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也未必就此心,原來不過年幼,有相士說她須得要在佛門淨地呆過十八歲方能化解磨難,當下她已經滿了十八,自然便再無這等約束。”黛玉解釋道:“爹爹現在身體不好,自然希望把姐姐的後續都安排妥當,歸宗認祖也是應有之意。”
“但妙玉姐姐卻說她只是回來守護叔父,一旦事了便要回歸佛門。”史湘雲搖搖頭,“也不知道妙玉姐姐怎麼想的。”
“爹爹會和姐姐好好說的,總是爹爹虧欠了姐姐她們。”
黛玉心思細膩敏感,將心比己,若是自己這般,只怕一樣是難以接受,便是有些怨氣不滿也很正常。
不過父女血脈終歸不能泯滅,爹爹替女兒未來考慮肯定是發自肺腑爲女兒好,黛玉也覺得終究妙玉是會理解和接受的。
“姐姐倒是好胸襟。”史湘雲笑着撐起頭來,翻過身子,“妙玉姐姐都是滿了十八了,叔父也該早點兒提妙玉姐姐考慮終生大事纔是,但小妹看叔父貌似胸有成竹了。”
黛玉也不知道自己父親對姐姐有什麼考慮,只是在無意間問及父親時,父親有些愣神,甚至好好半晌都沒說話,最後只給了一句“爲父自有考慮”來回應。
就在黛玉和湘雲探討着妙玉的婚事時,林如海也正在和妙玉說着話。
“女兒不嫁!”
妙玉臉上涌起潮紅,整個身體因爲混合了震驚、羞辱、憤怒、恐懼和不知所措的各種情緒而急劇顫抖,連帶着嘴脣都哆嗦起來,“若是爹爹要真的逼女兒,女兒寧肯死!”
林如海滿臉無奈和愁思,“妙玉,難道爹爹會害你不成?你都是十八歲了,這個年齡,哪個姑娘還沒有嫁人,最起碼都早已經定親了,是,爹是有錯,耽誤了你,但是爹爹要替你安排好作爲彌補,……”
“爹爹就是安排女兒與人爲媵作爲彌補?”妙玉臉色由紅轉白,目光裡更多了幾分冷意,“這等彌補,爹爹還是留作吧,女兒不需要!”
林如海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來勸說自己這個庶出女兒。
“妙玉,爹知道你心裡有苦,也知道你心裡有怨,但命運如此,奈何?”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紫英是上科進士館選庶吉士,而且又被除官翰林院修撰,前途無限,當下你便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也當知道他現在負責開海事務,此乃朝廷頭等大事,若是此事辦好,他的前途必定更加光明,而且他爲人光明磊落,待人友善,你若是嫁給他爲媵,日後所生兒女一樣也有機會恩蔭,……”
妙玉何嘗不知道林如海所言是事實,但是想到自己那位異母妹妹爲妻,自己卻要去爲媵,內心就有一種強烈的不忿。
憑什麼?
如果是其他哪位高門貴女要嫁給馮紫英爲妻而自己爲媵,她心裡也許還要好受一些。
可是沒想到是那位異母妹妹爲正妻,自己作爲姐姐,反而要爲媵,這種反差帶來的羞辱和難受委實讓人難以面對。
雖然她也清楚自己的年齡到了是該嫁人的時候了,但是她從未想過一回家便要面對此事,更沒想到自己父親已經將此事安排確定,她也從未想過要嫁給馮紫英此人,而且還是爲媵。
哪怕此人的確看起來氣度不凡前程遠大,但是恰恰是自己父親這樣的安排讓她對馮紫英沒來由的生出了一種憎惡感。
莫不是此人見了自己姿色,便生出這般無恥念頭?妙玉內心越發悲憤氣苦。
“父親,此事不用再說,若是父親執意要如此,女兒只有以死以報!”妙玉脆生打斷林如海的話頭。
林如海腦中也是一陣暈眩,這丫頭這方面的性格倒是和其母一樣偏執倔強,認定的事情便不會回頭,只是此事卻如何向馮紫英交代?
“妙玉,你也十八歲了,爹爹壽元無多,總要替你把事情安排好,你若是不願嫁馮紫英,那爹爹便替你另尋一門合適親事,……”
“父親,若是您真的憐惜女兒這十八年的苦處,便請爹爹給女兒一份自由,女兒此番回來也是守在爹爹身邊,盡一份做女兒的孝心,再無其他心思,更無心嫁娶,……”妙玉咬着貝齒一字一句道:“女兒只想此間事了,便歸回師傅膝下,淨心清修,再無他念。”
林如海滿臉痛惜,“妙玉,爹怎麼能讓你年紀輕輕就入佛門?爹絕不允許!”
