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下了?”馮紫英看着出來的紫鵑,小聲問道。
“睡着了。”紫鵑咬着嘴脣道:“大爺,姑娘這幾日晚間都沒有睡好,稍有動靜就驚醒了,而且還做噩夢,……”
馮紫英輕嘆了一口氣。
十三歲的小姑娘,或許馬上就要面臨父母雙亡成爲孤兒的境地,以後幾年可能還得要繼續寄居於賈家,而且情形還發生了變化,她不再有任何倚仗,這對於本身心思就細膩敏感的黛玉來說,可能就更難以接受了。
如果不能有一個足夠依靠的寄託,林丫頭恐怕真的熬不過去,《紅樓夢》原書中黛玉能撐過去也是源於和賈寶玉的穩定感情,讓她以爲可以作爲一輩子的依靠,而當這個夢想幻滅之後,便立即化爲一顆流星殞滅於這個欺騙她的世間。
馮紫英當然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林如海的命運究竟如何他不清楚,但林黛玉的命運他卻要牢牢掌握。
林如海究竟是真的患病還是其他原因,他無從知曉,只有到了揚州才知道,若真的是患病,那就是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生死有命了。
如果是其他,馮紫英倒是可以好生琢磨一下。
以太上皇現在的地位和永隆帝的明智,若是林如海真的有問題,永隆帝也不會去觸動,而要等到太上皇賓天之後纔來動,怎麼可能這個時候來招惹是非?
永隆帝不是一個沒有耐性的人。
但爲什麼趙文昭會說北鎮撫司和都察院甚至刑部都有人在揚州?
趙文昭這個人情馮紫英要賣,無論他是出於何種原因向自己透露了這樣一個信息。
“大爺,若是林姑爺真的有什麼不測,……”紫鵑月牙眼看着馮紫英,嘴脣已經被貝齒咬出了深深的印痕。
“放心吧,一切有我。”馮紫英看着這個忠心的丫頭,揮了揮手,“不管日後情況如何,你家姑娘有我照看,璉二哥那邊我也已經打了招呼,……”
“啊?”紫鵑吃了一驚,“大爺和璉二爺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都不重要,我只想說一點,你好好把你家姑娘侍候好就行了,讓她別太傷春悲秋的,心情放開了一些,坦然面對一切,只要身子康健,其他一切有我!”馮紫英皺起眉頭道。
紫鵑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僭越了,問了不該問的問題,趕緊點點頭:“只要有大爺這番話,姑娘也就該放心了。”
“嗯,到了揚州,我會和璉二哥一起去拜會林公,嗯,具體情況,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馮紫英沉吟着道:“若真是有事,我也會想辦法在揚州多逗留幾日。”
賈璉陪着馮紫英走出中艙。
他似乎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兒的地方,馮紫英表露出來的一些緊張和凝重讓他很不適應,特別是馮紫英在徐州下了船消失了兩個時辰之後,馮紫英的態度就變得有些飄忽不定起來了。
“紫英,可是有什麼不妥?”賈璉雖然不是第一次出遠差,但是原本以爲就是護送林妹妹來一趟揚州而已,若是林姑爺無礙,自然不必多說,若是不幸身故,那麼就要協助林妹妹處理林姑爺喪事,另外也要把林家遺產作一處置。
先前他也曾經和馮紫英探討過此事,覺得無外如此。
林如海是一脈單傳,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是沾不上什麼的,唯一問題就是兩個侍妾。
若是不願改嫁,那麼賈家替林如海將這兩個侍妾養起來也無不可,反正沒有子嗣,也就是榮養二人罷了,若是想要離開另尋出路,那也沒關係,打發一筆嫁妝就是了,沒有子嗣的侍妾都是如此。
原本覺得是比較簡單的事情,賈璉不認爲這裡邊有什麼值得馮紫英都嚴肅起來,便是自己也能輕易將這件事情處理好,更何況如果林如海還在的話,那麼還能和林如海商量着辦。
最糟糕的情況都考慮到了,賈璉想不明白還有什麼讓馮紫英心情凝重的。
馮紫英搖搖頭。
趙文昭能透露給自己這樣一個消息已經很不容易了,是不是有人授意也不好說。
但透露出來的這個情形還是讓他有些警惕。
看樣子林如海這個兩淮巡鹽御史盯着的人不少,究竟是盯着他這個位置,還是盯着他手中掌握着的鹽引和銀子,甚至還是盯着之前他所瞭解或者掌握的很多不爲人知的東西,馮紫英也不確定。
