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散了,汪文言自然要去好生和熟人朋友商議一番,而段喜貴也要琢磨一下,這門營生的確做得,但銀子投入不小。
只剩下了賈璉。
“怎麼,璉二哥,有心無力?”馮紫英調侃。
“嗨,紫英,你是知道二哥情形的,家裡都是你二嫂子管着,而且這兩年府裡邊舉步維艱,公中窟窿太多,補不過來啊。”賈璉沉吟了一下,“前幾日府裡來了信。”
馮紫英略感詫異。
賈府裡邊給賈璉來信也很正常,畢竟賈璉也出來好幾個月了,好歹是賈府裡這一輩裡當家頂樑的,也得問一問,但對方話語裡似乎又不像這麼簡單,還專門和自己來這一句,什麼意思?
“大姑娘被封爲貴妃了。”賈璉輕輕嘆了一口氣,“宮裡有旨,許貴妃娘娘明年元宵省親,府裡邊準備爲貴妃娘娘在現有府裡後邊建一座省親園子,……”
馮紫英一愣,這自己走之前都還沒有消息啊,這纔多久,元春都升貴妃了?
原來的鳳藻宮賢德妃不過是一個尋常妃子,這貴妃就不一樣了,更高了一層,再往上就是皇貴妃了,而以元春如此年齡能升貴妃,無疑是很少見的。
“那就要恭喜璉二哥了,大姐姐冊封貴妃,這可是大喜事兒,而能讓貴妃娘娘省親,也是皇恩浩蕩啊。”
馮紫英沒想到歷史的車輪已然如故的碾壓過來,連車轍都沒有變過,元春居然還是要省親了,而看樣子這大觀園似乎也勢不可擋的要建起來了,只是現在榮寧二府的情形,他們有這個實力建大觀園嗎?
“是喜事,但是也是麻煩事。”賈璉苦笑,“和大姑娘一起封貴妃的還有吳貴妃、周貴妃,據說也要省親,那邊吳家現在已經動了工,周家也在看地買宅子準備擴建,那兩家不過是尋常小戶,商賈人家,現在居然也抖起來了,所以府裡邊也是很着急,……”
馮紫英皺起眉頭,“吳貴妃和周貴妃?”
他對這永隆帝的後宮之事並不太瞭解,但是他也知道賈元春冊封鳳藻宮賢德妃並不那麼簡單,當初出太上皇、太妃與永隆帝如何達成一致,而要用一次性冊封四位妃子這等驚世駭俗的舉措來,至今也是個謎。
不過大周沿襲前明慣例,外廷文臣素來對天家後宮之事不太重視,無論是誰來當皇帝,只要符合儀軌例制,文臣一般是不會介入帝位之爭的,更不用說尋常妃嬪了。
“都是和大姑娘一起進宮的,吳貴妃之父是龍禁尉都指揮同知吳天德,周貴妃之父原是大興鄉紳,現在是太僕寺丞。”
賈璉說得這樣清楚,毫無疑問是賈府裡邊來信專門強調了情況,只是和賈璉說這些要幹什麼?
馮紫英狐疑的目光落在賈璉身上,賈璉也有些尷尬,吶吶半晌才道:“兩位老爺怕是給林姑父寫了信,大概意思是要借銀子建園子。”
馮紫英這才恍然大悟,難怪賈璉如此神情,或許在他看來,賈府這樣做就幾乎是在挖馮紫英牆角了。
要知道若是日後黛玉嫁給紫英,這林如海大部分財產都得要陪嫁給馮紫英,少部分屬於另一個女兒林妙玉的嫁妝。
見馮紫英恍然大悟的神色,賈璉這才嘆了一口氣,“林姑父怕是還沒有和你說,畢竟這等事情也有些爲難,……”
的確也是,賈家是黛玉孃家,而且林如海一旦有不測,賈家就是黛玉的孃家了,而且多半還得要在賈家生活好幾年,要等到守孝期滿才能說嫁人的事情。
“璉二哥,這等事情自然是林叔父做主,小弟要娶的是林妹妹這個人,可沒想過其他,更何況現在林叔父身子也還算康健,自然要由林叔父來拿主意。”
馮紫英不太滿意賈府要搞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行徑,但是他也能理解賈家處於這種情形下的難處。
幾個貴妃都要省親,若是賈元春回來寒磣了,賈府那邊肯定會擔心傳入永隆帝耳中,又會有什麼不測。
只是他們卻不知道這位皇帝女婿甚至根本就沒把這幾個人看上眼,更遑論什麼省親了。
但身處其中,又有幾個人能看得清楚?
