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盤算下來,馮紫英覺得似乎自己老爹去遼東也不算什麼特別糟糕的事情。
畢竟現在的遼東和前世明末的遼東還略微有些區別,時間線上還差着二三十年,馮紫英估算過,永隆七年應該就是1610年左右,前後相差不會相差兩年。
或許一些歷史事件都因爲自己出現帶來的蝴蝶煽動翅膀帶來的影響而改變了,但是其根本局面大勢是不可能有多大變化的。
努爾哈赤仍然在驍悍狂野地野蠻生長,大周和大明一樣都沒能把這個小強捺死在初始階段。
李成樑依然如前世一般的放任,或者說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無力遏制對方了,所以現在乾脆就徹底撒手,誰去接這個爛攤子那便是誰的事兒。
林丹汗也如同前世歷史一般的帶着察哈爾在崛起,但如果歷史大勢不改變,志大才疏的他仍然會遭遇蒸蒸日上的建州女真的迎頭痛擊,八大福晉淪爲建州女真的階下囚。
時間線還來得及,但關鍵就要看這個執掌遼東軍政大局的人能不能好好利用起這段時間了。
想到這兒,馮紫英甚至覺得這不是壞事了。
自己既然瞭解大勢走向,現在的大周也遠比前世歷史中更重視遼東,永隆帝怎麼看也比大明最後兩位皇帝要清明睿智一些,嗯,哪怕永隆帝真的不那麼清明睿智,不是還有自己麼?
自己背後不是還有齊永泰、喬應甲和官應震麼?好歹還有關係不錯的忠順王、柴恪等人作爲盟友吧。
現在自己實力差了一點兒,但是給自己十年八年時間來成長,興許就能有更好的機會了。
老爹也不過剛五十歲,看那身體健碩壯實的程度,縱然比不過李成樑年過八旬還不致仕,但馮紫英估計一二十年內健康狀況是沒問題的。
先前有些激動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馮紫英也開始思考究竟是誰出了這麼一招,居然想到要把自己老爹從西北調到東北。
柴恪不太可能,自己老爹準備上位三邊總督就是他一手推動,不可能臨時來突發奇想;張景秋有可能,畢竟這個人選不好選,逼得他寢食難安。
還有呢?
馮紫英細細琢磨着,王子騰?牛繼宗?陳敬軒?太上皇?永隆帝?甚至義忠親王?
或者還有葉向高和方從哲?
但目的呢?
不能說這些人都有私心雜念,都要針對馮家做點兒什麼,可能放在張景秋、葉向高、方從哲乃至永隆帝這些人心裡,一切都要從服從大局來着眼。
怎麼盤算馮唐出任薊遼總督都比出任三邊總督更合適,因爲三邊總督可以有其他更多的備選人選,而薊遼總督這個人選掰着手指都能算出來,而且幾乎都有一些不可彌補的缺陷。
雖然清楚這個結果恐怕無法改變,而且自己老爹出任薊遼總督現在看來也並非壞事,但是馮紫英還是覺得應該要把這前因後果搞清楚。
若單純是葉向高、方從哲或者張景秋和永隆帝有如此想法,馮紫英覺得沒啥,但若是如太上皇、王子騰或者義忠親王有此意圖,他就要琢磨一下這裡邊還會有沒有其他更深層次的意圖了。
一直到榮國府角門上,馮紫英才被瑞祥的呼喚聲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榮國府到了。
賈璉、賈寶玉、賈環、賈蘭都迎候在門邊。
這一番陣仗可比以前又不同了,估計若不是賈琮太小,只怕也要跟在一邊兒了,也就是榮國府的下一輩,都要來迎候了。
“璉二哥太客氣了,如何使得?”哪怕是假意客套,也得要把樣子做足,馮紫英攬着賈璉的手笑着道。
賈璉慢慢成爲自己的心腹,雖然不能說是得力臂助,但是像海通銀莊揚州號那邊他還要發揮大作用的。
實際上馮紫英更希望他回京師來,但是賈璉現在似乎對回京師有些牴觸,馮紫英也不好過分相逼,好在還有一些時間,還能斟酌。
賈璉搖着馮紫英的手臂,笑着道:“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二位老爺和老祖宗可是期盼已久了。”
和賈璉寒暄了一番之後,馮紫英這才把目光望向滿臉陰沉如喪考妣的賈寶玉。
“寶玉,許久不見了,越發出衆了啊。”馮紫英視若無睹,現在的他早已經沒有多少其他心思了,甚至還有點兒要提攜對方一番的意思,當然對方也未必需要自己提攜,畢竟還有一個貴妃姐姐嘛。
“見過馮大哥,小弟今日身子不適,就先告罪了,……”賈寶玉充滿怨恨的目光裡也有幾分說不出的無奈。
實際上他也明白縱然馮大哥不娶林妹妹,只怕自己父親母親也不會同意自己娶林妹妹的。
父母對自己都有更遠的規劃,但是眼睜睜看着林妹妹要落入馮大哥的“魔掌”,那種最珍愛的寶貝被人奪走帶來的撕心裂肺疼痛實在讓他難以忍受。
對寶玉的態度和內心怨氣,甚至連旁邊的賈蘭都心知肚明,不過馮紫英卻不在意,“寶玉也要愛惜身子,莫要讓政世叔和嬸嬸擔心纔是,你也是十五歲的人了,齊家修身治國平天下,也該考慮一些事情了,莫要再成日裡嬉玩,……”
寶玉心中越發悲苦,治國平天下輪得到自己,你是在炫耀你自己麼?
