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賈府上下一片喜氣洋洋的跡象,馮紫英心中唏噓。
這烈火烹油鮮花着錦,看上去也許就是蒸蒸日上的架勢,但是誰又能說得清楚背後暗伏的殺機?
你要說賈府上下或許都是糊塗人,但是王子騰也是麼?牛繼宗也是麼?恐怕不是。
但是有些是他們無力改變,有些是他們自信可以扭轉改變或者可以避免。
人人都是抱着這種僥倖,所以到最後卻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最終自取滅亡了。
天家奪嫡易儲這一類事情關乎莫大利益,幾乎就是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不像文官鬥爭失敗也不過就是逐出朝廷,甚至還可以蟄伏等待時機捲土重來,所以馮紫英信奉能不參與最好不要參與。
只是他也清楚,有些事情你想要全然置身事外也不可能,只能說讓自己儘可能的不要捲入太深而已。
更何況更多人信奉的是風險越大那麼回報越大這樣規則,自然也就前赴後繼捨生忘死了。
對於賈元春入選鳳藻宮爲賢德妃,馮紫英略感詫異倒是也算是有一些心理準備,雖然內心有些遺憾甚至痛惜,但是這等事情他也無力改變。
太上皇和皇帝都需要一種微妙的姿態和方式來顯示雙方達成了默契,或者說還要體現未來將進一步合作,那麼這也算是一個小標誌了。
至於說賈府或者賈元春的想法對他們來說自然是無足掛齒,只怕連王子騰都要雙手贊同。
“璉二哥,寶玉,那愚兄現在是不是要叫你們一聲國舅爺了?”見寶玉神采飛揚的模樣,馮紫英忍不住笑着問了一句。
寶玉臉一紅,再說他是不通世務之人,也知道自己這個國舅爺和正經八百的國舅爺還有些區別的。
雖說當今皇上沒有皇后,但是卻以許貴妃掌後宮,另外尚有多個育有皇子的貴妃,自己姐姐不過是剛被冊封爲鳳藻宮賢德妃,實際上賢德妃不過是地位位於貴妃之下的普通妃子,鳳藻宮也不過是一處偏院所在,只不過尋常外界不太瞭解罷了。
不過永隆帝自繼位以來那邊再無增補後宮之舉,此次一次性增補了四人,賈元春不過是其中一人,但無論如何在沒有皇后的前提下,這些妃子們的兄弟們稱呼一聲國舅爺,也勉強說得過去。
“馮大哥,你就莫要取笑了,大姐姐入選我們也是剛知道,府裡上下雖然高興,但是這等天家之事我們也只能祝賀,其他並不敢多言。”賈寶玉連連擺手,“倒是馮大哥您一位老師入閣,一位老師晉位左副都御史,您馬上也該入翰林院了吧?”
馮紫英有些詫異賈寶玉居然能講出這樣一番有禮有節的話來,這大大顛覆了他的印象,莫不是這小子受了什麼刺激影響,居然也要“改邪歸正”了?
“愚兄的事兒且看朝廷的恩賞吧,愚兄倒不會太在意,左右也不過是在翰林院裡做事。”馮紫英注視着馮紫英,“倒是寶玉你這番話讓愚兄覺得有些不一樣了啊。”
寶玉有些忸怩,搖了搖頭:“大姐姐從宮中帶了信兒回來,也專門叮囑了我,……”
“哦,原來如此。”馮紫英點點頭,這才明白是賈元春可能帶信回來要賈府上下莫要過分張狂。
特別是賈寶玉,這等骨節眼兒的時候,處於風口浪尖,許多人都盯着,稍不留意只怕又會引來御史們的攻訐。
只是這賈元春才選鳳藻宮之後,這賈寶玉就有些尷尬了。
原本設定的賈寶玉要走和皇室宗親聯姻之事恐怕就要就此作罷了,蓋因元春都成了永隆帝的妃子,而賈寶玉作爲其弟,自然再不可能去謀娶其下一輩的宗室女子,像幾位親王的子女,原本其中也還是有那麼幾個堪爲人選的,但是現在就不可能了。
馮紫英估計這大概是賈政他們喜憂參半的主因,也想在自己這裡再爲賈寶玉找一條合適路子吧。
要說這賈元春雖然成了賢德妃,但是一個妃子要說就能對賈家有多少提攜,實在是有些難以預料。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只是永隆帝用來向太上皇向武勳們示好的一個標誌,表面上光鮮,馮紫英估計未來永隆帝還會進一步提升賈元春的地位,就是晉位爲貴妃也不是不可能,沒準兒還能給賈赦賈政這些人一些甜頭,但內裡真實情況如何,就只有當事者才清楚了。
這個當事者當然不是指賈家本身,而是指永隆帝、太上皇和武勳代表們,嗯,或許賈元春勉強也能算一個吧。
那賈寶玉該怎麼辦?