馮紫英沒盤算過黛玉的嫁妝,林如海願不願意借錢給賈家,他也不會去置喙,那是林如海的事兒。
他早已經態度鮮明的給林如海表示過了,他只想娶林黛玉這個人,而非其他。
賈璉神色複雜,不無感慨,“紫英,你就真的不在意府裡邊若是從林姑父這裡借走銀子,日後還不上怎麼辦?”
“璉二哥,第一,那不是我家的銀子;第二,你覺得小弟我現在的情形,該在乎那點兒銀子麼?第三,林妹妹好歹是老太君的外孫女,赦世伯政世叔的外甥女,算是至親了,多少也要留些顏面不是?”
馮紫英淡淡地攤了攤手,“一點兒不在意倒也不是,只是覺得你們府上恐怕太過於重視了,日後免不了會有些失落感的。”
從內心來說,如果拋開其他因素,馮紫英還真希望賈家能把這座大觀園建起來,因爲《紅樓夢》書中的大觀園實在是美輪美奐,讓人神往。
他也是俗人一個,也曾幻想過能在大觀園裡享受那等神仙生活,甚至“爲所欲爲”。
現在有這樣一個機會,爲什麼不呢?
至於說林家的銀子,現在本來也輪不到自己插嘴,而且以馮紫英的瞭解,林如海多半是無法拒絕這樣的請求的。
更何況在林如海看來,賈家若是真的能因此而攀上永隆帝,起碼也算是爲黛玉帶來一個相對強勢的孃家,哪怕林如海他自己不在了,也不至於讓黛玉太過吃虧吧。
面對馮紫英大氣的回答,賈璉也是感慨萬千,“紫英,你二哥是個沒多大本事的人,但是也算是在京師城裡見過一些世面,如你這般的人才,二哥還真的沒見過,難怪二位老爺和老太君以及林叔父都這般看重你,連大姑娘都對你讚不絕口,……”
“璉二哥,咱們倆之間就不必說這等話了把?”馮紫英大笑着擺擺手,“府裡邊打算在林叔父這裡借多少銀子?”
賈璉倒也沒有隱瞞,“府裡想要建一個像樣一些的園子,正好後邊也有些空地,能和東府那邊連爲一體,所以花銷可能會比較大,府裡邊在江南甄家那邊還存着一些銀子,但差距還是很大,所以打算在林姑父這裡借三五十萬兩銀子,……”
饒是馮紫英已經有些心理準備,還是被嚇了一跳,三五十萬兩?這是要蓋多大多豪華的一個園子?
自己家裡弄那麼大的陣仗,而且還買了那麼大宅子來改建,也不過就是幾萬兩銀子花銷而已,而這賈家從林如海這裡就要借三五十萬兩,加上那甄家存着的銀子,以及榮寧二府自己籌措的銀子,不說上百萬,那起碼也是五六十萬兩銀子的花銷吧?
見馮紫英表情,賈璉就知道對方被嚇住了。
之前他何嘗不是被嚇住了,一開口向林如海借三五十萬兩,那豈不是要把林家掏空?
再說林如海是巡鹽御史,但是他也就幹了幾年,而且這個位置上盯着的人也不少,打點上供的花銷一樣不少,這一開口只怕就要把林如海的家當都給算計進來了。
搖了搖頭,馮紫英這才苦笑着道:“這事兒咱們就不操心了,有你們府裡和林叔父去琢磨吧,我只是擔心花銷這麼大,你們府裡日後怎麼辦?”
“怎麼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這一步卻不能不走啊。”賈璉長嘆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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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怎麼樣?”見到來人一進屋,在屋裡等候的幾人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不太好。”臉色越發陰沉,刀條臉上肌肉微微抽搐,“這姓馮的花招層出不窮,而且方式多樣,居然可以搞幾種選擇,這就讓原本很多本錢不夠的都有機會了,我原來以爲肯定會有很多人不太願意,但是我失算了。”
“失算了?”其他幾個人都皺起眉頭,“莫不是……”
“嗯,我看其他幾家都心動了,未必能被我們拉過來了。”刀條臉男子雙肘撐在膝蓋上,手搓着臉,“幸虧我先前只是試探他們,沒有透露口風,否則還真的麻煩大了。”
“那我們……”其中一個年齡稍長的男子忍不住道。
“怕是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啊。”刀條臉男子眉峰中陰霾纏繞,“我們這個時候想抽身,人家也不會答應,你以爲他們就是善男信女?只有賭一把了。”
這話一出來,其他幾個人都有些黯然,但是也明白走到這一步,的確想要回頭有些晚了。
“不過也未必就沒有一搏之力,我們也沒指望就能和所有人對抗,只要能把漳州這一片給攪亂足矣。”刀條臉臉上的森冷決然和殺機混合在一起,讓人不寒而慄,“而且肯定也不止我們這一撥,只要能拖上一兩年,咱們就能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