻是萬萬不能。
日本人那邊也有迴應,但是努爾哈赤很清楚,遠水解不了近渴,日本人再是爽快再是熱情,他們孤懸於海上,根本幫不了遼東這邊的忙。
內喀爾喀人才是關鍵。
可關鍵是內喀爾喀人不肯輕易上船。
明知道大週一旦真的把建州女真打垮,他內喀爾喀人最後也落不到好,但宰賽卻不願意輕易改變現在的態度。
努爾哈赤也大略清楚裡邊的門道,大周這幾年用物資貿易將內喀爾喀人給捆綁在了一起,那些內喀爾喀人已經有些丟不了不斷從關內源源不斷輸送到草原上的各種物資了,鐵料鐵器、茶葉陶瓷、棉布絲綢、香料食鹽,以及各種南貨,失去了這些物資供應,內喀爾喀人內部會亂套的。
即便是宰賽,他也不敢無視內喀爾喀五部的態度,內喀爾喀五部中對其不服氣的依然有不少,他不能不斟酌再三。
問題是建州女真有點兒等不下去的感覺了。
哪怕是冒險,他也必須要有所動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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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英的這種打法是不是見效太慢了一些?”官應震踏入文淵閣時,就聽見了李三才正在和湯賓尹就這個問題進行探討。
“一年半了,動用了四個邊鎮增援,損失的兵力超過了四萬人,花費巨大,去年東江鎮和登萊鎮就已經打到了孤山堡,但一年過去了,戰線還在孤山堡到鹼場堡一線爭奪,光是上一個月,大同鎮損失了四千多人,……”
“花費也相當巨大,戶部這邊……”
官應震皺起眉頭,李三才現在是越來越有撕破臉的跡象了,和齊永泰有點兒格格不入了。
原來二人還能保持着基本的和睦,但是隨着顧秉謙擔任次輔之後越來越強勢,這讓李三才越發憤懣,認爲這是齊永泰剝奪了他的次輔機會,而顧秉謙根本就沒有資格接任次輔,純粹是齊永泰私相授受。
紫英是齊永泰的得意門生,此番出征遼東,算是替朝廷分憂解難。
當初去遼東時,李三才也是舉雙手支持的,而且馮紫英去遼東時也早就說明了戰略,就是要三到五年可能才能見出成效,不能奢求一兩年就要達到目標,這一點大家都是清楚的,沒想到李三才現在又開始作妖了。
以前的李三才並非這樣的,官應震很清楚,但是現在心態失衡的李三才似乎有點兒不管不顧了。
見到官應震進來,李三才也不在意,“東鮮,遼東戰局一直這麼僵持下去恐怕也不是辦法,這甘寧鎮和大同鎮又是幾萬大軍過去,登萊鎮沒有撤出,現在是二十萬大軍壓在遼東,每一天人吃馬嚼的,朝廷恐怕會承受不起啊。”
官應震還沒有來得及迴應,門口的黃汝良也一腳踏了進來,接上話:“戶部的確困難,但是遼東那邊還是按照當初定下來的標準在撥付,並沒有多給一分一文,至於說遼東現在開支巨大,紫英自己會想辦法,這也是當初說好的,否則又半途而廢,或者輕率干預前線,恐怕那纔會得不償失了。”
黃汝良其實也不是太看好顧秉謙,但是顧秉謙畢竟是江南士人,而且在禮部尚書位置上多年,資歷很深,連葉向高和方從哲致仕時也都只能推薦方從哲,黃汝良也是才入閣自然不可能搶在顧秉謙前邊去,所以這份場面他也必須要維護。
李三才輕哼一聲,“明起,話不能這麼說,我知道紫英在遼東得益於那些商人的幫助,亂民,遷民,還有大肆修橋鋪路和興建工坊,搞的動作很大,但這也是朝廷給的政策,聽說他表態那些亂民在遼東分地,五年免稅,連續墾種十年,土地便歸那些亂民所有,這恐怕就有些不合適了,這是朝廷的土地,……”
“道甫,沒錯,這些土地理論上是朝廷的,可是朝廷的土地多了去了,東番的土地也是朝廷的,可有人願意去麼?安福商人出錢運送人去,還不願意呢。還有,西邊,瓜州、哈密,理論上也是朝廷的土地,可那又怎麼樣?葉爾羌人佔着,或者就乾脆無人耕種,這樣就好麼?”
黃汝良對李三才的這一類觀點極爲不屑。
主權在朝廷,可幾十年都無人過問,那你拿着幹什麼?
現在好不容易把這些亂民給哄着在遼東那邊定居開墾荒地了,五年免稅和十年歸其所有又怎樣?
田租沒有了,但賦稅卻少不了,黃汝良恨不能再去上幾十上百萬亂民去開墾,不管是遼東還是東番或者呂宋和苦兀、蝦夷。
不要計較眼前那點兒蠅頭小利,只要讓人在那裡站穩腳跟,生根發芽了,那賦稅源泉自然而然就會慢慢培養出來。
這麼簡單的道理李三才會不懂?
黃汝良不信,這就是故意挑茬兒來針對馮紫英罷了。
“明起,東番、西域和遼東不能比,……”李三才沒想到黃汝良這麼較真,有些勉強地強辯道:“那可是一直在朝廷手中的土地,……”
“是一直在朝廷手裡,但是朝廷用起來過麼?從前明奴兒干都司開始就是羈縻,本朝乾脆設軍鎮,而且屯衛也只限於在遼西走廊,遼東遼南基本上是荒野一片,這也才導致遼東的後勤保障都得要從咱們關內運過去,消耗巨大,也是現在牛莊和九連城開港建成了,海運發達了,纔算是活轉來,牛莊到遼陽的道路建成,這些亂民才能依託道路墾荒,還有土豆的推廣,若沒有這些,這遼南一樣是荒野千里,真要把建州女真給滅了,拓地幾千裡,又是一片荒野,朝廷還缺那點兒地麼?”
黃汝良沒有客氣,見招拆招,李三才的話漏洞百出,想要用這個來針對馮紫英在遼東的戰略,黃汝良不能答應。
“但明起,你可知道這一年多來,遼東戰事連綿,士卒傷亡巨大,京裡和江南民衆都有反應,哪有連續打一兩年還沒有一個結果的戰事,而且還是調動了九邊的六個邊鎮了,這樣打下去,究竟要打多久?總的有個說法吧,不能這樣無休止地一直打下去,就算是那些商人支持紫英,但紫英也是以遼東這片土地的各種專賣權來作抵發行遼東債券,最終也是要落到朝廷身上來連本帶息償還的,……”
李三才敢這麼發難,自然也有倚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