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也是吃了一驚。
沒想到這位薛妹妹居然邀請入內一坐,這可有點兒不符合這個時代大家閨秀的準則了。
但看到薛寶釵羞紅的面頰和慌亂的眼神,馮紫英便知道多半是這位薛妹妹一時間慌亂下情急之語了。
不過能讓寶釵這般心慌意亂,估計自己的出現的確還是給了素來靜心怡情的寶釵心境帶來了很大的衝擊。
“薛家嬸嬸可是在家?”馮紫英也給了寶釵一個臺階下,“若是嬸嬸在家,我倒是該去拜會一下嬸嬸。”
寶釵羞紅了臉,趕緊搖頭:“呀,妹妹也是忘了,母親剛去了姨媽那裡,……”
“嗯,那我便改日再來看望嬸嬸和妹妹。”馮紫英含笑應道。
寶釵心中感激,這既維護了自己的面子,也還照顧了自己的心思,美眸中望向馮紫英的目光越發多了幾分不捨。
“那等母親回來,妹妹便告知母親馮大哥來過。”寶釵鎮定了一下情緒,又是盈盈一福。
馮紫英微微頷首,對寶釵的考慮周到和有禮也很讚許。
林丫頭便不會考慮那麼多,和心思慎密細緻的寶釵是兩種不同類型的女孩子,但各有各的味道,一樣的清新雋永,讓人回味。
看着馮紫英離開的背影,香菱忍不住扶着小姐的胳膊:“小姐,馮大爺先前和大爺有些齟齬,不過大爺也認了錯,看樣子馮大爺也沒有計較,嗯,馮大爺是不是有些喜歡小姐?”
被香菱這話一說,更是讓薛寶釵嬌羞不堪,趕緊用團扇遮住面頰,平靜了一下心緒,才道:“別瞎說,馮大哥何等人物,據說現在馬上就要館選庶吉士了,哪有這等心思去想這些?”
“啊?館選庶吉士?小姐怎麼知道,庶吉士是什麼?”香菱一陣之後,又恍然大悟,眨了眨眼睛道:“原來小姐一直……”
再也忍不住,情急之下的寶釵趕緊用手捂住香菱的櫻脣,“死丫頭,小聲點兒,你胡說些啥,別讓外人笑話,……”
香菱雞啄米一樣連連點頭,“知道了小姐,婢子不會亂說的,……”
寶釵這才嘆了一口氣,二人一起進門,看見小姐臉上掠過一抹愁緒,香菱似乎反應過來什麼,“小姐,您繡的那一方羅巾……”
薛寶釵臉色又是一紅,但是卻搖了搖頭,“那是我替哥哥繡的,……”
香菱意似不信,“小姐,若是您想送給馮大爺,便交給奴婢也可,奴婢與那雲裳也認識,那雲裳便是馮大爺最貼心的丫鬟,定然不會泄露之虞,……”
香菱以爲自家小姐是擔心外泄,但並非如此。
薛寶釵已經越來越意識到了自己和馮紫英之間的巨大差距。
如果說薛家和馮家原來還算勉強匹配,但是隨着馮紫英考中進士之後,這個差距就陡然拉開了,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特殊的緣故,這個差距大到了不是個人情感能扭轉的了。
她能感覺到馮紫英流露出來對自己的好感,甚至是喜歡,但是這若是談婚論嫁,卻不是光靠喜歡就能行。’
而舅舅那邊遲遲沒有消息,母親也說姨媽一度有意幫忙牽線,但是始終沒有合適的機緣。
也不知道今日馮大哥這一去賈府,姨媽是否會談及此事?想到這裡,薛寶釵就更是心神不寧。
馮紫英沒有去賈府,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家,因爲剛走到賈府門上就遇到了氣喘吁吁來找自己的寶祥。
“爺,趕緊回去,宮中和禮部來人了,在府裡等您,太太急壞了,忙着讓全府裡來人找您,瑞祥去了喬大人府上,小的在這裡來找你,總算是把你找到了。”寶祥滿頭大汗,顯然也是一路小跑出來找人。
“什麼事兒,這麼着急?”馮紫英頗爲訝異,宮中,禮部?啥事兒還輪到宮中和禮部一起來人了?
“說是大老爺封爵的事兒。”寶祥也不清楚具體情況,太太着急忙慌的讓人出來找少爺,他也是馬上就跑了出來。
大老爺?馮紫英還是愣怔了一下才算是想明白這是指自己的大伯父馮秦了。
他都沒見過自己這個大伯父,二伯父也沒啥印象了。
大伯父是十八年前就戰死了,而二伯父也是十年前就病歿了,加上兩位伯父都沒有留下子嗣,大伯是有子嗣夭折了,而二伯則是根本無出。
”封爵?!”馮紫英真的被朝廷,準確的說是永隆帝這一出給搞蒙了,馬上就是庶吉士館選了,皇帝卻給自己來一出給自己那位已經死了十八年的伯父封爵?