見妙玉仍然滿臉倔強的看着自己,林如海也有些無奈,“這樣,妙玉,你不願意嫁給紫英,爹也不勉強,雖然之前爹和紫英有過約定,但是爹是真心實意替你考慮爲你好,但如果你真的不願意,爹也不勉強你,那邊爹去和紫英說,你說你現在沒心思考慮婚事,爹也由你,但是你要答應爹,你不能託身佛門,這是爹唯一的要求,你必須答應爹!”
父女倆就這樣對視,誰也不讓誰,半晌,妙玉才心有不甘地低垂下眼瞼,低聲道:“好。”
“妙玉,你是爹的血脈骨肉,縱然以前爹有千般不是,但是爹難道會害你麼?爹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什麼事情沒見過,這一切安排都是替你考慮。”林如海苦口婆心,“爹若是去了,誰會來管你的事情?若是你真不願,那爹也只能讓紫英日後替你物色合適的,……”
妙玉只是低頭不語,林如海也是沒有辦法,對於這樣一個性子簡直和其母親一樣的女兒,他竟然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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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兄來了。”見段喜貴進來,身後跟着幾個年齡不等的青少年,估摸着就應該是讓他選來的幾個人了。
“見過大人。”段喜貴這等時候還是很靠譜的,先是作揖,然後才示意背後幾個人行禮。
後面幾個青少年都忙不迭地行禮。
馮紫英也是第一次穿官服辦公,鷺鷥補子,青色常服,以往在翰林院裡,或者下江南時,穿便服時反而比較多。
“此番按照大人要求,一共選了五人,其中有三人曾經在坊鋪裡幹過,還有一人曾經被山陝會館請去教授過,……”段喜貴言簡意賅,“其餘兩人是近期這一批中的佼佼者,……”
馮紫英目光落在這幾人身上。
無論是要建銀莊還是舉債事務,都涉及到具體的資金流動,他自然是沒有那麼多精力來經管這些具體事務的,而汪文言他們在大方向上自然沒的說,但是在這些具體資金流入流出上,一樣不太熟悉,而這一批幾年來一直持續不斷培養出來的貧家子弟就可以發揮作用了。
豐潤祥這麼些年來發展勢頭都不錯,而段喜貴在臨清搞的這種短期培訓班效果非常好,一帶三,三帶九,然後就是選出其中優秀者到豐潤祥裡去工作,充當賬房,最後再從中選擇頭腦靈活口齒伶俐者回來充當教師。
這樣兩三年時間裡便培養出了上百這樣的人才,而段喜貴也秉承馮紫英的意圖,毫不藏私。
像山陝會館那些商人在發現了這等用阿拉伯數字計數算數和複式記賬法的方便快捷清楚優點之後,有些便把子侄送來學習,有的乾脆就直接在這等貧家子弟中招募去,段喜貴也是樂見其成。
這等方法便開始在山東境內運河沿岸的商賈中慢慢傳開了,像東昌府、臨清、夏鎮、張秋、濟寧這一線都已經有不少商賈開始聘用或者派人來臨清學習這等計數記賬方式,而且沿着運河向北都傳到了通州,向南都傳到了徐州、揚州了。
“嗯,你下把他們安頓下來,熟悉一下情況,等一段時間,我怕就要忙起來,嗯,具體情況我下來再和表兄交代,這既是公務,也摻雜一些咱們自己的事情,比較複雜,……”
能被段喜貴選出來帶過來的人,應該是忠誠度都沒有太大問題,雖然這等事情也沒什麼需要太多保密的,但是畢竟也還是需要謹慎一些更穩妥。
見馮紫英說得慎重,段喜貴也有些興奮。
豐潤祥生意做得再好,也不過就是首飾加當鋪的生意,如果說在以前段喜貴還會滿足以當一個豐潤祥的大掌櫃,但是現在見識越寬,瞭解越多,尤其是看到自己這個表弟的成長速度,聽一聽這商賈們提及開海事務時的唏噓感嘆,他就越發渴望能夠跟着這位表弟有更精彩的際遇。
“大人放心,他們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不但算數記賬都是數一數二的,而且心思靈動,學習新東西的能力也很強,……”段喜貴喜形於色。
見自己表兄這副模樣,馮紫英哪裡還不明白他的心思,怕是不滿足於只想當個小商人了,還想在這個開海事務中也表現一番,沒準兒還想掙個官身呢。
馮紫英也能理解,這年頭你商人哪怕掙的銀子再多,也比不過一介七品官員。
這身份地位擺在那裡,所以商人們都希望子弟能讀書考出個舉人進士來,而實在不濟也要去捐輸買個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