和賈璉自然是沒法說這些的,說了只會讓賈璉恐懼緊張,毫無意義,也無濟於事。
“沒什麼,只是怕林妹妹有些接受不了現實,所以有些憂心。”
馮紫英的解釋不能讓賈璉滿意,但是對方明顯是不願意說,賈璉也無可奈何。
“紫英,你也莫把二哥當成糊塗人,林姑爺那邊肯定是有什麼事兒讓你不放心,不過你不說,二哥也就不問了,二哥受府裡安排就是來處理林妹妹的家事的,但既然你已經打定主意日後要娶林妹妹,這事兒恐怕就不能說與你無關了,若是有什麼麻煩和關礙,你可不能袖手旁觀。”
賈璉的話讓馮紫英還驚了一驚,這賈璉怎地一下子變得如此精明起來了,居然還知道那自己給扭住,甚至還要用自己未來要去林妹妹這樁事兒來“要挾”自己。
“璉二哥,小弟何曾說要袖手不管了?但小弟此番來江南是公幹,在揚州這邊逗留多久還得要看崔大人的意思,但我肯定會盡我所能來幫你,璉二哥無須擔心。”馮紫英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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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金陵府。
甄府。
“林如海那邊去有沒有消息?”甄應嘉滿臉疲憊,躺在安樂椅上,以手扶額,沉聲問道。
“還沒有,都察院的人去了蘇州,不知道去幹什麼,但是龍禁尉的人仍然還在揚州,……”滿臉精悍的黑衣男子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有什麼就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麼?”甄應嘉不耐煩地道。
“據說刑部也派員下來了。”黑衣男子低垂下頭。
“刑部?”甄應嘉莫名其妙,“哪個刑部?南京刑部還是京師刑部?”
“京師刑部。”黑衣男子聲音多了幾分凝重。
“京師刑部?!”甄應嘉一下子坐直了身體,“京師刑部怎麼會派人下來?爲什麼事情?難道南京刑部沒有反應麼?”
大周沿襲前明,禁止越訴,也就是說刑部插手的案件都必須要是各直省審理處置過的案件,南京六部對南直隸各府擁有獨立的行政權,體現在刑訴這一塊,非經南京刑部處置之刑訴,京師刑部不得插手南直隸各府州刑訴和案件。
“恐怕就是去年松江府那起私鹽案。”黑衣男子有些艱辛的吞了一口唾沫,頭低得更低。
“嗯?哪一起?”甄應嘉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看着黑衣男子難看的臉色,這才驟然反應過來,聲音頓時焦躁起來,“不是人都是死了麼?還有什麼問題?”
“照常理人是都死了,但是有一人落水一直沒見着屍體,另外還有一個死者的家屬一直在鬧騰,因爲他家是一個大家族,其中有一個堂兄是考中了舉人,在背後支持,所以這邊也投鼠忌器,……”
甄應嘉臉色頓時陰沉得嚇人,喘了幾口粗氣,隨即反應過來不能慌,若是自己都慌了下邊人只怕就會心亂了,他穩了穩心神,這才放慢語速道:“沒什麼大不了,就是那人沒死,他也只是外邊跑的,根本就不知道里邊的事情,隔着幾重呢,哼,舉人,真以爲考個舉人就能爲所欲爲了,我會和禮部這邊打招呼,讓人去告誡他,……”
黑衣男子背上都已經出了一層汗,聽得甄應嘉這麼說,這才稍稍穩了穩心神,“那京師刑部的人……”
“暫時不管他們,京師刑部要查,也要讓南京刑部這邊提供所有東西,這是我們的地盤,輪不到他們來張牙舞爪,另外這段時間京師那邊的人頻頻南下,朝廷爲開海一事兒擾動了整個江南啊。”
甄應嘉冷笑一聲,撫摸着瞎喊,臉上露出一抹陰戾。
“不過林如海那邊你要安排人盯緊了,龍禁尉那幫人不太好侍候,實在不行,我會找京師那邊的人和他們打招呼,但是現在還不行,……”
終於鬆了一口氣,黑衣男子語氣也鎮定下來,“林如海我派人提醒過他兩次,他沒有理睬,不過我估計他應該明白我們的意思,另外京師那邊應該也給他了指令,所以他應該不敢……”
甄應嘉想了一想之後才緩緩道:“你暫時不要再去碰他,他現在病重,而且京師那邊也把他獨女送了回來看望,我估計他縱然是心存死志,也不敢不顧及他的嫡女,這倒是一個好的機會,……”
黑衣男子不太明白甄應嘉在說什麼,但他知趣的沒問。
甄應嘉仰起頭來,默默思索了一陣,這才又道:“那幫倭忍現在在哪裡?替我立即安排過來,有備無患,你親自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