那封爵了又能怎麼樣,打算讓自己承襲?可自己這馬上就要館選庶吉士了。
這大周朝沒說不允許文官承襲爵位,但是對於文官來說這爵位就毫無意義了。
而且爵位只因軍功而封,要想襲爵就要降襲,也就是多一分意義不大的祿米罷了。
但這對於普通人來說仍然是一步登天,只是對馮紫英這種已經是進士的人意義不太大了。
“太太就這麼說了,宮裡和禮部來的老爺們還在府上等着呢。”寶祥見少爺仍然是不緊不慢的樣子,急得直跳腳。
馮紫英瞪了他一樣,這才道:“我知道了,走罷。”
他還需要捋一捋,這是個什麼狀況。
毫無疑問自己大伯原來是有一個雲川侯的爵位,大伯父陣亡之後二伯父就該襲爵,但據說是朝廷尚未議定,二伯父就病歿了,於是這事兒就懸起了。
後來自己父親接任大同總兵,算是給了一個交代,但是大同總兵不是爵位,這是職官,後來才補上了一個雜號的神武將軍,算是彌補。
大周在朝廷封爵上是有些亂的,最早是實封公侯伯子男,後來男爵取消了,只剩下公侯伯子,也就是說子爵再往下襲降,就沒了。
而所謂雜號將軍也是一種爵位,但這種爵位純粹就是名義上的了,只有點兒可憐的祿米。
而公侯伯子這類封爵不但有祿米,還有賜田和賜宅邸莊園,當然賜田和宅邸或者莊園,也多是象徵性的,比如三五十畝地,一座宅邸,要論價值也說不上多值錢,但是意義不一樣。
所以像賈赦的一等威勇將軍也好,賈珍的三等威烈將軍也好,實際上都是從公侯伯子男這種正式封爵轉爲了虛封,不過估計這種轉爲虛封的應該不會收回賜田和宅邸莊園。
現在朝廷也就是考慮到這種實封所需甚大,所以越來越少,即便是實封,也從開國時動輒數百上千畝地賜田,變成了現在三五十畝,宅邸也從原來的動輒佔地百畝的豪宅變成了一些官產中的破爛貨,但畢竟這也是天家恩典,還是要比那純粹只有些許祿米的雜號勳爵強得多。
也不知道這一次宮中和禮部怎麼又突然想起這一出了?難道是因爲自己考中了進士,勾起了這天家的歉疚之情,想起了這十多年前馮家還有兩人馬革裹屍爲朝廷捐軀而朝廷疏忽大意忘記了?
那自己這個進士可真的有些值價了。
馮紫英趕回馮府時,府裡邊已經是坐臥不安了。
馮唐在榆林,自然會有公文傳遞過去了,畢竟他纔是馮家之主,但這邊需要有人來接旨,這就只能是馮紫英來了。
來的人也不多,就是宮中一位副總管太監和一個小太監,還有禮部一個主事和一名小吏。
看見馮紫英進來,那位副總管太監原本坐在椅中翹着二郎腿的,也立即起身,而那名禮部主事也迎了上來。
“馮鏗、馮段氏接旨。”
“學生馮鏗接旨。”馮鏗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還只是進士的情況下,究竟該是自稱學生還是下官,但想想應該還是自稱學生穩當。
駢四儷六的一大堆文字,聽得馮紫英都是頭昏腦漲,大概意思卻是明白了,追封了馮秦爲呼倫侯,賜田一百二十畝,莊園一座,皆在京郊。
這可大大出乎馮紫英的意料之外,他還以爲還是給自己伯父一個虛封雜號將軍,或者最好就是把原有的雲川伯封爵還回來。
沒想到這卻不但是實封,而且還從伯變成了侯,甚至還搭上了一百二十畝地和一座莊園。
段氏早已經將準備好的幾錠金錁子準備好,分別塞入幾位來傳旨的公公和官吏手裡。
倒是馮紫英有些不太明白,找到那面善的禮部主事詢問,那禮部主事倒也直率,直接呶了呶嘴,馮紫英便明白,這等事情怕是宮中直接定了,傳旨禮部下文便可。
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尋常封爵,也費不着禮部什麼心思,直接用文書填好送來便是,對主事和小吏們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只管往兜裡收銀子便是。
馮紫英這才走到那早就等候在一邊的副總管太監旁邊搭話詢問。
那副總管太監顯然是知曉馮紫英身份的,並不敢拿大。
當馮紫英問及時,他也是主動先報了自己名字,這才說了這是皇上直接賜封,先前也並無其他徵兆,他們也不清楚內情,只管來傳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