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面帶不屑,語帶嘲諷,一個乾脆就不正眼看對方,直接把臉側到了一邊,也是看着馮紫英面子上,沒有直接互嗆就不錯了。
馮紫英也沒有指望自己有這份本事把這二人給拉到一起。
這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兩人分屬兩鎮,這功勞就這麼多,你拿得多了,我自然就少了,而且又正好是針鋒相對的二人,哪裡能讓這二人握手言歡?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互不相見,各自安分。
曹文詔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說了幾句話之後便和馮紫英道別,揚長而去,根本就沒理睬賀人龍。
見曹文詔離開,賀人龍這才輕蔑的一撇嘴,“少公子,也是總兵大人念舊才分了不少功勞給他們,要以我說,沒有這幫大同兵和山西兵,光靠我們榆林兵一樣能把這場平叛戰事給拿下來了,柴大人和楊大人太膽小,……”
這廝,馮紫英也又好氣又好笑,好歹自己還是柴恪任命的隨軍贊畫呢,你這樣當着自己的面詆譭上司,好麼?
似乎是話一出口就意識到了這一點,賀人龍也有些訕訕的圓了一下話,“嘿嘿,少公子,柴大人和楊大人都是文臣,以前也沒有經歷過武事,所以纔會這般謹慎,換了讓總兵大人領兵,哪需要拖延如此長時間?而且留下這麼大一個禍患在肅州那邊。那劉東暘如何我沒見着,但是那哱家蒼頭軍也好,阿赤兔部韃靼騎兵也好,不過如此,賀某照樣斬殺不論,……”
馮紫英對於這個缺情商的傢伙只能笑着道:“賀大哥,柴大人和楊大人考慮事情角度不一樣,這寧夏鎮和甘肅鎮如果真的徹底打爛了,那朝廷得花多少銀子來賑濟安撫和重建?這樣把叛軍廿到肅州那邊固然留下了後患,但是寧夏鎮和甘肅鎮卻基本上保全了下來,朝廷那邊,皇上和戶部都能鬆了一口大氣啊。”
賀人龍歪着腦袋想了一下,好像還真的是這樣,但是這花費多少銀子來賑濟安撫地方卻不是他該考慮的事情,他只知道如何儘快打贏拿下,儘可能的斬殺俘虜更多的叛軍,這纔是他該想的。
“那少公子,劉白川這三千人怎麼辦?”賀人龍壓低聲音,“這幫叛軍餘部不可靠,放在城中也是禍害,要不讓我先把他們……”
馮紫英嚇了一大跳,這廝也未免太大膽了吧,“賀大哥,這如何使得?劉白川是反正的,他這些兵都是不願意參加叛亂,如果沒有他們,這甘州城已經被劉東暘給拿下了,……”
“此一時彼一時,當時是如此,但是現在不一樣了,而且這些叛軍在攻打三山口就和青岡峽時,固原鎮那邊損失巨大,到時候固原鎮那邊鬧起來,恐怕到時候柴大人和楊大人都不好交代啊。”賀人龍搖搖頭,“一朝爲賊,那就是終生爲賊,……”
“那也該等到柴大人和楊大人他們來處置,……”馮紫英有些不能明白這廝腦瓜子裡是怎麼想的,都這個時候了居然還想着殺俘。
“哼,等到大人們都到了,他們都是些愛面子的文臣,如何能抹的下顏面來處置這幫叛賊?”賀人龍不以爲然,“隨便找個藉口就說他們意圖反叛,一舉滅了,了事大吉,何治勝那邊我去說,那曹文詔這邊少公子給他說一聲,他一樣肯定想要這份功勞,……”
馮紫英大汗,不敢置信地看着賀人龍,這廝卻是一臉理所當然無所謂的模樣。
這個時候馮紫英才明白爲什麼朝廷文臣對這幫武將是如此的不放信不信任,你是真不敢放心信任啊。
要麼就是像石光珏和馬夏這種只顧着撈錢啥也不管的武勳子弟,要麼就是像賀人龍這種不擇手段只顧着撈取戰功往上爬的寒門出身武將。
馮紫英不確信何治勝會不會被賀人龍這廝說動,可能性應該在六七成之間,而曹文詔這邊,馮紫英就真的不好說了,但他估計如果是自己開口,多半曹文詔是要應允的。
馮紫英估摸着賀人龍這廝覺得是在戰功上未曾壓倒曹文詔,或者是還想爲自己遊擊將軍位置添上一把火好更穩當,所以纔會有這般想法,當然這等叛軍本來也就是最好的立功資本,但是這卻不該是馮紫英這等人所能容忍的。
“賀大哥,此事絕不可行。”馮紫英正色道:“且不說這三千兵力下一步還有用處,這也是我們作爲下一步招降劉東暘部的最好例子,賀大人若是還想要立功,這肅州和高臺還掌握在叛軍手中,只要柴大人他們決定要打下來,下一步我可以向柴大人和我父親推薦您出任先鋒!”