“嗯,賢侄,這些情況你都知道了,寶玉日後的路子該怎麼走呢?”賈政和王夫人的目光望過來時也是充滿了希望。
之前馮紫英爲賈寶玉設定的道路的確是最合適的,他們也已經認定走這條路是最符合寶玉的性子和賈家利益的,但現在局面大變,元春晉位賢德妃了,寶玉不可能再去找某位公主郡主,那該如何是好?
馮紫英也覺得棘手,想了一想之後才道:“世叔,嬸嬸,這的確有些出人意外,但是事已至此,小侄覺得恐怕也就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讓寶玉繼續讀書,如果能考個秀才最好,等待合適時機請求皇上恩蔭,讓寶玉到國子監讀書。”
賈政和王夫人都是皺眉。
這條路倒不是不可以走,賈元春既然成了皇帝妃子,爲自己嫡親弟弟謀一個廕監應該還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寶玉要考秀才這就不好說了。
現在賈政覺得恐怕賈環讀書科考都要比寶玉靠譜,沒準兒賈環考上了秀才,寶玉還未必能行。
而且還有一個問題,廕監了又能如何?難道最終也學着賈璉賈蓉這樣,掛個閒職去混日子?這對賈家意義不大啊。
“鏗哥兒,你說寶玉有無可能和士林……”賈政最終還是吞吞吐吐的說了出來。
和皇室宗親聯姻如果不行的話,那就只有瞄準另外一個羣體,那就是文官羣體。
文官羣體中不少也是士林望族,就像馮紫英在恩榮宴上發生衝突的王象春所在的山東桓臺王家,又比如湖廣麻城梅家,那都是世代爲官,進士舉人出了一大堆的,若是能娶這等累世爲官的文官家族女子,那也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選擇。
“世叔,寶玉若是想要娶這等人家女子,恐怕起碼要考個舉人吧?”馮紫英也是苦笑,“便是秀才都不夠,而且求娶的也未必能是嫡女,小侄覺得意義不大啊。”
賈政頹然,他何嘗不知道文官世家如何會看得起這等武勳世家?而且你又讀書不成,只怕就更難,便是有賈元春爲妃這個加成,但文官對這一塊弄不好更忌諱,除非是那等毫無氣節的,所以這個難度相當大。
“哎,也是。”賈政沉吟着點點頭。
“世叔,那東平郡王、南安郡王和西寧郡王家中皆有適齡女子,便是北靜郡王亦有兩個妹妹,不知道世叔……”馮紫英想了一想又問道。
“啊?”賈政和王夫人面面相覷,這四王雖然也是王,但是那是異姓郡王,實際上也算武勳這一脈,名義上是王,但也就是名聲好聽一些罷了,要和忠順親王、義忠親王這樣的張氏親王比,那無論是哪方面都相差太大了。
見賈政和王夫人都搖頭,馮紫英知道賈家這方面還是比較明智的。
去和四王之家聯姻不但沒有多少利益,而且弄不好還會牽連拖累賈家,這是斷不可取的,哪怕賈家看起來和北靜郡王兩家關係十分密切,賈寶玉也經常出入北靜郡王府邸中。
這道題看起來有些無解,馮紫英也無可奈何。
誰知道賈元春會被太上皇和皇太妃以及王子騰他們用來當作棋子,而永隆帝也覺得接受這個棋子可以作爲一個示好的標誌。
估摸着其他幾位此次受封的妃子也都屬於此類情形,這永隆帝玩這一套還是很順溜的。
暫時找不到更好的辦法,那也就只有讓賈寶玉還是按照原定路線先繼續讀書,張揚名聲,至於說下一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萬一真的有哪位文臣看上了賈寶玉這等銀樣鑞槍頭了呢?
待到和賈政一道到了榮禧堂,賈赦已經在那裡候着了,這纔開始談所謂的“正事兒”。
這“正事兒”也就是馬家的處置問題。
其實這個問題馮紫英也就是來起一個傳達作用,馬夏已經下獄,牽扯到馬家旁系子弟五人,也都已經下獄,追繳需要涉案的銀兩多達十餘萬兩,馬家也已經在陸續發賣家中宅邸田地等資產以求湊齊,陸續甚至連馬尚都被降爵罰俸。
但估計也就是到此爲止了,喬應甲自然不會和馮紫英具體說太清楚,這等事情本來很多就只能心領神會點到即止。
哪怕是師生之間關係再密切,喬應甲也不可能就具體案情和馮紫英說太深,這其實也是對馮紫英的一種保護,也是喬應甲的自我保護。
在這一塊上,馮紫英也是從喬應甲那裡學到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