齊家修身,最珍愛的林妹妹都被你給奪走了,我還怎麼齊家修身?
但是這一切似乎又無法怪罪到眼前這位馮大哥身上,馮大哥英雄過人,名滿天下,林妹妹仰慕馮大哥已久,而且據說林姑父和馮大哥的師尊還是同科,而自己呢?
但無論如何賈寶玉都還是難以接受這種局面,深深地一鞠躬,連聲音都有些嘶啞了,“馮大哥,小弟先行告退了。”
沒等馮紫英回話,寶玉便扭頭匆匆離去,跑進二進院子儀門是甚至被門檻絆了一下,險些摔一跤。
馮紫英也是淡淡一笑。
也難爲對方了,面對自己這樣一個“橫刀奪愛”的“超級情敵”,他沒有任何勝算,這等情形下卻還不得不來迎接自己,這種絕望、憋屈、苦悶和煩躁,只怕要把人逼瘋吧。
怎麼卻沒見他再來一招摔玉?或者是早已經摔過了,沒收到效果?
“太沒禮貌了,馮大哥好容易來我們府上一趟,卻以這種藉口理由逃避,簡直是沒出息!”賈環冷聲道:“誰還不知道他那點兒心思,堂堂大好男兒,成日裡卻是去琢磨兒女情長的事情,也不知道羞恥二字爲何物!”
馮紫英訝然,下意識的斜眼打量這個環老三。
喲呵,這環老三有些大不一般了啊,氣勢昂揚,遊目四顧的架勢,真有點兒要領袖羣倫了。
嗯,起碼在這賈府裡邊,有點兒要錐處囊中,其末立見的味道了。
就算是寶玉不在當面,這旁邊還有賈璉和賈蘭呢。
馮紫英也知道賈蘭素來和賈環親厚,與寶玉不太親近,但是這賈璉還在呢,這廝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這廝是不是太高調了?
馮紫英瞥了一眼賈璉。
賈璉卻是不以爲然,雖然不太喜歡賈環這等做派,但是卻也沒有制止的意思。
馮紫英也不明白這傢伙是一心想要去揚州真的不想再管府裡邊事情,還是覺得賈環說得沒錯。
“環哥兒,你有些放肆了啊!”馮紫英臉冷了下來,目光如炬,“不管寶玉如何,他也是你的兄長!尊卑不分,你日後如何能成大器?我怎麼告誡你的,胸藏山河,腹懷珠璣,你就這點兒肚量胸襟?你一年的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劈頭蓋臉一陣罵,只把賈環罵得臉色鐵青,額際虛汗直冒,只能連連作揖告罪。
“不就是考過了一個縣試麼?下月還有府試,再等一下還有院試,怎麼,是胸有成竹,還是不在話下了?九月秋闈,有多大把握了?”
一連串的話把賈環問得狼狽不堪,只能躬身低頭。
他敢在寶玉面前張揚放肆,因爲他知道對方就是個學渣,這方面根本就不敢和他叫板,便是譏刺羞辱對方几句,只要沒其他人在場,對方也只能忍氣吞聲。
賈環也知道自己在榮國府裡是沒有多少出路的,要想闖出一條光明大道來,只有寄希望於讀書科考。
二月份的縣試他取得了極好的成績,按照老師所言,府試也應該不在話下,就算是八月的院試也有相當大的機會。
他還沒敢奢望一步到位去考舉人,但是隻要過了府試院試,他便是榮國府裡繼大哥賈珠之後的第二個秀才了,甚至在年齡上比十四歲就考中秀才的賈珠更年輕,他今年才十三歲啊。
這又讓他在府裡邊有了睥睨衆生的資本,許多時候和自己老爹說話都能有模有樣的擺出一副讀書人的氣勢出來了,甚至連大伯賈赦都對他讚不絕口,只說賈家又要出一個讀書人了。
這番表現看在賈蘭眼裡,連帶着賈蘭對環三叔的仰慕之情都是濃了許多,對那位寶二叔也越發輕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