賀人龍大喜過望,趕緊拱手道謝:“那末將就謝過少公子了。”
“賀大哥,你也莫要少公子少公子的喊了,要麼叫我鏗哥兒,要麼就直接叫我紫英,沒地見外了。”
“那末將就託大叫你紫英兄弟了。”這話說到賀人龍心坎兒上去了。
先前見曹文詔和馮紫英這般親近,他心裡就不太舒服,現在看馮紫英這般,便頓時爽利了不少,覺得總兵官這位少公子果然不愧是進士出身,這待人處事相當地到位。
等到賀人龍道別離開時,馮紫英才算是鬆了一口氣,他可是真怕賀人龍這等與常人思維不同的武人起什麼惡毒心思。
賀人龍踏出總兵府大門時也是搖頭。
本想勸說這位現在在甘州城中有很大話語權的“特使”同意或者默許自己的這個建議,這樣大家都還可以再立一功,但沒想到這位總兵大人的公子卻完全蛻變成了文官,和文官們一樣的迂腐,不肯撿這種手到擒來的功勞。
只可惜了這樣一個大好機會,早知道還不如不說,直接找那何治勝和曹文詔一起動手。
但就是因爲和曹文詔關係不睦,賀人龍纔不敢輕舉妄動,弄不好這廝就可能要反戈一擊,而且沒有哪個文臣替自己背書,這種事情再有人檢舉揭發的話,自己就容易吃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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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唐,令郎果真沒有辜負我們的期望啊,草原之行也就罷了,在我們預料之中,但是沒想到他能在甘州做成這樣一件大事,後生可畏啊。”楊鶴策馬慢行,旁邊的馮唐與其並肩而行。
“秀嶺兄,若是從我本意來說,我是根本不願意讓紫英去的。”馮唐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思,“修齡兄應該清楚我們馮家三房,落到紫英這裡就只有獨一根了,若是真要有個三長兩短,我都無顏去見祖宗了。”
說實話,從馮紫英一踏上草原,馮唐就有些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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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確信素囊也好,卜石兔也好,着力兔也好,就算是真正有什麼不軌之心,也不會對馮紫英又什麼性命威脅,畢竟馮家和自己的身份擺在那裡,你就算是有什麼企圖,對馮紫英個人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反而會激怒自己。
自己也安排了足夠的護衛力量,但是這草原畢竟是韃靼人的天下,誰也說不清楚,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說不定馬驚了還能把你摔在地上跌死呢。
所以兒子一出塞,他心裡就開始吊起,開始後悔,一直到消息傳回來安全抵達了卜石兔的地盤上,他心裡才放下來。
沒想到後來在草原上呆了一個多月之後,這小子又去了甘州,這後邊兒有杳無音信了,這又讓馮唐坐臥不安。
只是這個時候他已經無力影響了,只能強壓着內心焦急和煩躁等待着消息傳來。
這種煎熬一直持續到了五月下旬纔算是有消息傳來,叛軍進攻甘州失敗,並開始向肅州方向退卻,這邊立即加快了進攻的步伐,戰事也一下子變得順利起來。
馮紫英在甘州之戰中堪稱力挽狂瀾,單槍匹馬說得劉白川率三千叛軍反正,不但守住了甘州,而且還迫使劉東暘徹底放棄了永昌、山丹諸衛,徹底逃往肅州。
楊鶴也能理解馮唐的擔心,換了是自己也當如此,當然他也並不清楚馮唐內裡的安排,只不過無論如何出塞都是具有風險性的。
“此事已了,令郎也平安無事,還立下如此大功,我聽子舒兄的意思,肯定要稟明朝廷,予令郎以重賞,……”
楊鶴的話並未讓馮唐有多欣喜。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立下如此大功,如果朝廷都還不能給一個說法,那日後就真的沒有人願意替朝廷賣命了。
尤其是甘州完美無缺的保留了下來,幾乎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要知道甘州就是整個甘肅鎮中西部的核心和精華所在,不管是被叛軍佔領還是被打成一片廢墟,都是朝廷不可承受之痛。
“修齡兄,叛軍盤踞高臺和肅州,朝廷下一步如何打算?”馮唐岔開話題。
這關係到下一步的動作,也讓人相當爲難。
如果要打的話,兵馬少了不行,多了的話,從寧夏到甘肅,這一兩千裡地,恐怕光是糧草軍資的花費都足以讓戶部吐血了,這還沒有算後續的各種善後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