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馮紫英到時沒多少感覺,因爲萬祿就是府中的二管家,除了馮壽那是父親昔日的奶兄,現在是大管家外,但馮壽一般只管父親身邊的事務,平時也是跟着父親在大同那邊,現在這邊府中的日常事務基本上都是萬祿在管。
這家庭大了也的確是個麻煩事兒。
要說馮家算是比較單薄的了,馮父這一輩,馮秦馮漢馮唐三兄弟,上邊兩個要麼戰死疆場要麼病歿,都沒有能成家立業,只有馮唐算是熬出來了,襲爵,把神武將軍個牌坊給接了下來。
但馮紫英的祖父早在十年前就離世,祖母去世更早,所以人丁單薄,幾個姨娘裡除了蘇姨娘生了一個女兒才五歲,也就只有馮紫英這個嫡傳獨子了。
即便這樣,闔府上上下下也是百十號人。
除了幾個主子外,馮父的長隨親隨就有四五個,馮佑就是其中一個。
還有馮母和幾個姨娘各自從孃家帶過來的丫鬟僕從,零零碎碎又是十來號人。
然後就是府中日常的僕從了,養馬趕馬的,架車的,花匠石匠泥水匠,漿洗房,負責日常清潔衛生的,還有負責廚房的,守夜的護衛等等。
別小看,這一算下來,全府上下主子把姨娘們算進來,也就是六個,但幾乎每個人都得要攤上十來個人伺候,每個月光是這筆月例銀子開銷都高達兩三百兩。
這還沒算日常吃穿住行的花費。
除開日常常規開支,這平素的娛樂性和社交性的開銷也不小,時不時還得要看看戲,踏踏春,進進寺廟道觀禮佛崇道,得打賞吧?
今兒個這個姨娘要擺一局,明兒個哪個府上的太太姨娘又要回請,後日裡,那位世交家裡七大姑八大姨又要祝壽過生了,這零七八碎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原來馮紫英沒計算過,但是現在想一想這京城居不易恐怕是從古代就已經開始了。
手裡持着書卷,馮紫英卻是想得很多。
家中財政狀況他不是很清楚,但是應該還算是過得去,否則父親也不可能有餘力來謀劃起復。
這年頭起復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尤其是像馮父這種武勳,位置就那麼多,人人都盯着,個個都有背景,那就得既要說關係人脈,又得要銀子。
在離開京城赴臨清時馮紫英就隱約聽父親和母親說估摸着要花一兩萬銀子來打點,那個時候還沒有這個意識,但現在算下來,這可真是一筆不可小覷的數目了。
一箇中等人家年開銷不過二十兩,要打點復起這麼一樁事兒,就得要花費這麼大,這大周王朝的內部貪腐問題有多大。
光是一個虛銜的神武將軍,每年光是應酬打點就消耗不少,而沒有了各種冰炭孝敬和其他隱性收入,這馮家就真的很難再支撐下去。
這是很現實的問題,這應該也是父親一門心思要想盡早起復的緣故。
只有身處其中,馮紫英才深刻感受到要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也並沒有那麼簡單,哪怕自己這還是在一個頗有底蘊的家庭裡。
蛇大窟窿大,各種花費就少不了,而且你還得把場面撐起來,否則一旦被人窺穿了虛實,只怕跌落就還得更快。
馮家用飯是各用各的。
即便是馮紫英也基本不跟父母一起用飯,而馮父馮母以及姨娘們也是各自在各家院內用飯,只有太太相招纔會和太太在一起用飯。
用飯沒有想象的那麼奢侈,但也不簡單。
三四個菜裡,包含內容豐富,小醬瓜,醃鵝脯,清蒸魚,燉乳鴿,那端出來的砂鍋裡白漣漣的鴿脂如乳湯一般,看得馮紫英胃口大開。
在臨清這十多天裡,幾乎就沒怎麼吃好過,福嬸能做,但是哪裡比得上家裡這般順心?
這都是些自己平素喜歡的,哪怕是穿越了的這個靈魂,也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種奢靡的生活,就衝着這個,馮紫英都覺得自己該好生努力一番。
侍候着馮紫英用飯的自然是雲裳,像瑞祥這等小子都是在下院裡去吃,這也是大戶家的規矩。
馮家固然無法和賈史王薛四王八公這些豪門大家比,但也是幾代養成,多少也已經養成了一些規矩。
馮紫英到時候很想讓雲裳來陪着自己一塊兒吃,但是他也知道雲裳絕對不會接受,自己也會被視爲另類,所以也就索性放下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自個兒享受了。
吃飯了送來一碗消食湯汁,喝了便放下,雲裳遞上熱毛巾擦拭嘴巴,然後便把東西收拾起來送出去,自然有人在外邊把這些接走,幾乎是沒有半點阻滯,如行雲流水一般,顯然是長期養成的習慣如此。
這纔是真正的大戶人家的生活。
馮紫英覺得穿越這麼久來,怕是今日是自己最舒坦的一日了,日日都是這等享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怕是做皇帝都不換,只是這等生活也需要奮鬥。
不但要奮鬥,而且要拿出自己的智慧和經驗,從現在起就要全力以赴,不僅僅是自己一個人,整個馮家的資源,都需要在自己有效調動起來,圍繞着馮家的命運來奮鬥,當然自己則首當其衝。
坐回到書房裡,桌案上擺放着上好的竹材羅紋紙。
這種竹材羅紋紙要比青檀羅紋紙略微粗一些,但是更具韌性,吸水性不如青檀羅紋紙,但一樣價值不菲。
提起狼毫,馮紫英活動了一下手腕,已經很久沒有寫毛筆字了。
自己這具十二歲身體裝的靈魂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現代靈魂,那麼迫不得已要在這個世界生存,甚至想要生存更好,那就得融入,並利用前世的智慧經驗來謀求最好的機遇和狀態。